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我没?事?啊,哭什么?”
少年嗓音轻快跳脱,手下为小姑娘擦眼泪的动作却轻柔至极。
余二姑娘飞速抬手捂着下巴,急急辩解:
“我…我就是下巴磕到?桌子了,才不是因为没?瞧见你而掉眼泪的……”
“好,不是因为我。”少年咧嘴笑得无比灿烂,一口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光洁闪耀。
余二姑娘心头懊恼稍稍被?安抚下去了一些,抬头却瞧见他嬉笑的脸上?正明晃晃地写着一句“别掩饰啦,我都知道,你就是对我思?念成?河情不自禁化作了眼泪。”
小姑娘脸颊红红地直跺脚,伸手去掐他的腰。
“你别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是是。”
少年笑着顺势握住她恼羞成?怒的手。
十指相扣。
小姑娘一身炸着的毛一点一点被?温柔地抚平了。
“咦,之前没?发现,阿淮你竟这样厉害,逼退了瑞王殿下,现下还能毫发无损的来见我?”
少年昂起头颅,洋洋得意:
“那时我平时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不过——”,少年眸光微动,话音一转,“不过这一次也不能说我就真的毫发无损。”
“嗯?”
少年瞬间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神色:“我好几次差点就被?我皇伯父盯出一个?洞来,还有瑞王可嚣张啦,我这几天的心呐仿佛在热油里煎熬一般,又想?你又怕事?情办不成?让你失望,你说,我这么不容易,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些奖赏?”
余二姑娘忍不住摸了摸少年凑近的脸庞,“这么可怜呀,那你想?要什么呢?”
小姑娘的动作落在脸上?比羽毛还轻,却在心上?掀起越来越大的涟漪,桑淮觉得自己仿佛被?蛊惑了,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你啊……咳,我是说,只要是你给的我都欢喜。”
“好呀。我恰好有东西要送你,等我去给你拿。”
小姑娘圆圆的杏眼弯成?月牙,明媚的笑容中透出一丝狡黠。
少年心下虽有稍许的失落,却因被?她的笑容感染,也忍不住弯了弯眉眼,目送着她转身。
却不曾想?,小姑娘往前走了两步后却猝然转身,日光碎裂在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照在暖融融的光晕之下。
少年的眸子在炫目的光晕下微微眯起看过去,愣怔之际,唇上?骤然印上?一抹柔软温热。
少年睁大了双眸,心心念念数日的姑娘此刻近在眼前,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让她再靠近一些,却终究又怕唐突了她,生生将手停在了距离余菁发丝半寸处。
匆忙慌乱分?开之后,两个?人的面颊、耳朵皆红得如同煮熟了一般。
余二姑娘伸出白净的手掌掩耳盗铃一般遮住自己靠近少年的那半张脸,支吾道:
“我……我…本来就是想?亲一下脸而已,就……就光太刺眼了没?看清才…才不小心……”
少年飞速抬眸看了小姑娘一眼,正巧碰上?小姑娘也悄悄觑过来的眼神,瞬间被?烫到?了一般,开始望天望地望树望墙望地上?的草,声?音也支支吾吾地:
“咳……嗯……我知道。”
余二姑娘难为情地抬手拍了拍脸,企图岔开话题:
“阿淮,我们的婚事?便缓缓再言吧,总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此时瑞王刚退了一步咱们便急着成?亲,皇上?恐怕会多心……”
少年面颊还红着,眼神却重新灼亮炙热起来:
“嗯,这亦是我心中所?想?,总之不急于这一刻,只要我们两个?互相认定了对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余二姑娘倏尔轻笑出声?,却在下一刻又迅速抿起唇角、扬起下颌。
“哼,那可不一定哦,若是你日后再故意气我,本姑娘可不保证会不会反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气我”二字如一根带钩的刺,勾起了桑淮的某些记忆,让他心中一慌。
他犹豫了片刻,有些忐忑道:
“阿菁,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说这件事?之前,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你能不能……尽量别生我的气,你若是实在生气我就站在这里任你打骂,但你千万千万不要因此不理我,甚至负气忘了我,可以么?”
“唔,那可不成?,你还没?说是什么事?呢,我随便答应你本姑娘岂不是很吃亏,你先说,本姑娘考虑考虑要不要生气。”
“我这次对付瑞王和一个?不太应该合作的人合作了……”
余二姑娘神色骤变,双手叉腰睨他。
“……你别告诉我这个?人是沈菡。”
少年错愕了一瞬,随即笑弯了腰,心中还划过一丝莫名?的甜意:
“你想?什么呢,我找她做什么,我说的那人是沈星彦,你恐怕不知道沈星彦是谁,但你一定记得上?次劫持你的歹徒吧,她如今是沈星彦的夫人。
沈星彦手里有关于瑞王的罪证,找到?我合作的目的是为了给他夫人解毒。我见他态度真诚,手里的东西也至关重要,我那时心里急,没?有询问你的意愿便答应了他,我这件事?确实做得极其不妥,你要打要骂……”
“夫人?”
