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街, 围观的人群还在讨论着陶海舟的事情。
“给人当干亲是真的有风险。”
“之前我姑仔做人干亲,也是对方生活条件越过越好,姑仔全家反而越过越落寞。”
“就说千万别乱做人干亲啊。”
“听你们越讲越害怕, 我也认了干亲有点后悔。”
楚月柠见街坊们都被吓到了,起身拿茶杯倒了壶茶,安抚道:“大家也不用过于害怕, 认过干亲发现家中没有明显变故,家人健康方面也没影响, 就没事。”
“不过呢。”她坐下,“最好认干亲前能算个八字,看看双方的八字相不相合。”
街坊也连连说是。
不相合的话, 岂不会又落得陶海舟一样的下场?风险还是得提前规避。
在场就有几位认了干亲的人害怕, 忙着回家拉着干亲一起去算八字。
楚月柠放下茶杯,微笑:“行了,下一位。”
走出来的大哥满脸笑容。
楚月柠一眼就认出, 大哥就是昨日早上在肠粉店遇到的郑信。
郑信一早就是庙街神算的铁杆粉丝,读过关于楚大师的多篇算命故事。虽然如此, 但由于他经常需要出海,也没时间来庙街。
直到今日,他才算是真正的见到真人。
郑信扶着桌子坐下, 他看着气质淡雅出众的女孩,越看越觉得眼熟。
郑信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 疑惑之下就忐忑的问:“大师,你前两日是否到过阿明的肠粉店?”
楚月柠知道被认出,淡笑道:“确实去过。”
郑信猛拍脑门, 懊恼:“哎呀!早知大师在场,我当时就不应该吹水, 直接让大师现身说法多好?”
楚月柠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淡笑:“想算什么?”
郑信惶恐接过茶,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其实,我都不知道要算什么。”
郑信是船员,经常跟着船跨国出海,一年360日有300日在海上。他在船上也没什么事做思念故乡的时候,就会看看香江带过来的报纸,其中看的最多的就是大喜报社李记者写的算命专栏。
开始,郑信还以为报纸上的事迹都是在吹牛。直到后来,他发现算命事件中竟然有他弟弟的老板,才发现算命专栏的事情并非是故事,而是一桩桩一件件的真实案例。
他今天一早就来排队,也并非是真的要算命,而是想要来看看仰慕的偶像。
“大师,我是不是为你添了麻烦?”郑信看着糖水摊外围观的街坊们,脸上难掩红色,他一个生活还算过的去的人来占什么位置啊,大师能力高超,应该让给其他更需要的人。
“如果有人急需算命,我的位置也可以让出。”
街坊们还没说话。
楚月柠就看着郑信,淡笑摇头:“每个人都说不准自己的命,未雨绸缪不也可以?”
“哦,倒也是。”郑信按照规矩给了生辰八字,“人生在世,是讲不好有个三长两短的,不如就算我什么时候死吧。”
街坊们逗得哈哈大笑。
“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来大师摊档算自己什么时候死的。”
“我催,长命百岁未必不好咩?”
“你竟然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能看透生死,就说明你万事都能看的开啦?”
“这倒是。”郑信接过街坊的话,常年在海上皮肤被晒得变成棕色,笑呵呵露出一排白牙。他穿着一件单薄的圆领卫衣,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桌上隐约看出强壮的前臂。
“我份人没其他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看的开。人生无难事,无非就是一睁眼闭眼的事。”
街坊们显然不相信郑信的话。
社会压力大,每个年轻人都背负着看不见的重担在匍匐前行,哪有真正没心没肺的人?
“后生仔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啊,是因为还没遇到真正的难事,才会如此乐观。”
“是咯,如果你一夜破产做了乞丐,为人还能保持乐观?”
“人乐观,就是因为遇到挫折的事情不多。”
楚月柠观了一眼郑信的面相,摇头:“郑先生八字五行流通,柱中五行流动性变成气魄,畅行无阻之下也会无事情羁绊。也就是说,大小事都无法让他烦忧。这类八字的人,通常都是乐观开朗,对生活都充斥着热情。在常人里确实算是难得的乐观。”
有人就好奇,“究竟有多乐观啊?”
郑信一直都知道自己乐观,但还是头次听乐观还与八字相关的说法,也好奇:“大师,我觉得乐观并无稀奇之处,莫非,我与常人不一样?”
他是真的好奇。
乐观,大家不都应该一样?
楚月柠决定满足郑信,掐指算了算:“你八岁那年的命局显示有水灾星,那年是不是跟着你父亲经常去钓鱼?”
