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
湖边的风很大, 于飞扬拉过丹丹的手,冰凉的如雪柜里的冻品,他将人拉远, 又把丹丹的手放入外套口袋。
温热的大手一遍遍摩擦着冰冷的手。
却始终不能将热意传递过去。
于飞扬心疼:“湖边凉,讲过多少次?怎么次次都钟意在这个位置等?”
丹丹的眼眸静静看着他,碧波伴清澈的眼睛扬起, 给于飞扬的感觉很像在微笑,声音却依旧没有起伏。
“担心换地方你找不到。”
“怎么会呢?反正你就在竹林里等, 地方就点点大。就算翻遍竹林我都能将你找出来。”
丹丹看向于飞扬抱着的大束玫瑰花,鲜艳的红花在暗夜里显得尤为醒目,每片饱满的花瓣上还有点点露珠。
她讲:“好靓。”
于飞扬准备将玫瑰花送过去, 丹丹已经移开视线, 撑着油纸伞转身,“我带你去屋企,跟着来。”
屋企!
于飞扬激动到汗毛立起, 丹丹要带他回家,是否意味着已经认可他的为人。
等会告白成功几率还不得达到百分百?
“还不来?”女人撑着油纸伞, 面带白纱静静回望着。
“即刻。”于飞扬不再想那么多,赶快跟上。
丹丹的家离竹林不远,于飞扬只记得传过暗黑的竹林, 就看到一个光圈,然后转个弯就看到好大一栋的老宅。
青灰色的砖, 宅顶用的还是黑瓦,老宅门口左右分别摆着威武的石狮子。
“装修这么古老?”于飞扬讶异。
香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造型古老又独特的老宅,大多数都在最近几十年被推掉重新建起。
丹丹撑着油纸伞先上了台阶, “是,房子是爷爷留下来的, 清朝时候就已经建起。”
“你们家人保管的真好。”于飞扬也跟着上了台阶,路过两个石狮子时,只觉得它们瞪大的眼珠可怖吓人。
没人注意到,两个石狮子如铜铃大的眼睛朝于飞扬的方向转了下。
进了宅门。
就有女佣上前接过丹丹的油纸伞。
女佣穿着打扮也奇特,明明天气还不够冷,就已经穿上灰黑色的棉袍,后脑勺一丝不苟的绑着粗麻发辫,头发用刨花水摸得发亮。
“小姐,老爷和太太都在后花园。”
讲话时,表情也面无血色。
于飞扬一路上都想着怎么告白,还没机会将花给出去,女佣想要过来接走,他忙拒绝。
女佣双手打横捧着油纸伞,眼睛直勾勾盯着于飞扬。
于飞扬被盯得心底发麻,连忙喊:“丹丹等我。”
说着,他抱着玫瑰花和朱古力跟在丹丹后面,进了堂屋又出后门就看到满院子的鲜花。
月光洒在朵朵白色的木芙蓉,越看,于飞扬觉得越眼熟,总觉得这些花好像在哪里看过。
想的多了,于飞扬又摇摇头。
“肯定是错觉,木芙蓉到处都有觉得熟悉也不奇怪。”
刚想完,就听见丹丹在喊,于飞扬跟了上去。
一张很大的汉玉石桌,精心雕刻了许多复杂的花纹。没想到除了宅子样貌古朴,就连桌子都如此有特色。
于飞扬被吸引着多看了几眼。
“阿扬,来见过我的父母。”丹丹开口。
于飞扬抬头看去。
汉玉石桌旁的两位中年男女,也同穿着黑色系的衣服。
丹丹又说:“爹,娘,这位就是我同你们讲的飞扬。”
中年男人眼睛直勾勾盯着于飞扬,半晌,他才僵硬的扯起笑容,“好,好。”
“一表人才,不错。”
中年女士刘海梳着手推波纹的造型,黑色呢绒旗袍扣子扣到了最顶上,紧紧勒着脖颈,她却好像没有半点出气不赢,粉底打的又厚又白,涂着红唇。
她起身,慢慢伸出手拉过于飞扬。
于飞扬惊讶。
女士的手就和丹丹一样冰冷。
莫非,是什么家族遗传?
