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点钟。
徐记海鲜大排档位置离警署不远, 相隔不过一条街,几个人干脆步行过去,剩下施博仁开车。
大排档是用油布搭建的顶, 顶中间吊着电灯,下边摆放几张大圆桌,人流量已经爆满。
探员们过来时, 有不少邻舍都纷纷打招呼。
楚月柠好奇,边走边看, 将红色塑胶袋放到桌上落坐,又去看坐旁边的甘一祖,“好像很多人都认识你们?”
“是咯。”甘一祖坐下就开始拆桌上的碗, 看向打招呼的几位领舍, 眯眯笑,“上半年有好几单案都发生在附近,一来二去出的警多, 街坊也就慢慢熟悉。”
“原来是这样。”楚月柠恍然大悟,她就说怎么都能喊出他们几个人的名字。
不过, 这样也能看的出几个人受欢迎的程度。
徐记做事的人很快过来帮忙点餐。
周风旭要了菜单递给楚月柠,见她的目光马上被菜单吸引,勾唇笑了笑:“看看, 想吃什么自己点。”
“哇哇哇,我也要点!”施博仁刚刚泊好车进来, 一屁股坐在凳上,又搬着凳子一步一步往楚月柠旁边挪,眼睛紧紧盯着菜单。
“点五份烤鸡翼, 徐记的特色柠柠一定要试试。”
“好。”楚月柠指了指菜单上的花甲,抬头去看点菜的员工, “一份泡椒烤蛤蜊,一份清蒸爬虾。”
说着,她又去看忠叔,“忠叔,你要什么?”
忠叔放下咖啡杯,对于年纪小小却又准到爆炸的小天师很有好感,笑了笑,“要一份辣炒海尖虫。”
“周警官,你呢?”楚月柠将菜单移下,探头去看周风旭。
周风旭正和甘一祖低声打商量,修长的手转动着茶杯,听见喊声,茶杯停下目光看了过来,“我都可以。”
施博仁咋咋呼呼,“不如徐记特色的海鲜都来一份?反正旭哥买单,多多益善喔。”
“想吃什么都可以点,不要怕吃穷我。”周风旭直接将钱夹放到台面。
鼓鼓囊囊的棕色真皮钱包,一看就知道放了不少现金。
楚月柠没有好意思,帮着大家点完好吃的就收了场。
刚放下菜单,就看见一张支票被推了过来。
她抬眸,恰好对上周风旭的目光。
他说:“今天你帮忙抓到罗通警署有嘉奖金。”
“又有嘉奖金?”楚月柠非常惊讶,“警署原来可以发这么多嘉奖金?香江政府真是有钱喔。”
“嗯,一定要拿穷他们。”周风旭笑了笑,就抽回目光继续和甘一祖探讨还未完结的案子。
楚月柠拿着支票眉眼弯弯,嘿嘿笑了两声,“多谢多谢。”
唯独旁边的施博仁一脸错愕。
“嘉奖金?”
他搬着凳子又半蹲着挪到周风旭身旁,悄声问:“旭哥,警署什么时候有嘉奖金?”
“下次可不可以通知我啊?我安排线人多拿点。”
周风旭望着他,勾了勾唇角,“你线人没。”
“哦!”施博仁恍然大悟指了指,“你掏私……”
说着,他意识到砸自家沙展的场子好像不太好,又俯下身小声说,“旭哥,下次钱多不介意你分点给我啊。”
他就说警署除了举报重刑犯有嘉奖金外,还哪里会有其他的嘉奖金。
全部都是周风旭掏的钱。
“你就想。”周风旭伸手将碗碟腾开空出一个地方,目光再度看向左侧方,“一祖,世运公园女尸调查情况如何?”
他今天一直在忙投毒案,还没有来得及问进度。
“查出来了。”甘一祖在喝茶,听见沙展问话连忙放下茶杯,“我去出入境管理处查到入境照片,她叫况丽霞,大致半年前从海城来港做家具生意,海城还有个分店,已婚有两个女儿。”
几个人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声音也刻意压了压。
施博仁觉得奇怪:“有夫有女,怎么一个人跑到港城做生意?她不会想家里人的吗?”
“通知家属时,况丽霞老公哭的很伤心。”甘一祖不免唏嘘感叹,外人都说重案组的见多了各形各色的重案,心肠会越来越冷。但他来了这么久,还是觉得每次见到家属伤心难过的时候,也会跟着难过。
罗七忠在旁边玩着杯子,沉思抬头:“你们说,况丽霞会不会是让老公杀的?”