“是。”郑信笑道,“我钓鱼的爱好就是在那年培养起来的。”
“你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后来彻底迷上了钓鱼,你就央求着父亲给你做支吊杆。做好后,你爱不释手天天嚷着要去河边,父亲担心你掉进河里,就不许你再跟着去。”
“怎么办呢?”楚月柠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继续算,“你就在屋子附近到处找有水的地方,一次,你去找小伙伴玩,发现他屋子后面有个小池子,你兴高采烈的抛了杆,没想到抛竿过程掉进池子里,还连呛几口腥臭的水。”
听到腥臭的水时,前排的街坊露出不好的表情。
“不是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小池子,在屋子后边,搞不好还真是我们想的那样。”
“没错。”郑信也回忆起了这件事,棕色的脸庞透出点点红,“我掉进了粪坑。”
话音刚落,街坊们就发出爆笑声。
楚月柠继续说:“常人摔下去好不容易才爬上来,说什么也会害怕不敢了吧?你却乐观的提着杆子和桶又换地方,这回你学聪明了,找了个稍微大点的池塘。等父母找到人时已经到了晚上,你还高兴的举起小水桶,满脸的粪也压不住高兴。”
郑信也频频笑着点头:“没错,那天我虽然挨了顿打摔了一跤,却钓上了人生第一条鱼,两斤重,我顶着肿了的屁股吃了三大碗饭。”
街坊们又是一阵笑声。
“十七岁那年,你骑单车送母亲去医院看腰骨,到了门口,你却摔了个四脚朝天,伤到了腿,母亲原本就是来看个小问题,倒是你需要在医院躺一个月。”
“普通的人大抵会叫苦跌天,抱怨老天不开眼。你却天天拄着拐杖拖着暂时报废的腿,去隔壁病房关心一个同样年龄的小女孩。”
郑信红了脸。
“还有二十三岁时,你和朋友约着上山踏青,一条蛇盘旋在路中间,明明是你和朋友没看见同时跨过去的,它却飞弹起来追着你的屁股咬,朋友怕的要死,生怕是毒蛇你会丧命。你去了医院包扎好伤口后,就按着蛇的头找了家大排档,加工成了蛇羹。”
郑信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医药费不便宜,要吃回来。”
街坊们哄堂大笑,个个对郑信夸赞不已。
楚月柠眉眼弯弯,也染上笑意,“这一桩桩事情,换一个人或许早已崩溃,郑先生却每次都能保持乐观,你们说,他还是不是假乐观?”
街坊们纷纷否认,都承认了郑信是比常人要乐观许多,还有两个为自己说了过分的话道歉,要郑信保持这份乐观。
郑信表示并不介怀,并拱手示意:“大家放心,我一定将这份乐观传递下去。”
楚月柠又摇头说:“那怕是不行了。”
郑信心底咯噔一声,“为何?”
楚月柠看着郑信的八字,说:“你婚姻宫已有配星下座,说明已经成家立业。”
“确实已经成家。”郑信见提起妻子就不由露出笑容,“我与太太相识于好望角公园,她美丽温柔,一对眼含情脉脉,我刚见到她第一面就沦陷。”
“那时,她的追求者众多,我毅力坚强杀出重重包围。如今,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小孩,最大的已经八岁,为了他们,我愿意做任何事。”
郑信对婚后的日子相当满意,老婆孩子热炕头,为了能够赚到更多的钱,他开始缩短下船休息的时间。
其他船员出海一个月就会休息半个月,他不需要,他要赚更多的钱养活家人。
时间久了,他也被同事称呼为拼命三郎。
楚月柠看着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郑信,露出同情的目光,“乐观也有乐观的好,乐观,心胸宽广自然也就注意不到细微的事情。”
郑信不明所以:“大师,难道说乐观不好吗?”
“乐观好。”楚月柠微叹摇头,“不过,听完下面的话后,希望你还能够继续保持乐观。”
“从你面相上看,妻宫隐隐被桃花缠绕,你印堂又透着绿光,说明你……妻子出轨,且不止一人。你子嗣宫并无一子,也就是说,你视若珍宝的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是你的。”
话落,轰隆一声。
郑信只觉得脑海被惊雷狠狠击中,一片空白,他懵了很久很久。
回神后,他使劲揉着五官,半晌才颤巍巍放下手,“大……大师,刚刚可能是我脸太脏看不准,你要不要重新看看?”
楚月柠摇了摇头,掐指算了算才说:“你每次出海后,男小三都会过来找你妻子。”
“大师,真的没可能看错吗?”郑信苦笑着问。
“这件事,你若是细细回想就会有不对劲之处。比如,突然出现在家中的男性衣物,还有柜子中的双人戏票。”楚月柠帮助他回想。
郑信知道,他再也无法辩驳。
因为,就在前日他下船后,真的发现家中衣柜多了两套男士的衣服,妻子闪躲着目光解释,说是家中亲戚不要的衣服,觉得很适合他的身形就拿了回来。
郑信当时没怀疑,现在一细想,到处都是疑点。
比如和孩子玩耍的时候,孩子会突然问他,前两日来的叔叔是不是他的朋友,又或者是满满一柜子的双人座联排戏票。
一切切都证明了,妻子或许在外真的有人。
想到有可能三个孩子都可能不会是他的,他更为痛苦。
“大师,现……现在我该如何是好?”
楚月柠掐指算了算,说:“你知道真相后想好怎么处理了吗?我不参与你的选择,只能说八字的结果。八字看来,妻子是各方面都能契合你的伴侣,她也是真心爱你,不然早已经和你离婚。”
“确实契合,不然当初我也不会非她不可。”郑信苦笑,“也有很多同事老婆都出了轨,只是没想到有一日会轮到我头上。大师,如果我和她分开,她会怎么样?”
