7、第七章 日月同辉出乱世

大漠飞沙,晴空万里无云。

周淮安和邱莫言戒备了一晚上,神经紧张下就算是习武之人也感到了一丝疲惫,更遑论年纪尚小的姐弟俩,在临近黎明时分才勉强合了眼小憩了片刻。

在周淮安决定最后放手一搏后,一行人在天亮后走下楼,两姐弟都在篓筐里昏昏欲睡。

周淮安打算最后一次从老板娘嘴里逼问出来密道,然后借成亲之时制造混乱挟持金镶玉从密道逃脱;若是计划行不通,他们就只能走最后一条途径——打出去!

从他们到龙门客栈已经过去三天了,贾廷他们三人虽然武功不弱却也不是不好对付。如果交手,始终是他们这边的顾虑比较多,且铁竹他们的武功都不如对方,要想全身而退也不太理想。而东厂的曹少钦才是最不好对付的,等到对方的援兵到来,到时候的情况又会更麻烦。

周淮安和邱莫言等人一到楼下,楼上立即响起了脚步声,贾廷和善的笑脸出现在众人眼前,故作一副意外又热情的表情连忙下楼,嘴里说道:“哎呀,阁下这么早,这……是要离开?”眼睛扫过对方的行礼眯了眯眼。

路小川和曹添紧跟在贾廷身后,随时候令。

周淮安唇角扬起,眼眸沉静如水,回敬道:“老丈不也很早啊,我们才下楼你们就下来了。”

贾廷嘶哑尖细的声音作豪爽状笑了笑,犹如笑了一半被人掐住脖子喘不上气般,落在人耳里实在难听得很,但他身后的人都习惯了一样,没有任何奇怪的表情。

贾廷眯眼笑道:“老了睡不踏实,今儿个屋里亮堂就醒得早了。”随后他话音一转,意有所指道:“今天日头好,风沙也小,赶路倒是十分适合了,脚程也快些,兄台你说是不是?”

他这分明在暗示曹少钦的队伍很快就会赶过来。

邱莫言握着剑,盯着他微微笑道:“大漠天气莫测,走到半路突然遇到了什么不可避免的天灾人祸那也是有可能的,老丈说是不是?”

两方绵里藏针地客套半天,贾廷全程维持笑脸,周淮安和邱莫言一说一唱皮笑肉不笑,哪方都没占到便宜。

轻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待乔期走下楼,贾廷突然变了脸色,向曹添和路小川递了个眼神,随后也不再和周淮安他们打机锋,后退两步坐在一桌上,恰好给后面的乔期让了路。

这让周淮安看在眼里,瞬间看出了不同,这看似不经意间的巧合却让周淮安敏锐地发觉到或许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最有可能的就是这青年已经和贾廷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亦或者本就是同一伙的敌人如今默认了他们的阵营。

周淮安同乔期点了点头,然后和邱莫言之间不同声色地交换了几个眼神,一行人找了张桌子坐下。

乔期的脸色比之先前更加苍白了,不过是一晚没见周淮安觉得乔期身上的病气似乎更严重了。

与此同时,对方也因为这份苍白的柔弱显得更令人惊艳,皮肤极白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唇色又很红,眼角极淡的红晕斜飞入鬓角,泄露出丝丝邪气,额上的红纹烈焰如火灼烧,在细长的眉下一蓝一碧的异瞳交相辉映下艳丽逼人。

本该是突兀的金发更加凸显乔期的异域风情。

就连铁竹他们也暂时忘了恐惧,失神地看着乔期的脸,直到眼睛酸涩才尴尬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盯着一个男人看了这么久。

大门不知何时关闭上的,整层楼里除了乔期、贾廷他们和周淮安一行人,只有柜台上低头算账的掌柜黑子和一个伙计,其他的客人似乎一夜之间都消失了,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感到丝毫的怪异。

那些客人自然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乔期一间房一间房地摸过去,威胁了一番让他们连夜离开,有些不情愿的都被他点了穴扔了出去。

乔期唇角带着浅淡而疏离的微笑,他这可是为了他们好,留在这的都不会再有机会走出客栈,他已经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如果他们还想死再回来,乔期保证下手一定会很快的。

周淮安朝乔期拱了拱手,道:“乔兄弟脸色似乎不太好,是没睡好?”

“还好,我习惯了。”乔期抿了抿唇压抑住了喉咙里的痒意。

周淮安问道:“乔兄弟昨晚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乔期抬眼看了看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没有。”

周淮安微微沉了脸,贾廷在乔期说完后开口插了过来:“阁下莫不是听到了什么?”