周风旭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明日大家跑一趟家具店,找况丽霞的同事打探一下情况。”
几个人在聊案子。
楚月柠没有参与谈话,等菜上齐,她决定吃完烧烤就快快回家。
她一边吃一边眯眼,露出享受的目光。
有一讲一,阿sir们还是很会挑地方吃东西的。
忽然。
一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男人穿白衬衣打领带,醉醺醺的走路,东倒西歪的差点砸在了楚月柠身上,她眼疾手快往左侧一躲。
男人扶起桌子,又再度站起来往前方的一张桌子走去。
灯光昏昏暗暗,男人拿着的一瓶酒不断反射着光芒。
周风旭与施博仁对视一眼,立刻警觉不对站了起身,还没等他们靠过去,男人就拍了拍门口一个背对着他们坐的青年。
青年抬头,冷不丁就一个酒瓶砸了下来。
男人扯着痛苦捂头的青年衬衫,太阳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好你个仆街,抢走我的客就躲在这里避风头?”
青年半张脸很快被鲜血染红,捂着伤口懵的厉害,“雷哥,什么抢客?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不清楚?”男人怒目圆睁,“我好不容易跑单签下的客户,现在全部都在你那,你会不清楚?”
“我真不清楚。”青年慌慌张张,“雷哥,别激动,事情我可以解释。”
“可以解释?”男人伸手还想去抄啤酒瓶,“我让你解释!”
“别动,警察!”
男人面色大变猛地将人推开就踉踉跄跄往外跑。
施博仁要追上去,被青年阻止了,他捂着被砸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阿sir,算罢。雷哥最近被公司炒鱿鱼,心情不好。”
楚月柠看着已经跑入夜色的男人,全过程,她都没有看见男人的脸,但是对环绕在他身上的黑气感觉到奇怪。
她让员工去准备干净的纱布,对于青年被打却选择不追究也感到困惑,“他打了你,你也不打算追究责任吗?”
koep捂着额,因失血量过多面容也变得有些惨白,“算了,我刚入公司的时候雷哥带过我,花费很多时间。这一酒瓶,就当还他。”
徐记的员工急匆匆拿着医药箱过来,或许是看多了大排档喝点酒打架斗殴的人,十分熟悉流程:“先生,先用络合碘处理一下伤口再去医院。”
koep打开医药箱将络合碘倒在伤口上,简单消了毒才起身,将医药箱还给徐记的人,最后看向警探们。
他苦笑着用纱布捂着额头,“谢谢多位警官的关心,我先去医院处理下伤口。”
“小心注意,有问题可以随时报警。”周风旭望着还在渗血的伤口,皱了下眉。
“好。”koep捂着头慢慢离开。
几个人也没了吃东西的兴致。
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周风旭去抓钥匙,“大家今晚先回去好好休息,我先送柠柠回去。”
楚月柠拎起桌面放着的塑胶袋,奇怪眨了眨眼,“不用啊,打个的士不就好咯?”
“今天不行。”周风旭解释,“好几个路口被封了,计程车进不来还要走一段路。”
“哦。”楚月柠累了一天,也懒得走索性决定蹭车回。
周风旭买了单,五个人往外走,刚走出大排档。
施博仁挂在胸口的大哥大就响了起来,他将大哥大拔出按下接听键,“喂?”
两分钟后,他神情变为凝重。
周风旭见他面色不对,打开车门就问:“怎么?”
“是madam的电话。”施博仁挂断大哥大,重新挂在外套的拉链上,神情不太妙,“渡轮码头发现女尸,一开始接警的原本是B组,现在他们向上头申请并案,madam要我们去现场对接。”
并案,也就是说明出现了同样死亡条件的受害者。
周风旭不敢再耽误,立刻上了驾驶位飞快系上安全带,见楚月柠还站在旁边,他摇下车窗,“上车,我们先去现场再送你回家。”
楚月柠没耽误时间,跟着飞快上车的三人后边爬上后座。
九龍城轮渡码头,夜色漆黑,海上停泊一艘闪灯的水警船,警戒线拉起,有戴着帽子的水警在配合重案组的人做交接。
风衣在夜空中划过,带起急惊风。
为首的男人抬起警戒线,后边陆续跟着三个人。
“阿仁、一祖,忠叔,做事。”
“Yes,sir!”三个人异口同声。
甘一祖从口袋掏出小本和圆珠笔,接替与水警对接的同事。他向水警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CID探员甘一祖,麻烦你转告我现场情况如何?尸体是如何被发现的?”