楚月柠算了算:“她发现了你的好,想要和你重新开始,你如果拒绝她,她会再结婚,但她再也遇不到比你好的人。”
“如果不离婚呢?”
楚月柠回:“不离婚的话,她会慢慢收心。三个孩子都是从小你带大的,也只认你一个爸爸,他们也都非常孝顺。不过,你五十岁那年还是发现了真相,接受不了就出了家。”
早发现和晚发现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郑信直到孩子都长大成人才发现真相,一向乐观的心直接就崩溃了,二话不说就出家,丢弃了所有,也丧失了再开始的机会。
郑信失魂落魄。
三个小孩,他真的是竭尽全力在养育,下了船所有时间也都是用来陪他们。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能轻易做决定事情,对他来说真的难。
离婚,就要舍弃孩子。
不离婚,就要背负着绿帽还什么都不能说。
而且,目前还没亲眼见到妻子出轨,郑信不死心,“大师,怎么才能找到证据?”
楚月柠掐指算了算,停下叹息:“就说出海了吧。”
郑信苦笑,“我猜到了。”
每次出海,妻子就会约人回家。他有次阴差阳错碰到了一个,却相信妻子说对方只是修水工。
待郑信离开,街坊们就长吁短叹。
“刚刚还说有缘人比一般人乐观。”
“铺天盖地的绿帽,如来佛祖来都不可能乐观啦,我倒是理解他。”
“柠柠,你说刚刚那位郑先生,他不会想不开吧?妻子出轨,拼尽全力养大的三个孩子也没一个是他的。”
楚月柠端起茶杯,转了转道:“不会,他之所以乐观,是因为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收拾内心。这次也会慢慢好转,不过是时间需要的长一点。”
任谁被背叛也不会好过的。
街坊又说。
“能够看出来郑先生很爱他太太,船员薪资是高但也很辛苦,不然也不会有那么长的假期。他却能为了老婆和孩子苦留船上赚钱。”
“咩就是,茫茫大海,没娱乐活动只有零星几个同事,真的太孤独了。”
“郑先生这么爱,也不知道究竟会做如何选择。”
“其实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楚月柠不再投以关注,看向最后一个人,“下一位。”
来的人年龄还比较小,十二三岁的小男孩,骨瘦如柴的肩膀撑着一件宽松的T恤衫,宽大的T恤衫遮住了膝头,穿了条紧身的牛仔裤,灰扑扑的裤上到处是破洞,踏着双人字拖。
破洞非常不规则,有个在膝头,有个在裤脚,一眼就能看出牛仔裤是被穿烂,而并非是追赶时髦潮流隔开的‘人造洞。’
小男孩紧紧拽着零散的港币,走到糖水摊前,噗通一声跪下磕头,痛哭流涕。
“大师,求求你救救我姐姐。”
砰,砰,砰。
小男孩磕的灰尘四起,就好像楚月柠如果不答应,就真的会去死一样。
街坊们心紧紧的被可怜的小男孩牵动着,知道零散的几十块不够算卦,大家就齐齐掏口袋要凑钱。
楚月柠双手扶起小男孩,感觉到他颤抖的身子,轻声道:“别怕,我会帮你。”
小男孩一路走到庙街,灰尘蒙住脸被泪水冲出两道印子,听见大师愿意帮忙,连忙举起所有的钱。
十二三岁的年龄,个子都只有一米四几,担心楚月柠够不到,他踮着脚竭力递钱。
“大……大师,这……这是我们家所……所有钱,求……求你,帮……帮忙。”
小男孩似乎说话也不太利索。
楚月柠看向那沓钱,很皱,很脏,在物价极高的香江,已经很少能见到一元一元的钞票,眼前却全都是。
数来数去,应该只有二十多块。
她没有介意,将钱收下笑了笑:“好,我帮你。”
闵小辉见终于有人帮忙,他开心的扯出笑容:“谢……谢谢大师。”
楚月柠听出来了,男孩是个结巴。她起身揭开冰棍箱挖了一碗糖水端过来,放到男孩面前。
“先吃点东西。”
闵小辉看到糖水吞了吞口水,将糖水抱进怀里:“谢……谢大……大师,我……我要带……带给……姐……姐。”
楚月柠就问:“姐姐怎么了?有姐姐八字吗?”
闵小辉抱着糖水摇头,他又想到什么,眼眶红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姐……姐,要跳楼。”
大约是这件事很急,闵小辉不结巴了。
街坊们更是急了。
“哎哟,你姐姐要跳楼应该是打报警电话,找大师有什么用?”
“这样吧,你家在哪里,我们来打报警电话。”
“天爷公啊,还得快点报警,别等会你姐跳了我们人还在这里。”
闵小辉搂着糖水,低着头。
声音低落又沮丧。
“没……没用的。爸爸、妈妈都跳楼死了,接……接下来是堂兄,还有堂弟。他……他比我还小。”
“我……我们,全家人都……跳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