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夏云珠一路都红着眼睛,薄风遥寸步不离跟在身侧,受了不少白眼。他耳力极好,很容易就听见那些嘴碎的大妈凑在一起说的难听话——

“长得人模狗样,欺负女人。”

“拳头捏那么紧,难道是打女人的渣男?”

“我就说脸好看的男人不靠谱,准是沾花惹草,惹女朋友伤心。”

他一眼扫过去,眉宇凶煞,吓得旁人噤了声。

耳根清净许多,地铁两侧的小屏幕播放着无聊广告,他瞄了一眼便垂下眸。

被他高大身躯圈出的一片空间里,夏云珠并脚坐着,表情没精打采,睫上还挂着泪,看上去可怜兮兮。

然而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她立刻负气地埋低了头,只留给他一个发旋儿。

得,脾气不小。

拥挤的地铁车厢。

两人面对面,谁也没说话。

夏云珠兜里手机连续震动好几下,担心有急事,赶紧摸出来看。

是杨露的微信,首当其冲一张清晰的偷拍照片:她、景越、薄风遥,三人站在学校岔路口,十足的撕逼气场。拍摄者只给了她和景越一个侧影,却给了薄风遥一个大特写,眉心那抹褶皱都看得一清二楚。

杨露:[这就是你男朋友?]

杨露:[我屮艸芔茻!还找什么工作?就这张脸,直接进军娱乐圈吧!要不我现在就去了解一下经纪人工作流程?我亲自捧红他!]

杨露:[等等!重点错了!这是什么奇怪的三人组?我刷附近微博和校八卦群都在说这事儿,翻船我是不信的,修罗场倒有可能。我几个老乡都问我呢!我跟你关系最好,不知道内幕多丢面子?]

杨露:[快!跟我说说。搓手手.jpg]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八卦散播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半小时不到就传得沸沸扬扬。

夏云珠捧着手机,斟酌着回复,打出“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心情十分微妙,但她现在的人设如此,手指顿了顿,继续把话发完:[和景越在图书馆碰到,就一起出来了,男朋友说好要来接我,当时打算在路口跟他汇合,结果被有心人拍了照片乱传。]

杨露又发来一张照片:[这又是怎么回事?活脱脱修罗场啊!]

夏云珠看后眼前一黑,险些摔了手机。

她就知道,求爷告奶也想抹去的黑历史,已经疯传到校友们的手机里被津津乐道着。

罪魁祸首就站在面前,她憋了半晌,还是气不过,余光瞄着他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脚微微挪动,快狠准地踩下去。

干净鞋面留下一团印,夏云珠收回脚,后知后觉地怕起来。

刚才被打了屁股,这回会不会…直接把她腿给卸了?

她低着头看不见他表情,心里没底,更觉慌张。放在膝盖上的手都揪紧,蠢蠢欲动准备认错的时候,头顶一阵温暖猝不及防地袭来。

手揉了揉她脑袋,紧接着落下无奈叹息:“你啊……”

京州的活罗刹,何时流露过这等温柔?

夏云珠僵着脖子,直到他手离开许久都没有动。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电流般的酥麻感细枝末节地传到心脏。

地铁还在继续前行。

周遭没什么不同。

只是,长发遮掩下的侧脸,偷偷地红了。

薄风遥还真是……

讨厌。

……

绞尽脑汁应付完杨露,地铁到了站,门打开,乘客游鱼般朝外涌。

过了检票机,人流立刻四下分散,夏云珠回头看了眼,见薄风遥紧随身后,这才安心继续走。

顺着指向D出口的通道走,临近地面的拐角处开着间小花店,各色花束娇艳欲滴。

花总带给人好心情,夏云珠经过时不由多看了两眼,正巧碰上一对买花的情侣,男人腼腆地递上红玫瑰,哄着一旁早就露出笑容的女友:“惹你生气是我不好,能不能原谅我?”

不好一直盯着别人看,夏云珠脚步未停,很快和这对情侣擦肩而过。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和好如初的结局。

乘扶手电梯上了地面,走了一截路才发现薄风遥没跟上。虽然现在他已经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回家的路,今天还独自跑来学校,可心里还是免不了咯噔一下。

担心他迷路,更担心他出事。

在原地等了会儿,没见着人,准备倒回去找。快到地铁口时,她终于望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正由远及近。

然而不同寻常的是,他手里多了束包装精致的玫瑰,淡粉色,开得正娇艳。

夏云珠心连跳了两下,睁圆的眼里掠过一丝不可置信,直到他把花束递到眼底,说了句“拿着”,她才终于敢相信,这花是送给她的。

只是——

“为、为什么?”她没接,说话结结巴巴。

面前的人没解释,只是拉了她的手,直接把花塞给她。

玫瑰的香缭过鼻息,极淡,却有种浓烈的感觉在血液里沸腾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花,握着花束的手都在微微发麻。

欣喜,却又难为情。

“喜欢吗?”薄风遥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过来问她。

夏云珠的目光在他和玫瑰之间流连几个来回,最后埋低头,细若蚊呐地一句:“喜欢。”