周淮安看不出情绪地笑了笑,道:“可能我听错了也说一定,或许是老鼠吧,那些畜生天生就喜欢在夜里偷偷摸摸地择人嗜血。”

乔期愣了下,曹添拍桌而起怒道:“你……”

“哎,坐下。”贾廷朝他摆了摆手。

曹添忍了忍,才黑着脸目如火柱死盯着周淮安,坐下了。

乔期被人比作老鼠也没有生气的意思,甚至难堪羞愧什么更加感觉不到,他一直以来都感情淡薄,印象中好像也没有能让他情绪波动过大的事和人。

除了刚开始被那不知名的系统扔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候确实是有过愤怒和怨恨,不过靠着技能活下来后好像这些怒气也所剩无几。

也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对这个世界适应得特别快?

谁知道呢。

乔期抬手朝那边观望的伙计喊了声,伙计急急走过来,他摇了摇自己的空茶杯,道:“麻烦给我一壶热茶,谢谢。”

伙计连连摆手道:“不、不用客气,马上就给您送来。”

周淮安见乔期脸色依旧平静如水,想也知道这样的语言刺激不了对方,也更说明对方并不容易动怒,而一个不易动怒的人肯定是一个十分冷静的人,乔期却比任何冷静的人更可怕,因为这表明他是个头脑冷静的杀手。

一个冷静的人自然也不会让人发现他的弱点。

邱莫言余光观察着乔期,心中惴惴不安,这份不安在千户带人闯进来也没有丝毫的缓解。

“他奶奶的,大白天关门,不想做生意了!你们老板娘呢,叫她出来!”千户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对客栈里的人随意扫视了一眼,大刀阔斧地坐下,一群红衣黑甲的士兵也纷纷吵吵嚷嚷地找位子坐下。

伙计提了壶茶放在乔期桌上:“客官您的茶。”接着连忙走到千户旁边,脸上带着谦卑的笑,询问着他们要吃些什么。

贾廷低声道:“暂时不要暴露身份,免得节外生枝,老四,先忍忍。”

曹添眉宇耸动,眉心的黑痣在与邱莫言交手时被削掉,他一向脾气火爆,看在贾公的面上为了不打乱督公的计划才一直隐忍,对方却一直出言挑衅,此时他的怒气已经接近临界值了,而贾廷还要他忍耐!

“贾公,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千户,何必怕他,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贾廷皱眉,余光看到千户已经拍着桌子瞪着他们这边,心道对方已经听到了。

贾廷自然也忍够了,只是虽然众人皆知督公和东厂是怎么样的,但是面子上还是要做好的,他们奉督公之命前来协助小督主斩草除根,即便他们自己不怎么在意名声,可是事关督公,表面上他们自然是要处理好不留话柄的。

也因此一忍再忍,另一方面也是顾忌着对方的武功,为今之计是拖住周淮安的脚步,让他们不能出关。

曹添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千户听个正着,千户怒视着他们,他在这龙门关当差十几年,可谓天高皇帝远,一个人作威作福嚣张惯了,也从来没有人敢对他不敬,毕竟只要还想在大漠里行走就不能得罪他。

乖乖,他听到什么?

他凶神恶煞着一张黑脸高声道:“你小子敢说杀了爷爷我?知道爷是什么人吗?!”

千户瞪他,曹添眼睛瞪得比他还大,贾廷都压不住他的肩膀。

贾廷堆起笑,刚要说什么,此时邱莫言突然出现在千户身边,一手挡着嘴状似小声实际他们都听得到的声音道:“官爷,我们都是东厂的,盯他们好几天了,很像东厂要抓的人。”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上书两字:驾帖。

是贾廷他们的东厂身份证明。

贾廷一看暗道坏了。

路小川低声道:“贾公,是我们的驾帖。定是那天晚上被偷的!”

邱莫言一副“你占了便宜”的表情,心照不宣地笑道:“这个人就给你带回去东厂,在曹公公面前领一份功,别说兄弟不罩着你,要不是有急事这个机会我也不会让给你。”【1】

千户顿时笑了,拿出通缉令对着人像一看,确实有点像,但是头上好像没有痣,而曹添头上有被削掉留下来的痣的痕迹。

路小川询问:“贾公?”

贾廷道:“看看再说。”

千户对比了半天,迟疑道:“好像不太像啊?”

