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桑淮挂着一对熊猫眼?打?开房门，天地?还陷在一片混沌之中。
常穆在天光微熹之时起来练功，却发现?世子殿下?早已不在房中。
常穆心中有些惴惴，四处去寻人,最终在晋王爷院门口的花圃后看到了?他家尊贵的世子殿下?。
尊贵的世子殿下?此刻背对着他,正蹲在墙根后,只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脑袋向院门内瞧。
……
好家伙,常穆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自禁放轻了?脚步，并在其身后跟随着自家世子将脑袋在院门出一起探进探出。
如?此良久,常穆紧绷的心渐渐有些迷茫，终忍不住出声?询问：
“殿下?,王爷院中是有何异常吗？”
正半蹲着的世子殿下?不知为何猝然之间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鬼鬼祟祟地?要吓死本世子啊！”
常穆委屈地?挠了?挠头,到底是谁先鬼鬼祟祟的来着？
常穆委屈,但常穆不敢说。
世子殿下?斜睨他一眼?，轻哼一声?站起来，一撩衣摆，气定神闲地?跨过晋王的院门,仿佛刚才的一切全是常穆刚刚起床睡意朦胧间的错觉。
世子刚进院子就顿住了?。
晋王爷的房门在他走进院子的那一刻骤然打?开。
在桑淮愣怔之间,晋王已踱步行至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后笑眯眯地?看向呆滞茫然的自家儿子。
本以为又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谁知还未待桑淮开口，晋王却抢先道：
“担心了?一夜罢,你?且放心,本王也是从你?这愣头小子的时候过来的,不会如?此不近人情，昨日只是吓唬吓唬你?这兔崽子，本王其实昨日便已命人去准备提亲的事宜了?,你?若是着急，最早今日晌午便能安排妥当。”
桑淮猛地?抬眼?看他，心下?微松，却在想到昨日的争执内容后心下?又是一紧，一夜未眠让他的声?音略显喑哑：
“我要娶的不是傻妞……”
晋王朗然大笑：“本王岂能不知我儿心上的是哪位姑娘，她?可是那位余家的二姑娘，单名一个?菁字？”
“嗯。是她?。”世子殿下?脸颊有些发烫。
之前?的忧虑皆化为乌有，更顾不上计较昨日被戏弄的悲愤，原本沉甸甸的心霎时间像被柔软的云托住，轻飘飘地?一直向上、向上……
晋王瞅着自家儿子的傻模样，笑骂：
“臭小子，滚吧，别搁本王这里傻笑，怪渗人的。”
桑淮对自家爹的笑骂仿若未闻，他下?意识地?转身往回走，每一步都觉得?自己像是漫步在云端。
常穆惊恐地?看着自家一向自矜潇洒倜傥的世子殿下?如?稚童一般一蹦一跳地?往回走，并在院门门槛处纵身——
一蹦！
就这么欢快地?蹦过了?门槛……
常穆惊慌失措地?使劲揉了?揉眼?，愈发觉得?自己这是还没?睡醒而致眼?花、产生幻觉。
真真是太?吓人啦！
世子殿下?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反常之处，他开始思考余菁此刻在干什么，她?会不会在家焦急地?等着他的消息，他是不是应当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她?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也跟他一样高兴……可是…可是，若是她?并不如?他一般欣喜快活呢，他如?此急吼吼地?去找她?，岂不是太?跌份啦？他是堂堂晋王府的世子诶！
世子殿下?这心里头一会儿甜一会儿酸。
常穆就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世子一会儿托着腮龇牙笑得?甜蜜，一会儿又放下?托腮的手、抿起嘴角的弧度、皱起眉头。
这即将成婚的少?男心呀，真真如?那海底针、水中月，看不清亦摸不着！
等等……
世子殿下?脑中忽有惊雷闪过——
他想起他和余菁已经有半日未见了?！
世子殿下?托腮的手缓缓滑落，“咣当”一声?落在石桌上。
她?应该没?有将他们之间的约定又忘了?个?干净吧？
甚至，又将他这整个?人连同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全部忘光了?？
