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将两人快速掠过的身影很好隐藏,等再次落地时,已到了校外一条悠长小径,地上铺了层落叶,被路口光源照出斑驳的影。
夏云珠站稳,茫然地问:“到底要带我去哪儿?这么晚了,不赶紧找个地方休息吗?”
薄风遥没有回答,只神秘地勾了勾唇,手递过去,示意她牵着。
夏云珠当没看见,兀自朝光源走,嘴里嘀咕:“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没走多久,他手再次递过来,两个字:“牵着。”
她转过脸去,小声嘟囔:“别闹,男女授受不亲……”
那只手仍固执地悬在她跟前,没脸没皮的回答自头顶传来:“已经亲过了。”无赖劲儿上来,又补一句,“衣服外面的、里面的都亲过,还不算亲?”
夏云珠被蛰似的,猛然抬起头,声音拔高,气势汹汹喊他的名字:“薄!风!遥!”即便头顶仅悬挂着暗淡月光,也将她面颊上的赧红照得一清二楚。
他眉眼深弯几度,反问道:“难道我说错了?洞房花烛夜,你我共枕眠,若不是……”
脸颊烧得滚烫,夏云珠受不了地打断他:“别说了!不是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天色这么晚,你快些,不然找不到住宿。”
薄风遥终于住了口,虽无声弯起唇角,可胸腔紧绷的震动还是不小心带出几声低笑。
夏云珠脸更热,埋着头,脚步飞快,憋了好会儿,挤出两个字:“流氓!”
生平第一次被骂流氓,怎能辜负这称谓?
薄风遥伸手将她攥紧,戏谑道:“……那就更要牵了。”
以前怎么没见他这般无赖?
看样子,江湖霸主的威严形象已经被他败得所剩无几了!
夏云珠羞恼地挣了挣,没能挣开,索性由他握着。
略高的温度包裹住她,手心慢慢起了汗,粘稠地将指缝交合。
深秋的夜晚很安静,许多微小的细节被肆意放大在这条空荡的小道上。
夏云珠偷偷掀起眼帘打量身边的人。
路口遥远的光,在他面容投下一片流动的澄明,五官因光影交界而显得越发立体。
这张足以让任何人心动的盛世美颜,因她抛下对他的那份畏惧而效果加倍,像现在这样和他牵手漫步在月色中,心脏像是被射中一箭,扑通扑通跳跃的都是躁动。
明明不是充满蝉鸣的盛夏,耳畔却喧嚣四起。
真是美色惑人!
她愤愤地想,提醒自己不要这么肤浅,然而心跳却叛逆地加快,怕被他察觉,她心虚地屏住呼吸,想刻意将心跳缓下来。
然而一切都已被他知晓,冷冽凤目漾着波澜,美得流光溢彩……
如果不是错觉。
那么,他家夫人对他……
似乎也不是完全有抵抗。
……
夏云珠不知道他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问也得不到答案,只能随他顺着江川一路走。
高耸入云的红色塔状建筑物在视野里渐行渐近,等两人走到塔脚的售票窗前,她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逃避似的抽手就跑。
他想去哪儿都行。
可为什么偏偏是江川塔!
这不是,往她心口捅刀子么?
早就料到会这样,薄风遥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强行留下:“走了这么长的路来到这里,不上去看看,不觉得可惜吗?”
深知力量悬殊,她不再挣扎,背对着他质问:“薄风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上去看看而已。”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和你一起。”
她怎么有勇气上去?
当年说好三口之家一起来看江川塔,然而等来的却是父母离异、家庭破碎。
那是她不愿面对的遗憾,在心底留下永恒的伤疤。
毫无准备地撕下来,该有多痛……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上去。”
“为什么?”
“……我恐高。”
她蹩脚的谎言,换来他长久的沉默。
十月末的风呼啸得肆意,凉意涌动在衣袖中。
觉得冷,她缩了缩脖子,轻声说:“我们回去吧,明早我还有书店的工作……”
握着她的手没松开,骨节分明的指藤蔓般缠紧,末了,用力将她拉进怀里,以公主抱的姿势大步流星朝售票窗走,霸道得不讲理。
“两张票,顶层观景台。”
薄风遥递上钞票,窗口小姐看了他一眼,面露惊艳,瞧见他怀里抱着个不安分的女人,正挣扎着说恐高不去看,顿时失望地收了要微信的心思,果然,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有女朋友了。时间已过零点,她职业性提醒道:“江川塔1点关门哦!祝您观景愉快。”
愉快?
一点都不愉快!