水警马上回复,“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晚上七点十分,我巡岗路过轮渡码头,发现海面漂浮着一个行李箱,为了避免造成附近的渔船出事,我安排打捞。”
“行李箱很重,重到不合乎常理。”于是,水警就决定打开行李箱,他此时也有点心慌慌,因为是新人还没有怎么接触过海上遇难者的尸体。
见到行李箱被泡发又臭气熏天的尸体时,水警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打开,就发现了尸体。”
周风旭戴上施博仁递过来的白手套掏出手帕掩鼻,走到湿漉漉的尸体旁。
现场弥漫着腥气混杂着腐烂的恶臭。
女尸的脸被长发盖着,身体被泡的起皱,不像一般的尸体,每处的关节都软趴趴的贴着木板,露出的肿胀手臂也是青一块,乌一块的大团伤痕。
他一眼就可以确定,这个死法就和在世运公园的死尸一模一样。
“兄弟,请问行李箱除了女尸是否还有其他证物?”
水警摇头:“整个行李箱除了尸体,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
“唔该。”周风旭颔首,他起身将手帕揣入风衣口袋,转身向码头边已经做完初步尸检的法医走过去,边摘下手套。
虽然有自己的初步推测,但亦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
“doctor宋,尸体什么情况?”
宋恒抽着烟神情不佳,他虽是法医但一连见到同样死法的死者,也觉得痛心,“初步判断死者年龄在20岁至25岁之间,死于机械性窒息,同样也是全身的关节骨被人打碎,通过全身的伤口淤痕判断,受害者应该在两个星期里反复遭受到虐打。”
“其他线索要进一步回所里解剖。”
“明白。”周风旭站在旁侧看向远处倒影在海面的轮月,又看向宋恒,“辛苦,今晚要麻烦加个班。”
连环凶杀案的性质不一样,他们如果不加快步伐,保不准还会出现下个受害者,还会枉死一条无辜的性命。
警察的职责,是抓住凶手挽救生命。
宋恒失笑,耸了耸肩膀,“没所谓啊,都习惯咗。希望能够尽快抓到凶手。”
后方。
楚月柠坐在车上翻看着带出的报纸。
忽然,空气中的气温低了几度。
她皱了皱眉,放下报纸从窗口望出去,只见码头上一股冲天的黑气隐隐有厉鬼化的征兆。
“咔擦。”她下车关上门,走了过去。
夜晚的海风有点冷,楚月柠拢了拢外套。
周风旭听见声音回头,“柠柠?怎么不在车上坐?”
楚月柠笑了笑,“不用管我,下来透透气。”
说着,她就在警戒线外没进去。
周风旭见她没进来的意思,又和宋恒重新讨论案情。
一具身子像麻花扭曲在一起的女鬼,伸着手从行李箱爬出来,惨白的脸从黑色的头发中探出,一双死鱼眼盯着初来乍到的楚月柠。
它喉咙艰难的发出嚯嚯声,躯体在木板上向虫一般挪动着。关节已经被打碎,就算做了鬼也站不起来。
楚月柠一直盯着它。
终于,它确认了楚月柠能看见,怪异可怖的脸上忽然慢慢透出慌张。
楚月柠刚动步伐,它就像是个八爪鱼般挪到警戒线外的甲板下边躲了起来。
它……担心,会吓到楚月柠。
楚月柠能够感知到它的情绪,蹲了下来,伸手敲了敲湿漉漉的甲板,“出来。”
半晌后。
女鬼才慢慢探头,泛白的死鱼眼升起浓烈的怨恨,机械的声音像是录音机在夜空中回荡。
“报……报仇。”
楚月柠揉了揉眉心,透过女鬼见到了当时她被残忍杀害的场景。它被人用铁链锁着,日复一日的被殴打折磨,还被木棒活生生打断骨头,足足近半个月才被用手帕捂死。
她感受到女鬼那令人胆寒的滔天恨意,闭上了眼睛。
“报……报仇。报……报仇。”
一阵带着腥气的海风吹了过来。
楚月柠睁开了眼睛,起身。
“你的单,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