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的围巾和毛线帽把整张脸裹得就剩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林悠把手塞进袖子里插着取暖,跺了跺脚,像个裹着厚袄子的老大爷。
小老大爷直勾勾地盯着出站口的方向,翘首以盼,满心期待,想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又在大冷天紧张出了一手的汗。
大年初二的火车站人依旧不少,出站口又一波拖着行李箱的旅客匆匆而来,冬天路人的衣服大多是黑的棕的白的几色,一眼看去都长一个样,林悠下意识踮了踮脚,生怕错过第一眼。
而事实证明,即便所有人都裹得跟粽子似的,他男朋友也是包得最精致显眼的那颗。
“唐老师!”林悠跳了跳,挥着手。
声音淹没在火车站嘈杂的人声中,每天接送的旅客成千上万,无人在意。
刚准备过闸机口的高挑男人动作微微一停,抬起头,露出一双被帽檐遮住的盛满笑意的眼。
他边走过闸机边拉下口罩,看口型在说:看到你了。
林悠兴奋得像个找着了鸡妈妈的小鸡仔,刚刚还在紧张到搓胳膊的人马上蹦蹦跳跳迎过去,接过唐子衿的行李箱:“渴不渴呀,我给你带了水。”
说着就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拿出保温杯,打开一看,里面飘着几颗鲜红饱满的枸杞。
林悠不好意思地笑了声:“啊哈哈……我妈硬要泡,逼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跟她一起养生。”
“挺好的。”唐子衿作出评价,从林悠手里接过杯子,“我来。”
两人在步履匆匆的人潮中慢悠悠地并肩走着,时而对上前拉客的司机微笑婉拒。
“我们是走程序还是直接进主题?”林悠问。
唐子衿乐了乐:“走程序是什么程序?”
“就……”林悠晃了下脑袋,“我先带你在外面逛逛走走,晚上回家吃饭,然后向我爸妈出柜,直接进主题就是……”
“那直接进主题吧。”唐子衿没什么犹豫。
林悠一口水没吹凉,烫到了舌头。
“你是不是害怕?”唐子衿询问了句。
他本意是体贴的话,但此刻林悠听来却有点挑衅的味道,眉头扬了扬:“谁?谁怕?我才不怕,他们前天还夸你在电视上好看呢,知道你要来差点把全家亲戚都喊到饭店摆酒,还是我好说歹说……”
唐子衿笑了声:“那阵仗岂不是像婚宴了。”
林悠也一乐:“那倒是。”
说着不怕,走到自家楼下,林悠小腿开始有点发虚:“我我我我我……”
唐子衿:“你你你你你。”
林悠装作凶巴巴地怼了他一拳。
钥匙刚戳进锁孔,里面二老听见动静,门迫不及待地就从里面打开了。
林妈妈喜笑颜开的脸突然出现,连唐子衿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只一瞬的错愕后便挂上礼貌的微笑:“阿姨好。”
“小唐是吧?快进来快进来!”林妈妈热情招呼,眼里已经快没有自己儿子,“外面冷吧?哎老林,我让你拿的新拖鞋呢?”
林爸爸在厨房远远喊:“不是在旁边柜子里吗?”
林悠都有点被自己妈的热情给吓到了,忙弯腰开鞋柜:“我来我来。”
唐子衿递过几个礼盒:“给您和叔叔买了点东西,过年好。”
林妈妈笑得眼纹都加深了:“哎哟这么客气做什么,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
唐子衿微笑着:“第一次登门,应该的,就当是我给小悠的聘礼。”
林妈妈:“……嗯?”
刚把拖鞋拿出来的林悠蹲在地上:“……????!”
半刻钟后。
林悠和唐子衿并排坐在正对电视的长沙发上,林妈妈坐在右侧单人沙发,三人陷入一种震惊过后的诡异沉默。
电视上正在放着春晚的录播,一个过年去丈母娘家拜年的小品,嘻嘻哈哈的。
“嗯……”林妈妈先开口,嘴角扯了扯,“小唐,那个,在春晚表演得不错啊。”
没等唐子衿应答,林悠抢着道:“是啊是啊唐老师,我妈从前天一直夸到现在了,今天早上还在哼你唱的歌……”
林妈妈轻飘飘地看着林悠,咳嗽了声。
林悠闭嘴,正襟危坐。
气氛不尴不尬的当儿,电视上爆出一阵观众的哄笑,这时候,林爸爸从厨房端了两杯水过来,一杯放在自己夫人跟前,一杯递给唐子衿。
“谢谢。”唐子衿双手接过。
两位长辈隔着茶几一高一矮地相互使了个眼色,林爸爸就在左边的沙发坐下,状似随意地一问:“小唐啊,你跟我们家悠悠……”
他还在找措辞,林悠先受不了这个坐立难安的胶着状态了,突然从沙发边缘一滑,噗通一声跪得干脆利落:“爸!妈!你们就成全我们吧!”
林爸林妈唐老师:……
林妈妈嫌弃脸:“你干什么,起来你,丢不丢人?”
唐子衿一秒把林悠从地上扶起来:“疼不疼?”