夏云珠对着薄风遥一阵捶打,依然没能从他怀里下来,最后竟被他公主抱着进了电梯。
狭小的空间里,不止一对情侣,虽然都亲昵地黏在一起,却没谁像薄风遥这样高调地抱着。
夏云珠只觉得脸都丢光,埋进他颈窝,不愿继续被当成猴子围观。呼吸打湿鼻息,她闷想了会儿,觉得气不过,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正看着浅浅牙印得意洋洋,就听得“啪”一声,屁股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不疼,却足以让她脸红得滴血。
不知谁没憋住,偷笑了声,夏云珠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薄风遥!
你好样的!
经过这么一茬,夏云珠不敢再闹,乖乖伏在他肩头,等出电梯才偷偷露出一双眼睛四处看——
不同于电梯里的安静,观景台比想象中热闹,明明已过零点,映着江川夜景的落地玻璃前,仍有许多情侣依偎在一起。
浪漫的提琴声萦绕四周,玻璃地面变幻着各色的光,美得像是踏在星河之上。
见她动容,逃跑的意图不似之前那样强烈,薄风遥把她放下,站在入口处问:“要不要进去看看?”
她尚在犹豫中,探头望里面的人。
这个点,不可能还有带孩子来看夜景的三口之家。
心里稍微松了几分,脚不自觉朝里踏出半步,触到流动的光,又意识到不对。
明明是被薄风遥强行抱上来,怎么变成她主动走进观景台了?
回头,果不其然对上他狡黠的双眼。
简直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我要下去了。”她绷着小脸,绕过他走去电梯。
乘务员以为小情侣吵架,默不作声看后续。工作的原因,各种出乎意料的展开都见过、各种奇葩的争吵理由都听过。
然而,接下来的对话却闻所未闻——
“夏云珠,你就这么胆小?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也不愿面对?”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懂。6岁、冬天、全家观景台看雪。”
小姑娘电梯也不等了,直接扭头冲回男友面前,扬声激动地质问:“你偷看我手账?!”
“我光明正大地看。”帅气的青年说话理直气壮,不出所料挨了几拳,然而面对女友的招呼,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任由她发泄,只是在她又一次扭头要走的时候捉住了她,这回,质问的人换成了他:“承认被父母抛弃、接受家庭永远无法复原,有这么难吗?”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青年怒极反笑,“6岁那年,我亲眼目睹双亲被人折磨致死,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比你更懂失去家人的痛苦!”
似乎被他的话震慑住,小姑娘不再哭闹,只愣怔原地,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高大的青年也沉默了片刻,然后将她扛在肩头,直接带进了观景台。
乘务员:“……”
这到底是吵架还是比惨?
……
在江川生活了19年,这是夏云珠第一次从观景台俯瞰全市夜景。
虽说已过零点,然而入目处,却是满目灯火。繁星般洒满城市的各个角落,将夜都照亮。
她趴在玻璃窗上,动容地凝望。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闪烁的光点触动着,驻足在童年的两抹身影隔着万重灯火回了头,父母都还很年轻,笑容是灿烂的,亦是温柔的,那一刻,她分明在他们的眼里瞧见了一丝宠溺。
“小云珠,今年冬天,爸爸妈妈带你去江川塔看雪景好不好?”
“好!”6岁的她欣喜地递出小指头,又蹦又跳,“拉钩拉钩!爸爸拉钩!妈妈也要拉!我们全家要一起去江川塔看雪!”
呼出的热气将玻璃染出一层白。
她用袖子抹去,也将那两抹早已远去的身影轻轻抹去。
这么多年,她一直固执地等待着父母来实现那个约定。
然而,时过境迁,说好一起看雪的人早就天涯一方,再不可能回来。
温暖的拥抱自身后袭来,她没回头,只是看着玻璃上模糊的轮廓,不自觉弯了唇角。
——没等来一同看雪的人,却等来一同赏夜的人。
曾经无数次懊恼招来这样一个麻烦,然而现在,却只觉庆幸。如果没有他,她的心结不知何时才能解开;如果没有他,她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欣赏到这样美的夜色。
最冷酷残暴之人,却待她最温柔。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懂她至深。
有些感情点点滴滴积攒,汇成小溪,聚成河流,自心上流淌而过。
明知是两个朝代的人、明知有些心不可动,却仍在这一刻,按捺不住地转身,回应了他的拥抱。
耳边,他低喃骤响:“他们给不了你的,我薄风遥给!若是不愿意和我回朝凤,那我就在这里,给你一个家。”
心跳乱了月色。
他心意却更明了——他早已认定她,从开启上玄玉的那一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