看来,以后要多煲点补气血的汤给丹丹喝。
“好,好。”中年女士直勾勾打量着于飞扬,红唇缓缓勾起,“一表人才,不错。”
两人说出来的话竟然一模一样。
“多……多谢伯父伯母盛赞。”于飞扬没觉得怪异,但心底多少有点不舒服。
他偷偷去看丹丹,发现丹丹也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不禁悄然松了口气。
也好。最起码丹丹的父母不反感他,有评价总比没评价好。
“走,我们去前厅食饭。”中年男人僵硬的笑着,伸出笔挺挺的手臂指向前厅,“今日知你要来,特意备了家席。”
“这么晚啊?”于飞扬虽然与丹丹在晚上见面已经成为习惯,但第一次在晚上吃饭。
丹丹主动拉着他的手,白纱被风吹起容貌若隐若现。
这一刻,于飞扬也隐约看见她嘴角勾起的幅度。
“你可以当宵夜。”
声音依旧平静没什么起伏,却甜进了于飞扬的心底。
他觉得街坊讲的没错,以前他是让猪油蒙了心才没发现丹丹对他亦是有好感。
一家人坐到前厅,中央位置铺了很大一张桌子足足能坐下十几个人。
四个人坐了两边。
于飞扬对着丹丹的父母。
一个个佣人端着菜上桌。
一个佣人只上一道菜,下一道菜又换人。
于飞扬看着男男女女的佣人,进进出出,忙前忙后这么多人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府里安静的可怕,他去看伯父伯母,他们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上位。
坐久了,于飞扬也不由觉得有点冷,玫瑰花和朱古力顺势放到桌面,去看旁边帮他倒茶的丹丹。
“你们家请的工人这么多?”
丹丹拧着茶壶,纤细的手指按着盖子,潋滟的眼眸扫向靠墙壁站着的佣人们,齐齐整整排了一队。
“是啊。他们都是和我家签了终身契的佣人,离开这他们也没地方去。”
“终身契?”于飞扬觉得奇怪,“怎么现在还有这种永久契?不是早就已经废弃?”
丹丹没有解释,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青菜放入于飞扬的碗里,“快食,等会饭菜都冷了。”
“好。”
于飞扬被夹菜,非常开心,吃完青菜又想去夹餐盘上的猪头肉,被丹丹的筷子阻拦下来。
丹丹又给他夹青菜,“青菜新鲜可以多吃。”
于飞扬看着肉疑惑,但还是乖乖吃起青菜。
中年夫妇也没理他,两个人都低着头吃饭,仔细看好像动作非常机械僵硬。
终于,一顿饭吃完。
丹丹送于飞扬到府门口,目光再度看向他怀里的玫瑰花和朱古力。这回,她目光似乎装满了喜爱,主动问。
“花和朱古力是给我的吗?”
于飞扬终于能将玫瑰花送出,“当然。”
丹丹接过花,“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是啊。”于飞扬将朱古力也递给她,平日坦坦荡荡大大咧咧惯了,竟然也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就是……我们认识这么久。”
“我希望以后的日子,你都能给机会让我照顾你,呵护你。”
越讲,于飞扬的脸就越红。
丹丹噗嗤一声,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白纱随着动作荡漾着。
丹丹一手按着白纱,缓缓抬起头,一双美眸竟然含着泪花,轻骂:“我有什么好,傻子。”
“不是喔,你很好。”于飞扬坦白讲,“大师说我错过了很多次缘分,但想想如果错过她们都是为了遇见你,我心甘情愿。”
“丹丹,你愿意给我机会吗?”于飞扬拉着丹丹的手非常诚恳。
就在他再踏入府里时。
时光好像仿佛倒流般,青灰色的砖上布满了蜘蛛网,地上躺着许多张破烂的木头。原本吃饭的饭桌上,也布满蜘蛛网。
除了一道新鲜的青菜,其他的碟子上的竟然摆了几颗流着血的人头。
中年夫妇整齐的并排坐着,缺了头颅的脖颈往外淌着血。
于飞扬觉得鸡皮疙瘩起了全身,根根汗毛离着,他倒退了一步却不忘紧紧拉着丹丹的手。
“怎……么,怎么回事?”