疼,都听见响了,嘎嘣脆,还好地上铺的是木板不是瓷砖。
林悠重新坐回沙发上揉着膝盖,气氛被他这么一跪弄得哭笑不得,林爸林妈受惊之余酝酿起来的严肃也都变成了无奈。
“我就知道。”林妈妈开始马后炮,“从小隔壁家小胖子都喜欢电视上唱歌跳舞的长腿姐姐,就你整天对着小帅哥两眼放光,我就知道哪里不对。”
“小唐啊,”林爸两指夹了根烟递给唐子衿,头朝阳台的方向歪了歪,“咱们爷俩聊聊?”
林悠心里警铃大作,生怕自家老爹一个想不开把唐老师从阳台丢下去,倏地抓紧了唐子衿的袖子:“爸,他不抽烟。”
林爸叼着烟一挑眉:“陪你爸抽根烟都不行?我又不会吃了他。”
林悠心想,那可不好说。
阳台门一关,磨砂玻璃门只留下两道模糊的人影,阻绝了林悠快变成望夫石的视线。
老妈一个巴掌拍在脑门上拍得他回头:“出息!”
林悠捂着脑袋委屈:“妈~”
一声“妈”喊得百转千回,眼睛莹莹的盛着亮,妈粉看了嗷嗷叫。
但亲妈从小看到大早就免疫了,不吃这套,摆出兴师问罪的脸:“你跟小唐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问完,没等林悠掰着手指头算时间回答,又往阳台瞥了眼,压着声音问:“是正当关系吗?”
林悠愣了三秒。
“妈!”他没忍住大声喊了句,“你想哪儿去了?”
母上一巴掌拍上大腿,让他小点声,林悠嘶嘶忍着疼,小声说:“不是正当关系敢上门吗?”
林妈妈一想,也是。
“那你说人家一个上春晚的大明星跟你好,”她上下打量了自己儿子一眼,“图啥啊?”
林悠:“……”
妈,您昨儿还拉着朋友疯狂安利您儿子唱的歌呢,昨天的歌坛希望这么快就一文不值了?
“图……”林悠不要脸地说,“图我人美心善吧。”
林爸爸拉着唐子衿抽了三根烟。
三根烟后,阳台门重新打开,残余的烟味溢进客厅,林爸爸说:“我还有两个菜,你们聊,过会儿开饭啊。”
唐子衿紧随其后:“我帮您。”
林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立马跳起来:“我也去!”
林妈一人在客厅嗑瓜子,三个男人挤在厨房忙活,起初有些尴尬,但干起活来很多东西就抛之脑后,倒也不亦乐乎。
本以为会惊天动地的坦白出柜,貌似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混了过去——如果他爸妈不会等唐老师走了就把他关在家里揍一顿的话。
不知道唐子衿感觉如何,这顿晚饭,林悠吃得胆战心惊。
饭后,他拉着唐子衿出门散步。
“呼……”走出楼道,林悠才真正地松了口气,“紧张死我了——唐老师,真有你的啊,你怎么想到一进门就来个王炸?”
唐子衿拢了拢围巾:“倒也不是想。”
林悠歪头看着他,他隔了会儿,才接着说:“我一直在想怎么跟你爸妈说,想多了,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
林悠没想到那是个失误。
“哇,原来唐老师也会紧张啊。”他忽然有点开心。
“哇,我超紧张的。”唐子衿学着他的语气,更夸张地说,“万一你爸妈不同意怎么办,我连带着你私奔出国的剧本都想好了。”
“哇,可是国外有你爸妈诶。”林悠说,“万一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哇,林小悠同学。”唐子衿忍不住笑出声,“你是不是觉得‘国外’只有一个国家啊?”
两人在路灯下笑起来,面前哈出两团白雾。
大年初二的夜晚,小城的街道人影稀疏,路边倒是灯火辉煌,一派过年的祥和热闹。
林悠带着唐子衿走过一条条大街小巷,介绍着这里是他的读过的中学,那里是他放学后最喜欢去的店,再那边有个培训班,他在那里学过吉他……
林悠很喜欢这种感觉,大过年的没什么人,裹得严严实实,谁也认不出谁是谁,可以在马路上牵着唐老师的手,肆无忌惮。
唐子衿用半个夜晚,认识了林悠过往十几年在这个城市的人生。
“唐老师唐老师。”林悠手插在唐子衿的口袋里取暖,捏了捏他的手,“你别走了吧,我怕我爸妈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揍我,你一走你的小可爱就要没了。”
“他们才不会。”唐子衿摇头,“叔叔阿姨是通情达理的人。”
“对了,我爸跟你说什么了?”林悠好奇追问,“神神秘秘的。”
“让我好好对你。”唐子衿说。
林悠眯了眯眼:“我怎么不信呢。”
唐子衿笑了笑:“真的。”
林爸爸几乎把他祖上三辈是做什么的都盘问了遍,又问了许多关于林悠习惯和喜好的小细节,警惕和打量的眼神才在三根烟的时间里慢慢消退。
“那你爸妈的意思呢?”林爸爸最后问。
唐子衿回答:“他们不在国内,也不怎么管我的事。”
“你确定他们同意?”
唐子衿认真道:“我会让他们同意的。”
想到这儿,唐子衿看着林悠,试探着问了句:“怕被你爸妈揍的话,要不要跟我出国玩两天?”
林悠眼睛一亮。
“顺便见见我爸妈。”唐子衿补充说。
林悠瞳孔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