世子殿下?掐了?掐手心，迫使自己冷静，仔细思忖片刻，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可怕的想法。
不对，之前?根据他的观察和余菁自己所说，她?忘记一个?人一件事约莫需得?七日左右，所以应当是七日里未见到自己才会忘了?罢？就像上次他同父王因公外出十日时一般……
可是这个?念头刚被掐灭，下?一刻小姑娘柔和娇憨的脸庞又钻进了?他的脑海。
她?的性子与她?的长相一点儿也不像，模样长得?娇憨软糯，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炮仗，惹不得?的小祖宗。
可他就是喜欢她?说话?时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的爽脆，她?的嬉笑怒骂都是那么鲜活，生气时翻的白眼?其实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杀伤力?，不过是小姑娘的娇嗔，每每让他忍不住想逗逗她?，却往往过火将人惹生气了?……
少?年轻笑一声?，一对桃花眼?在的晨曦下?熠熠生辉。
她?一向是这样坦诚率真的模样，与那些表里不一、费尽心机拐弯抹角说话?的人全然不同。
想及此，世子殿下?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他嚯地?起身，拿起外袍就要去找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可是当他到了?御史府门口的时候，却正看到一辆马车恰好从门前?缓缓驶出，余菁身边的贴身婢女站在门前?目送马车离开。
世子殿下?眼?皮微跳，直觉告诉他车里应当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当即向前?跟了?几步。
跟车嬷嬷的声?音随风飘来，纵使习武之人耳力?敏锐，但终究因距离太?远，他也只来得?及听见一句：“此次皇后娘娘邀的都是世家的贵女们，说是想单独见见一众小辈们……”
皇后宴请世家贵女？
余菁此番是进宫赴宴？
桑淮莫名觉得?有些心慌，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或许是火急火燎想见小姑娘却未能如?愿的失落罢？
*
常穆去给自家世子通报余二姑娘的贴身丫鬟有事求见时，看到的便是世子殿下?对着一摞枯燥的公文笑得?比那山花还灿烂。
“殿下?，余姑娘身边的芝麻糕有事求见，说是余姑娘有东西要交给殿下?。”
世子殿下?握着书的手微微一颤，迅速抿去嘴角的弧度，轻咳一声?应道：
“让她?进来吧。”
只说完这一句话?，那嘴角的弧度便又克制不住地?浮上来，任凭他在如?何抿紧唇角都压抑不住这上翘的弧度了?。
然而当桑淮看完芝麻糕递过来的信笺时，他便再笑不出来了?，一颗心从云端直直坠落到地?底深渊。
“阿淮！十万火急！你?的古怪王叔要跟你?抢媳妇！速来相见商议对策！”
桑淮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今日清晨御史府门前?缓缓驶出的马车和随风飘来的那几句话?。
皇后、瑞王、他的小姑娘。
世子殿下?心头直跳：“今日，御史府上可有不寻常之事发生？”
“今日一早姑娘进宫赴宴赏花，回来后不久，宫里头就来人赏了?姑娘，还说皇后娘娘很是喜欢咱家姑娘，要她?多多去宫里与娘娘作伴。”
桑淮握着信笺的手愈发收紧，最终化成拳头猛地?砸在桌上。
世子旋即飞速起身，一刻也唯有停顿、马不停蹄地?赶往御史府。
这一次，世子殿下?并未如?之前?一般□□而入，而是郑重地?从门口递了?拜帖入内。
他入府见得?第一个?人亦不是余菁，而是正坐在书房中愁眉不展的余御史。
余菁坐在后院的秋千上，无数次扭头去看院墙那里的动静，脖子都快扭断了?那里却还是没?出现?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余二姑娘心里那个?急呀，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握着秋千绳的手微微出汗。