丹丹含着眼泪望着他,她也已经变了,原本梳好的发型凌乱,粉色的旗袍上也多了几道裂口,身体摇摇欲坠。
“丹丹……”于飞扬不敢相信。
“知我为什么每次见你,都带着面纱吗?”丹丹问。
“不知。”于飞扬摇头。
丹丹伸手缓缓将面纱揭下,含泪望着他,“你看我面熟吗?”
于飞扬松开她的手,看着丹丹美丽的面庞,手都在抖,语气不敢相信,“是你……”
“我记得你。”
三个月前,他与同事约了来竹林的湖垂钓,不远的地方就埋了几块墓碑,其中一块墓碑就贴了个穿旗袍的女子的黑白照片。
女子长相清丽,盈盈欲笑。
死的时候不过19岁。
于飞扬觉得可惜,就和同事讲:“年纪轻轻就死了真是可怜。”
“如果放在现在,我一定会娶她。”
而后,他就遇见了丹丹。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宅里的人头滚落在地响起阵阵鬼啸。
黑影飞速窜出。
于飞扬只觉得胸膛一痛,还没反应,口袋里的黄符就燃烧殆尽。丹丹猛地将他推出大宅,伴随着他离开,石狮子的头滚落在地宅门跟着塌了下去。
现场都是溅起的白色灰尘,于飞扬努力睁开眼,天已经渐光,视野中一片白蒙蒙,根本看不清发生什么。
一只通体乌黑的小鸟从白雾中飞出,嘎嘎两声伴随着丹丹的惨叫声。
“飞扬,你忘了我!不要再来!”
“事情就是这样。”
于飞扬坐在算命摊里,他穿着绿皮军装神情却好似黄粱一梦般彷徨,“我忘记后面是怎么回到的都市,只知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来到这里。”
街坊们听着这段后续,都觉得唏嘘不已。
“不论如何,于警官人安全最重要,你没事就好啦。”
“还好你没和女鬼在一起,不然楚大师说你活不出三日啊。”
“唉,赶紧和柠柠买两张符贴在床头,过几天就忘了这件事。”
“我对佳人一片痴心。”于飞扬失魂落魄念着,“奈何佳人为鬼。”
怪他太过害怕。
“其实,是人是鬼有咩分别?”
只要能厮守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活没活着很重要吗?
楚月柠不认同。
“人鬼殊途,你们没可能的。”
“强行在一起,有违天道,不止你要受惩罚还会累及家人。”楚月柠起身,从摊车底拽出红色塑胶袋,拿出符纸和毛笔写了一张定惊符。
写完,她拿起往于飞扬的额上啪的一声贴去。
声音响亮。
旁边奶挞摊的林家桦看着跟着吃痛捂住额头。
符纸很快化为灰烬,大庭广众下,许多人见到神奇的一幕都发出惊叹声。
于飞扬渐渐回神,“楚大师,我当时听到丹丹在惨叫,她是不是被你符打伤?可不可以帮帮我?”
于飞扬拿出银行卡,递给楚月柠表情苦涩。
“丹丹真的很好,那晚吃的菜有问题只有一道青菜是好的,她没想要害我。”
“你可不可以帮我超度她?”
“求求你,让她投胎吧!”
“好。”
楚月柠到底答应了于飞扬,与他约好去给丹丹超度的日子,他才肯起身离开庙街。
于飞扬虽然用了定惊符,走路还是摇摇晃晃有些漂浮。
林家桦盯着他的步伐,奇怪:“怎么走路好像在打摆?”
“是接触太多阴气的现象。”楚月柠解释,“大量阴气入体时就会造成五行不平衡,打乱秩序。身体会变得非常畏寒、会事业不顺、运气也会变差。”
“那于警官不就会很危险?”林家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唏嘘,“好不容易可以修成正果的爱情,奈何天意弄人。唉,他是有点惨。”
“没事,等他阳气慢慢恢复就会好。”楚月柠说完,就将红色塑胶袋绑了个蝴蝶结丢进摊车底。
“柠柠!柠柠!”