“嗯。”他应一声,甚是满意,虚揽了她的肩往家的方向带,手顺势扣上她后脑勺,胡乱揉了一把,“那就不许哭了。”

她捧着花愣怔抬头,薄风遥已走出一段距离。

高大背影嚣张又倨傲。

大概是花迷了眼,才会瞧出一丝毫不相符的温柔……

……

从热闹的老街一路走回家,之前的不愉快全都烟消云散。

只是,当薄风遥在5、6楼之间的拐角处停下,沉声询问挤在602门口的人是谁后,平静的心情再次被不安撞碎。

夏云珠抬头,台阶之上,剃寸板头的男人抹了把脸,皮笑肉不笑地跟她打了招呼:“云珠,回来了?等你好久了,看把你外公外婆累得,赶紧开门吧!”

他往一旁退了步,露出挡在身后的两位老人——花白头发、很瘦,凸起的颧骨衬出几分凶相。

自打父母离婚后,外公外婆就看她格外不顺眼,对前女婿的厌恶全转嫁到她身上,尤其母亲出国后,吃不饱饭是常态,家务做不好还会挨揍。

对于外公一家,她习惯性感到害怕,下意识躲到薄风遥身后,揪着他的衣袖,弱声弱气地喊了声:“外公外婆舅舅…你们怎么来了?”

程睿又抹了把脸,却似乎总抹不干净,映着穿进单元楼的光束,油腻得发亮。

他看了薄风遥一眼,见对方身形高大,说话稍微客气了点:“云珠你这话就见外了,舅舅带你外公婆来看看你,顺便关心关心你最近的学习和生活,有什么奇怪的?”

奇怪!

太奇怪了!

听杨露说,联系不上她的这段时间,曾拜托辅导员打电话给她的家人,结果怎么?一句“不知道”便不耐烦地挂断。

先前在餐厅偶遇夏勇,他只顾着数落,连一句她这段时间去了哪、出了什么事都没问。

现在外公一家也只催着她开门,对她失踪的事只字不提。

所以,向来不管她死活的人突然登门,还表现出殷切关怀的模样,怎么可能不奇怪?

见她缩在薄风遥身后,踟蹰着不肯上来开门,老太太没了耐心,皱巴巴的手使劲拍了两下门,催道:“还愣着干什么?要我这个老婆子来请你不成!”

“我这就来……”

夏云珠捏紧手,素纸包裹下的玫瑰花干硌得掌心生疼,花依然娇美,她的心情却不再如初,绕过薄风遥跨上台阶时脚步发沉。

自从初中开始住校后,除开寒暑假,她都在学校度过,周末忙完作业后,会去购物城发传单赚点生活费。夏勇那里能拿到学费已经很不容易了、外公家分文不给,所以糊口的饭钱只能自己想办法。

后来高考结束,她便没再回过外公家,对方也巴不得甩掉这块拖油瓶,时隔一年多主动跑来找她,准是有大事要商量。

程睿瞄着她的花,咧嘴打趣道:“哟,还挺浪漫。”常年被劣质烟熏得焦黄的牙齿露出来,油腻的手扯掉大片淡粉。

第一次收到的花就被这么糟蹋,夏云珠本能地侧身躲开,低头见那朵花秃了一半,心疼得要命。

“舅舅,你别这样。”

“一朵花而已,就你们小年轻喜欢这些。”程睿并不在意,搓着指头把拈下来的花瓣随手扔地上,摸去耳背拿香烟的途中,只觉脸畔一阵风过,紧接着手腕袭来剧痛,骨头几乎都要碎裂。

耳边传来一声沙哑的惊呼——

“你干什么!放开我儿子!”

他大惊失色地回了头,原本站在最下一节台阶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跃身到6楼平台,将他的胳膊强硬地拧到了身后。

常年混迹麻将馆,程睿身体羸弱,根本挣脱不开薄风遥的桎梏,可被一个毛头小子给制服住,面子上过不去,便奋力扭动着身子,扬声呵斥:“干什么干什么?哪儿来的神经病,赶紧松手!信不信老子抽你?”

抽薄风遥?夏云珠在一旁替程睿胆颤,指不定谁抽谁呢!

过嘴瘾的代价便是更加用力的拉扯,程睿疼得哀嚎,立马服软:“哎哟疼疼疼!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的人是你才对。”薄风遥眼尾扫过地上残落的花瓣,脸色不虞,手下动作又加重继续,疼得程睿涌起泪花。

老太太见儿子被欺负,又急又气,喊不动薄风遥,只能转而呵斥软柿子孙女:“什么人呐这是!都欺负到你舅头上了!还不赶紧把他拉走?是要气死我这个老婆子吗!”

被舅舅扯了花,夏云珠心里也不舒服,但碍于他长辈的身份,不好多说什么,结果薄风遥却站出来替她出气。

虽然知道自己这么想不够尊敬长辈。

但这一刻,她其实心里……

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