邱莫言扯着画像忽悠,千户心里疑惑但又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这可是赏金一千两啊!

路小川巡视一周,对着贾廷道:“周淮安不见了。”

贾廷一惊,路小川下一句让他放下了心,“小督主也不见了。”

乔期注意到邱莫言等人围过去和那个千户说话的时候,周淮安悄悄地趁人不注意拐去了后厨房,乔期后脚跟了上去。

开启了隐身状态的暗沉弥散,气息全无,急着找金镶玉的周淮安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跟了个人。

就算注意到了也看不见,而且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

拐了几个弯,两人终于到了后厨房,在门口就听到金镶玉骂骂咧咧的声音,泼辣柔媚,光听声音就能想到这人有多野。

周淮安犹豫了下走了进去,乔期靠在门口看着金镶玉调戏周淮安,然后抢了他的笛子,收作定情信物。

接着周淮安提出了以娶金镶玉来交换出关的密道,金镶玉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娇笑着倚在周淮安的怀里一脸娇羞的样子,反观周淮安一张脸严肃过头,说出的话也很认真,就是不知道邱莫言听到了会作何感想?

乔期恶劣地想着,虽然他感情淡薄,但是别人的感情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周淮安和邱莫言分明郎有情妾有意,而此时周淮安却为了密道竟然愿意以娶妻为条件。

或许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心中就有一股郁气,看着周淮安势单力薄都要和曹少钦作对,明知是陷阱还要来救人,还有他和邱莫言之间地默契和信任,这都让乔期心里有点不舒服,至于为什么不舒服乔期没有细想。

后厨房在一楼的地下,因此在惨叫声响起的时候,金镶玉和周淮安同时脸色一变,疾步往一楼跑,经过楼道的时候一阵风声裹挟着利器的独特声响向他袭来。

周淮安依靠敏锐的直觉闪避开,金镶玉武功不如周淮安,想要闪避时已经来不及了,周淮安下意识对着金镶玉的方向掌风一扫,暗器嵌入石墙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异常分明。

金镶玉扑倒在地上,胳膊处一片猩红,她忍不住嘶了一声,骂道:“小兔崽子敢暗算老娘!”

“金镶玉你没事吧?”周淮安蹲下查看她的伤势。

灵巧地如同猫走路的脚步声在通道里响起,乔期清冷又微微暗哑的声音道:“试下效果,你对我的学习进度满不满意?”

金镶玉看到乔期愣了下,眼睛往他周围瞄都没看到其他人,但是刚才的又确实是相思柳叶镖,这绝技除了她也只有那个小鬼学了去。而此时金镶玉完全没有将喵太和乔期现在的喵哥形象联系在一起。

贾廷他们三人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亲眼所见乔期以孩童的外貌跟在曹少钦身边数年,外形却没有一点变化,因于忌惮而没有明说,但对于乔期的怪异自然私下都有猜测。加上乔期所表现出来的武功世间独一无二,相貌又如此相似,他们早有猜测小督主必是练了什么能改变外形骨骼的功法,若不然怎么有人数年来都是一副十岁孩童还满头白发的模样?

周淮安一见到乔期便下意识护在了金镶玉身前,刚才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杀气,若非他五官灵敏及时避开了,照暗器的轨迹,现在说不定已经重伤。

周淮安提声道:“乔兄,你我无冤无仇,一定要搞得你死我活不可吗?”楼上的混乱忽然一静,周淮安心系邱莫言和孩子的安危,一边拖着金镶玉缓慢后退,一边试图劝服乔期收手。

乔期双手握住弯刀,唇角的弧度危险起来,“不,你说错了,是你死我活。”

……

邱莫言朝铁竹喊道:“带孩子走!”手下不停,挥刀击落如雨般密集的箭矢。

刁不遇举着一把菜刀嘴里咕噜着听不懂的话,在地上看似毫无章法地翻滚,但每次都完美地避开了箭矢。

铁竹五人护着孩子冲出客栈,箭矢气势如虹带着鸣啸之声,几声闷哼,径直倒下几个人,铁竹浑身一颤,手微微发抖,硬撑着倒退回客栈里,此时箭雨也停了下来。

邱莫言一跃至铁竹身旁,子母剑横在身前,她以一敌三不落下风,见只有铁竹一人护着孩子退回来便连忙赶过来护卫。

外边号角连鸣,马鸣声呼哧着,随着黑旗的猎猎声逼近犹如困兽的龙门客栈。

“督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