楚月柠顺着声音望过去,丁师奶跨了个草篮子远远就朝她招手。
“丁师奶,去哪里?”楚月柠眉眼弯弯,笑着和老人家打了个招呼。
“不就是买菜咯,今天买了我孙孙钟意的牛排啊。”丁师奶挎着篮子,目光往冰棍箱看去,然后从口袋掏钱,“柠柠,清神符糖水还有没?”
“有哇。”楚月柠揭开箱子,拿出清神符糖水打包好递过去微笑,“要称早饮喔。”
“知啦,你个后生女真是好心,次次都记得提醒我。”丁师奶付了钱,就提着清神符糖水离开。
山猫的风波过去,算命摊重新又排起了人,虽然没有往日多,但生意也恢复不少。
一辆讴歌传奇停下,车上下来一位老人,他穿着中山服拄着拐杖去到排队人的面前。
排第一位的人见到老人时,诧异:“喂,我们这里不准插队。”
“是么?”老人头发雪白,听对方这样讲,头往后仰了仰陪同的保镖马上掏出钱。
“一万块买你的位置。”
老人双手拄拐,侧头看,“够不够?”
“有钱大噻(牛逼)咩?”首位的人神情不是很爽,但看在一万块钱的份上,还是拿钱走人。
其他排队的人隐隐不满。
“有没搞错啊?”
“是咯,有钱大噻?看样都快踏进棺材啦。”
“唉,辛辛苦苦排半天队,早知钱可以买我也都出点钱买咯。”
“喂喂喂,一万块喔,你真舍得买?”
“那……倒是舍不得。”
糖水摊有不少人要买糖水,匆忙中,楚月柠只是往旁边算命的队伍看了一眼。见秩序已经稳定下来,也没太在意。
又卖了几杯糖水,队伍里终于传出不耐烦的声音。
“老板,可以开始算命了吗?”
讲话的人正是刚才那位头发雪白的老伯。
楚月柠挑眉,语气淡淡:“如果你不想算可以随时离开。香江会算命的人不止一个。”
老伯被气怒,拄着的拐杖重重敲了好几下地面,直至脾气渐渐消停。
他才说:“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相关的算命例子,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你始终是生意人,生意人有这么对待顾客的么?”
“哦,你可以不算。”楚月柠言语同样淡淡。
“就你这样的态度,还会有这么多客人?”老伯明显又被气到了,满是皱纹的脸憋得通红。
“嗯,你可以不算。”楚月柠将一份糖水再度打包好递给客人,微笑提醒客人早点喝,然后才施施然在木桌旁坐下,身上印着的楚记糖水字样的围裙也没摘。
她挑了挑眉,“所以,算还是不算?”
顾贤昌拄着拐站走过来,第一时间就是将拐杖丢到桌上,然后坐下,“没人可以这么对我说话。”
楚月柠不理他,伸出手,“多谢,一万一卦。”
“一万?”顾贤昌去看后面的人,“其他人只两百?我要一万?”
“是呀,你要坏我规矩嘛。”楚月柠微一笑,“你硬是要给一万块钱买位置,没理由我的卦费还要低于一个位置。”
话说出来一套一套的,其他排队的人也连声附和。
“咩就是,反正你大把钱,你求柠柠算卦,没理由一个位置比她还贵啊。”
“快给钱啊,不给就让下一个算。”
“就是,真是啰啰嗦嗦。”
“以后啊,再有人买位置就要给同样的价钱。”
“没错!”
顾贤昌终于没再纠结,喊保镖拿出一万块钱摆在桌上后怒极反笑,“可以算了?”
楚月柠拎出小帆布包,将一万块钱塞里面,然后丢进摊车底。
顾贤昌皱眉:“你就这样对待我给的钱?”
“嗯,不然呢?”楚月柠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很多吗?”
很多吗?
那可是一万块钱,相当于普通员工近四个月的工资。
轻描淡写,就好像把他的钱当做垃圾。
顾贤昌气的喘了两声,重新拿过桌面上的拐杖,重重戳着地面,“算命。”
“你想算什么?”楚月柠问。
顾贤昌满是皱纹的眼中满是精光,敛容息气。
“报纸都吹得你神通广大,我想算什么?不如你自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