余菁睁大了眼,惊异非常地截断了桑淮的话。
沈星彦和女魔头这二人在经历了这般跌宕起伏的爱恨之后竟还能结为夫妻,莫非这就是话本子里所?说的相爱相杀?
所?以他们究竟是如何从死局走向圆满结局的?
余二姑娘的八卦之魂开始熊熊燃烧。
“他们之前闹成?那样,竟然成?亲了?”,余二姑娘眨眨眼,凑近了悄声?问道:“阿淮,你快与我说说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生气我和沈星彦合作并给她夫人向瑞王要解药,却关心他们二人是如何成?亲的?”
余二姑娘摆摆手,满脸不在意:
“早已没?什么可生气的了,绑我的那个?女魔头为何绑我我早已全?部知晓,她当时倒也不曾想?要我的性?命,只是想?让我助她忘了沈星彦。
她杀了人却企图通过我的能力逃避良心谴责,我自然不可能真正答应她,我假意答应她并趁机把她关于我的全?部记忆清除干净了,如此一来,她便不可能再来寻我,她自己的那份因果也完全?逃不掉。
同时,也因这一次,我方能知晓她的一切所?作所?为以及她如何得知我的存在其实都跟她幕后的主人有关。
我之前也曾与你说过我猜测她身后真正的幕后之人就是瑞王,她约莫就是一枚自身难保的棋子罢了,也没?能真正对我造成?怎样的伤害,因此我本就不打算再计较她的事?了。
现下沈星彦找你合作,虽有他自己的目的,但也确实是帮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咱们从此也算是两清了。所?以我根本谈不上?生气呀。”
桑淮回想?起沈星彦那时说过他夫人根本不知晓余菁的存在。如此,一切便都能说得通对得上?了。
“你猜的没?错,她的幕后主使者就是瑞王。她和沈星彦的事?,大概就是……”桑淮将沈星彦当日的那番话简单复述了一番。
余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良久轻声?自语:
“原来相爱相杀的背后还可以暗藏着相爱相护呀,女魔头虽为瑞王手下的棋子,幸而还是长?出了自己的心智和几分?良心,最后竟能和沈星彦坦白一切并能站在他这边一同对抗瑞王,说明还不算是完完全?全?受人操控的傀儡……”
说到?这里,余菁忽然顿住了,她想?起了女魔头记忆中的那一幕。
那个?名?叫秋娘的女人没?了从前一切记忆,被?瑞王利用后,却真真正正成?了一个?唯命是从没?有自己意志的傀儡。
女魔头当时说秋娘是条忠犬,余菁以为不然,没?有自我意志的忠诚根本称不上?忠犬,这才是彻彻底底任人摆布的傀儡、木偶人。
余二姑娘心中咯噔了一下。
在女魔头的记忆里可以得知,那秋娘的记忆似乎真的曾经是经自己之手除去的。
巧合在于,没?了记忆的秋娘就此为瑞王所?用了。
尽管余菁如今的记忆中没?有这一段的缘由,但她相信自己是不可能动用自己特?殊的能力来帮助有一丝一毫不轨之心的人。
那么自己当时很可能是被?蒙骗了,瑞王只怕从那时就已经开始布局试探她的能力,这个?没?有记忆的秋娘让他尝到?了甜头,于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算计自己。
而根据秋娘的一切遭遇足以看出——人之记忆对于人来说重要程度有如注入灵魂,人若拥有记忆,人性?之光便还有复燃的可能,纵使一时身处黑暗与压迫之下,可漫漫岁月里总会闪现出一些自己的思?考与体悟,在之后的岁月里便有了可以汲取的精神力量。或许在哪一个?契机之下便能觉醒自己的那份意志。
比如女魔头,纵然从前在强压之下曾嗜血如魔头,但当她初涉世间感受过真正人性?的冷暖,她的心也会渐渐回暖,也会有自己在意的人,也会有即使自我牺牲也不愿伤害在意之人的时候,甚至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回头是岸。
而失了记忆的人,可能已不足以称之为人,而会成?为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傀儡,彻底任人摆布,再没?有转圜余地了。
比如秋娘,不知被?灌输了什么样的思?想?,一心认为瑞王是她的恩人,对瑞王这样残忍疯狂的人忠心不二。
她大概知道瑞王要做什么了。
“阿菁?阿菁?”
桑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余菁从思?索中回了神:
“嗯?怎么啦?”
少年脸上?有浮现几许温柔的无奈:
“你在想?什么?我刚刚与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余二姑娘眨眨眼,挠头嘿嘿干笑两声?:
“噫,方才有些出神了,你说了什么?”
