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越来越暗,小太监推门而入,点亮了仪元殿四壁的烛火,又点了一?盏灯放在案桌旁。
摄政王千岁坐在案桌后的椅子上,太后娘娘则隔着好一?段距离,坐在另一?头。两人好似都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殿内一?片死寂,只偶尔有?翻阅奏折的响动。
可怜的小太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全程屏气?凝神,生怕喘气?声?惊扰了殿内的两位祖宗。
而另一?边的苏语怜腰板笔直,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堵着的那一?口气?,怎么都下不来。
楚琅就给了她?两个字“等着”,便不再搭理她?,她?就一?声?不吭地坐在这?里,连姿势都不带换一?个,更?不愿意?再开口向他求情。
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看不到尽头。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能忍,也必须忍。但?事与愿违,她?的肚子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自作主张替她?抗议。
“咳咳……咳咳咳……”苏语怜拼命地咳嗽了一?阵,试图掩盖自己那不争气?的肚子发出的声?音。
她?晚膳时只吃了几口便被打断了,气?势汹汹地赶来仪元殿,又生了老半天的闷气?,这?会儿腹内空空,竟饿得咕咕叫了。
严肃点!她?一?边假装咳嗽一?边教训自己的肚子,千万别在这?里给我拖后腿!
许是?她?装得太过卖力,颇有?点撕心裂肺的感觉,案桌前的楚琅终于将目光从?手?上的奏折上挪了开来,施舍了她?一?个眼角余光。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装咳嗽吗?苏语怜腰背微微弯曲,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停止了咳嗽,依旧拿锦帕掩着唇。
片刻后,楚琅低冷的嗓音在偌大的殿内响起,“传晚膳。”
一?旁候着的小太监顿时一?个机灵,连声?应道:“是?是?是?,奴才马上就吩咐下去!”
苏语怜惊讶地看向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摄政王尚未用过晚膳?”
楚琅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将眼神重新放回到奏章上,不再搭理她?。
她?心中那个憋屈简直难以言明。自打她?认识楚琅以来,还没受过这?样冷淡的对待,他对她?哪一?次不是?主动地挨过来?她?只想拂袖而去,但?一?想到他方才说的话,即便明知是?激将法,但?更?知他说的是?实话。
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谈何辅佐幼帝,匡扶社稷?
她?心中兀自纠结着,不一?会儿,殿门再次被推开,一?阵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的肚子在这?阵诱人的香味中叫得更?厉害了些,只得悄悄伸出手?,撑住了肚子。她?偷偷瞄着宫人们井然有?序地上菜,一?道又一?道,放到了临时摆放的饭桌上。
楚琅放下了朱笔,施施然走到饭桌前,扫了一?眼桌上热气?腾腾的膳食,嗓音依旧冷冷淡淡:“过来。”
苏语怜心道,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没威严?于是?她?八风不动,没听见似的,牢牢地坐在椅子上。
楚琅的耐心显然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唤了一?声?没唤过去,便自顾自地坐到了桌前,用干净的清水净了手?,准备用膳。
小太监依次揭开了食盅的盖子,那香味便更?浓郁了一?些,苏语怜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楚琅在小太监的伺候下,开始缓慢地进食。
人长得好看,连吃东西的姿势都比一?般人更?优雅迷人,跟一?副画似的,就是?这?副画色香味俱全,勾得她?都快要咽口水了。
谁知吃得好好的人,蓦地抬眸,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她?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他的眼神,还来不及收回眼眸中的渴望,被逮了个正着。
楚琅瞧着她?那副眼巴巴盯着他的小模样,唇角边都快要流出口水了,还死撑着不过来。他说不上心中是?生气?多一?些,还是?觉得可怜可笑多一?些。
他一?边沉沉地望进她?的眼眸里,一?边细嚼慢咽地吞下了两口食物,这?才慢悠悠道:“皇嫂当真?不饿?待会儿晚膳撤下去了,皇嫂可不要后悔。”
苏语怜的小眼神飘忽不定,在满桌子的食物上转了一?圈,决定不再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她?起了身?,缓缓走向勾引了她?半晌的食物,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迫不及待。
这?是?她?第一?次和楚琅同桌用膳,难免有?些拘谨。她?坐在楚琅的侧边位置,挟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食物,仍然不说话,只小口小口地咀嚼吞咽。
食物填进了空空的肚子里,同时也顺了顺她?堵在胸口的那口气?。她?正埋头专心致志的进食,蓦地,一?双银筷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略有?些茫然地望向了楚琅。
楚琅将筷子上的鱼肉放进她?碗里,淡淡道:“你不是?喜欢吃鱼吗?”
苏语怜的眼神更?茫然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鱼?”
