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线透过窗纸照进来，将多言言的脸色映照的晦暗不明。
他身形清瘦，如同一竿修竹，看起来并不如何伟岸，可是当他站在前面的时候，唐晚晚便觉得仿佛天塌下来也不必担忧。
唐袁州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多言言沉默地与他对峙着，没有说话。
唐袁州摇头失笑：“你以为，这冶金之术是谁都……”
他话未说完，多言言忽然开口：“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
唐袁州变了脸色：“停！”
多言言从善如流地停了下来。
唐袁州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多言言，心里震惊极了。
多言言念诵的这段口诀的第一句，他在年少外出游历时曾经听过一点。后面的对错如何他不知道，可看他神色笃定，不慌不乱，想必也不是随口瞎编。
唐袁州万没想到一番诘问会引来这个结果，不由看向唐晚晚，却见她眼眶通红，侧头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唐袁州心一软，说话的语气便不由自主跟着软了起来：“……当真不是跟西戎人学的？”
唐晚晚怔了一下：“什么？西戎人？”这跟西戎人有什么关系？
“那个罗络络……不是你的……”唐袁州斟酌着用词：“……朋友？”
唐晚晚一脸懵.逼的摇头。
“你们知道他爹是谁吗？”
唐晚晚隐隐察觉的唐袁州似是误会了什么，而非像自己担心的那样，怀疑到自己的身份，便老实道：“不知道。”
唐袁州看向多言言，多言言沉默片刻，跟着摇了摇头。
唐袁州道：“冶炼之道发自大襄，襄朝刀兵曾经风靡五国，何等风光？可如今不过短短几十年，西戎的冶炼技术经已经隐隐超出了襄朝。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唐晚晚和多言言对视一眼，都疑惑地摇了摇头。
“这就要从百年前说起了……”
随着唐袁州的讲述，唐晚晚渐渐理清楚了所有头绪。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
百年前，襄朝冶炼第一人南理大师故去，留下一份手札，名曰《冶金详录》。里面记录了他一生所做的所有金属冶炼的实验数据，并且还有许多没有来得及验证的猜想。
这份手札被珍藏在皇室密阁之中，一藏就是几十年。
直到五十年前，密阁遭到窃贼闯入，《冶金详录》失窃。
从此之后，其余四国冶炼之道忽然上升了一个台阶，尤其是西戎，更是精进不休。
唐袁州道：“先皇震怒，曾经一度想发兵征讨西戎，然而西戎、南炎、东陵三国竟像是有什么盟约一般，联合起来针对襄朝，甚至连一向与襄朝交好的北聿，也没有站出来相助。大襄孤立无援，只得咬牙咽下这口恶气。”
“而西戎，主管刀兵的赫连部中，却有一名冶炼师，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忽然声名鹊起。”
“这个冶炼师，叫做赫连木，曾经化名罗木木，到襄朝游历。”
听到罗木木这个名字，唐晚晚顿时明白了什么：“您是说，罗络络是这个赫连木的儿子？”
唐袁州道：“不错。”
看来方才果然是虚惊一场，唐晚晚胆子渐肥，问道：“爹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袁州沉默片刻，道：“我自有办法。”
“那您方才难不成是怀疑我的冶炼之术是跟这个罗络络学的？”唐晚晚脑子一转就把这件事情联系起来了，可她觉得疑惑极了：“您怎么会这么想？”
唐袁州看起来比她更疑惑：“你们不是朋友？”
“朋友？”唐晚晚哑然失笑：“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他既是西戎人，又跟陷害言言一事有关，如何做得朋友？”
唐袁州看看唐晚晚，又看看多言言，犹豫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唐晚晚：“你自己看。”
唐晚晚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晚晚妹妹，家翁忽有急事相召，片刻不得耽误，今日议定之事恐无法践言，兄将另寻他人替言言做证，绝不会露出马脚，妹妹大可放心。
纸短情长，未尽之言良多，下次见面再叙，等我。
落款是，罗络络。
唐晚晚：“……”尼玛！
多言言见她脸色奇怪，探头过来看了两眼，顿时也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唐袁州却仍是犹疑不定，仔细观察着唐晚晚的脸色，试探道：“我跟你娘对你未来的夫婿并无别的要求，但万万不能是西戎人！西戎与襄朝这么多年，早已结成死仇，早晚还会有一战，爹爹不想你夹在其中……”
唐晚晚“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唐袁州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哪里可笑。
可唐晚晚就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笑得简直停不下来了。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抹眼泪一边抱怨：“爹你搞什么鬼……你知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
她将手上的书信啪的一声扔到地上，踩了两脚，心里又觉生气又觉可笑：“这个什么罗络络，等下次见面一定要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多言言也忍不住笑了，温声道：“我帮你。”
唐晚晚笑道：“嗯。”
唐袁州有些明白过来：“这书信……是假的？”
唐晚晚刚才遭他吓狠了，虽知道自己这老爹也是一片好意，但仍有点郁闷，便闷闷问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唐袁州道：“我下朝回来，就见院子里乱糟糟的，有差役抱怨中招了，还说什么西戎人跑了。我仔细一问，才知道你们抓了一个叫做罗络络的西戎人。”
“这名字我是听说过的，知道不是寻常人物。便带人去了柴房，想查些线索，说不定能够帮到什么忙。”
唐晚晚明白过来：“所以这封信，是在柴房找到的？”
唐袁州点头：“藏的还很隐蔽。我原本还不大相信你会与西戎人有什么关系，可一问你母亲，竟说你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门奇技，能让灼黑的铜板恢复如新，惹得应非大为钦佩。”
“你母亲夸你有出息了，可我一听就察觉不对。这哪里是什么奇技，这是冶金之术啊！”
唐晚晚这回是完全明白了。
罗络络的父亲是西戎的冶炼大师，自己好像忽然之间就掌握的炼金之术，再加上这么一封暧昧不明的书信，也不怪唐袁州作此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