少年牵过小姑娘的手,无奈又轻声?复述了一遍:
“我通过沈星彦那边的线索了解到?瑞王那边打算动用邪术谋夺天下,他的同谋,那个?玉佛寺的僧人在交代他们计划时虽对你只字未提,但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让我不得不疑心他对你图谋不轨已久,你的那个?能让人遗忘的能力恐怕对他的计划很有些助益,你近日非必要不要出门,他就是个?疯子,我怕他发疯起来伤害你。”
余二姑娘回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我知道啦,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有分?寸,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忽的,余菁骤然抓住了心头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面上?不动声?色,笑意依旧盈盈,语气依旧轻快:
“阿淮,那你也答应我两件事?吧。”
少年也看着她笑:
“好。”
“你也要答应我要好好保护自己,不管遇上?何事?都不要着急不要冲动,别忘了我还在等着你来娶我,大喜之日还未到?来,我的新郎绝不可发生任何意外,知道吗?
还有最最重要的是:不论?何时,一定一定要相信我,好吗?”
余二姑娘笑容狡黠一如往常,眼眸中的光却悄无声?息地深邃了几分?。
少年浑然未觉,屈指敲了敲小姑娘的脑袋,嬉笑着:
“啧,阿菁,你今日怎如此啰嗦,这还没?嫁本世子为妻呢,都开始管东管西,把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啦,看来你想?要当世子妃的心情甚是迫切呀!”
此话一出,少年自知不妙,做了个?鬼脸便飞速跳着跑开,气得余二姑娘握紧拳头追着他跑。
日光正好,忽闪着金光跃动在少男少女的眼角眉梢,谁也未曾注意到?,几缕藏在云后的阴霾,正试探着露出灰色的触角。
*
这日是清明,天上?小雨淅沥,青石板路上?氤氲着薄薄的湿痕。
余菁随家中众人外出祭祖扫墓。
一切祭祖仪式完成?后,长?辈依照惯例放任小辈自行踏青。
因之前的教训,余御史此次嘱咐余征带足了家丁保护好余菁。
余二姑娘仿佛久未出笼放风的雀儿,对踏青这件事?充满了极强烈的向往。
她对余征本人虽表示不屑一顾,但是想?到?上?一次被?女魔头绑住的惨痛经历,还是心有余悸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雨暂歇,雨后青草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余二姑娘惬意地张开双臂,畅快地拥抱这久违的新鲜空气。
余二姑娘心情大好,但还是没?打算和后头跟着的余征说话。
她宁愿跟个?木桩子说话也不想?理他。
要是阿淮在该有多好,可惜清明节须得庄重,余二姑娘想?了想?觉得自己若是见了心心念念的少年必定是要失了分?寸的,还是算了吧,忍忍。
“阿菁,我心中一直有些话想?与你说,今日借这个?机会我想?真正把这些话说给你听。”
“我知道我从前一些无耻的行径让你伤心,你不愿理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可是我心中所?想?很多时候跟我做出的那些事?真的不那么一样”
余菁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也没?搭话。
有些起风了,地上?的青草被?风吹得深深弯下了腰,失了方才清新又恣意的模样。
“小时候我做出那些让你饱受冤枉的混账事?是我没?有担当,我那时胆怯、好面子还喜欢暗暗把自己做的错事?甩的一干二净。”
“长?大一点,我有了做兄长?的意识,却开始羡慕别人家的阿妹乖巧娇柔惹人喜爱,我期盼着有一日你也能,可是我却没?有看到?,我的阿妹是那么坦率坚韧的一个?小姑娘,她从来不会像其他小姑娘一样为一根糖葫芦掉眼泪。
她的世界是黑白分?明坦坦荡荡的,不像我,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黑暗面却又畏畏缩缩不敢让别人知晓,我真是个?懦弱好面子的混蛋,”
“之前沈菡的那件,其实我并不是完全?不相信你,而是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你在沈菡那里吃了太多的闷亏,若不及时道歉止损,她暗地里又会给你使绊子,恐怕回了家你还是免不了一通责罚,我想?着不论?对错,先表面上?道个?歉便可以解决绝大部分?麻烦。
其实我说完那句话便有些后悔了,我想?起你直率的性?子,最是讨厌被?人污蔑冤枉,让你为没?做过的事?道歉,无疑是当头给你泼了一盆冰冷的脏水,你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你的愤怒难过和失望我都看在了眼里,当阿淮指出真相时,我心中的愧疚悔意让我无颜再面对你,我又一次选择了懦弱的逃避,而不是坐下来认真诚恳地跟你道个?歉。
我知晓如今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从前犯下的错误、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我今日也明白这些苍白贫乏的说辞不值得让你说出原谅二字。
我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你,你是这天下最值得骄傲、最独一无二的小姑娘,不要因为我的缘故我混蛋的所?作所?为彷徨难过,你的好你的笑容值得为懂你的人绽放,阿淮他勇敢善良有义气,他还跟你一样坦率真诚,我看得出他是个?很可靠的伴侣,阿兄真心的祝福你们。”
余征说完这一番话,理智上?知晓不该期许会得到?什么回应,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望向前方那个?瘦削娇小的背影。
前方的身影动了动,余征眼睛一亮。
恰在此时,两侧的草丛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余征神色一凛,疾步冲上?前将余菁护在身后。
刹那间,数十个?蒙着面的黑衣人自草丛中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