收回的银筷微微顿了顿,但?楚琅的表情很平淡,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随口接道:“听宫人说的。”
“宫人?”苏语怜怀疑地重复了一?遍,好端端的宫人为何要同他说她?喜欢吃什?么?况且,未央宫的宫人,怎么会有?机会碰上摄政王?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难道说,是?楚琅在她?的宫中安插了自己的人,用来监视她??
“你想多了。”楚琅一?眼便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语气?里似乎带了些嘲弄:“我若是?想在未央宫安插眼线,早就光明正大地做了。”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你不必如此时时防备我。”
苏语怜不知是?庆幸好,还是?生气?被轻视,他用这?样理直气?壮的语气?说要在她?身?边安插眼线,根本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面上的表情变幻了几番,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你真?的是?听宫人说的?”她?喜欢吃鱼这?件事,知道的人其实很少,因为在她?十二?岁时,她?曾经?不小心被鱼刺卡的半死,自此以后,她?便有?了阴影,不经?常吃鱼了。
楚琅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皇嫂记性如何?”
他的话题跳跃太快,苏语怜愣了愣,下意?识谦虚道:“尚可。”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问道:“孩童时的记忆呢,比如七八岁时的事情,皇嫂可都还记得?”
“大多都还记得,怎么,摄政王有?何指教?”
她?清晰地看见,楚琅的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情绪复杂难辨,转瞬即逝,她?尚未来得及深究,他便移开了眼神。
“没什?么,皇嫂继续用膳吧。”
苏语怜略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眸。其实她?说谎了,她?记得八岁后发生的每一?件事,但?是?八岁以前的事,她?一?概记不清了。
爹爹说她?八岁时曾遭遇了一?场歹人的绑架,受了极大的惊吓,被救回来后一?连高烧了好几日,醒来后便忘记了之前的所有?事情。
重活一?世,她?依旧没能想得起来八岁以前的记忆,偶尔有?模模糊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再去追寻,却又无影无踪了。
她?不知楚琅突然问这?个的用意?是?什?么,但?这?一?直是?她?心中保守的一?个秘密。
这?顿晚膳就这?么在两人的沉默中结束了。吃跑喝足,苏语怜的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心中自我劝解,即便此时向他低一?低头,那又能如何?小女子也能屈能伸,她?现下势单力薄,只是?个傀儡皇太后,没有?资格同一?手?遮天的摄政王叫板。
等到她?成为能和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到时候,谁听谁的,还说不好。
想到这?里,她?清了清嗓子,露出了一?个最拿手?的甜美动人的笑容来,嗓音更?是?放得轻柔温软:“那么,摄政王现下是?否有?空了呢?”
楚琅起身?,回到了案桌前,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低声?唤道:“过来。”
这?回苏语怜不再僵着,拿了奏折便凑到他身?旁,亲自给他翻开,递了过去。
摄政王千岁瞥了一?眼,用吟诗般低沉悦耳的嗓音开始点拨她?。
“漳州是?边塞要地,军队常年驻守任务繁重。正值新帝继位之际,都指挥使庞龙却上书?要请旨回京,皇嫂觉得是?何缘由?”
苏语怜迟疑道:“他……不想干了?”
楚琅被她?如此简单粗暴的思路逗笑了,微微摇了摇头,“他是?在问我的态度。”
她?若有?所思地问道:“那摄政王想让哀家怎么回?”
“告诉他不必来,漳州乃要塞之地,请指挥使务必牢牢守住,护我大楚江山。”
苏语怜望着奏折上自己批的几个字,脸悄悄涨红了。她?先前想得很简单,逢年过节,地方军官想要进京表一?表功,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让庞龙想来便来。
原来楚琅也不是?在刻意?刁难她?,而是?她?真?的将朝政想得太简单了,看不透每本奏折背后的深意?,差点犯了错。
这?时楚琅微微侧过头来,凝视着她?,轻声?道:“皇嫂初次接触朝政,做得已然不错了。只是?朝堂之上,水深莫测,不是?一?两日能吃得透的。”
他话里的安慰之意?太过明显,苏语怜反而将眼眸垂得更?低,不敢看他。
他为何突然又对她?如此温柔耐心?方才还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油盐不进的,这?会儿却又像是?在对待小孩子那样。恨不得手?把手?地教她?。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在她?看来,这?位摄政王的心,那才是?真?正的海底针,教人无论如何都祝摸不透。
楚琅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抽出了另外几本奏折,同她?将问题一?一?道来。他只说了三两句,对于苏语怜来说却是?一?针见血,如同拨开云雾,豁然开朗。
末了,苏语怜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忍不住道:“摄政王如此倾囊相授,就不怕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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