桑淮必定是被其他事绊住了?，他绝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更不可能因为害怕瑞王和皇后的施压就放弃他们之间的约定。
若是万一…只是万一他不来，她?就、她?就……
余菁的眼?眶渐渐红了?，她?的手指微微发颤。
若他不来，她?又能如?何？自己跑去晋王府找他问个?清楚吗？
可若他当真不来，便已是无声?告诉她?他的选择，她?又何必去自取其辱、强人所难呢？
不如?给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不要让自己太?难堪。
日影一寸寸开始西斜，余二姑娘的心也如?这日头一般，一点点流逝温度。
故而当身后传来那道清越的少?年声?音时，她?的心脏无法克制地?剧烈震颤起来。
她?听到少?年温柔地?唤她?：“阿菁，我来了?。”
她?猝然转头，望见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垂柳下?，一对桃花眼?里的雾气散尽，只剩一片灼亮清明。
余菁脑袋里空茫一片，眸子周围一圈红红的印记还未完全褪去，就这么定定望着他。
不过短短一日未见，她?却觉得?仿似过了?几个?春秋那么久远。
二人就如?此遥遥相望，西斜的日影仿佛都在此刻驻足停步，金色的余晖在二人之间的拖下?长长的光影。
少?年率先回过神来，将将想要迈步向前?走向他的小姑娘，却在刚迈了?两步之时，看见前?方的小姑娘飞快从秋千上跃下?，宛若一只翩飞的蝶向他的方向飞奔而来。
他心尖狠狠一颤，亦疾步上前?，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正正接住飞扑过来的小姑娘，小姑娘的身形纤瘦娇小，瘦削的脊背脆弱地?仿佛鸟儿的羽翼，一不留神便会折断了?一般。
小姑娘将脑袋埋进心上人的胸膛，声?音闷闷：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少?年心跳得?厉害，听着小姑娘闷闷的声?音心尖更是泛起丝丝酸痛。
他的嗓音柔和似一片羽毛：
“我怎会不来？”
余二姑娘抬头，眼?神微含控诉：
“谁知你?会不会因为怕和你?的好王叔起争执就放弃我们之间的约定呀！”
世子殿下?瞬间不乐意了?，冷嗤一声?反驳她?：
“本世子会怕他？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吗？”
小姑娘从他的怀抱里轻轻挣脱出来，瞧着他的眼?睛解释：
“诶，你?别不高兴嘛，我就是随口说说。”
“我若是这般想你?，就不会让芝麻糕去找你?，还巴巴坐在这里等着你?盼着你?来啦……”
思及此，小姑娘的小情绪又有些上来了?，微微鼓了?鼓面颊忍住继续控诉起来：
“你?说说，本姑娘苦等了?这么久还不准我抱怨几句吗？哼！我看呐，看来世子殿下?在来与不来之间很是犹豫了?一会儿呀！”
少?年桃花眼?中满溢委屈，急急辩解：
“……我哪里有犹豫，我只是先去拜见了?余御史。”
“你?先去见了?我爹？你?…与他说了?什么？”
说提亲的事了?吗……
小姑娘欲言又止，少?年挑眉轻笑，故意逗她?：
“你?觉得?呢？”
明知故问！
余菁嗔了?他一眼?，脸颊罕见地?有些泛红，
少?年却岿然不动，看不懂她?的眼?神似的，一脸无辜地?瞧着她?，
余二姑娘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说不出口，左右无法，奈何又脑心挠肺地?想要知晓，手指蜷缩又舒展、舒展又蜷缩，最终扭扭捏捏地?伸出去，轻轻拽了?拽少?年的衣角。
世子殿下?被小姑娘眼?巴巴地?瞧着，衣摆处还在一下?一下?的轻轻颤动，一颗心早就化成一汪温暖的清泉，耐着性子柔声?道：
“我只是想要争取到你?父亲的认可，并且在他面前?立誓要娶你?，不管前?方何人阻拦，前?路又有少?艰险，我必会抗争到底，我这辈子认定的姑娘只有阿菁。”
余二姑娘鼻尖微酸，心里宛若被灌了?蜜一般。
“我爹呢，他怎么答复你?？”
少?年握住小姑娘紧张地?蜷缩在一起的手指，嗓音温和而坚定：
“他说他不会阻挠我们的决定，他只希望你?能一生平安喜乐，嫁给最满意的夫君，过上最开怀无忧的日子。”
“这也将是我对我们将来的承诺，阿菁。”
余二姑娘手指颤了?颤，眼?眶有些发热，可她?终究还是有些担忧：
“可那个?瑞王将皇后都搬出来了?，我们当真争得?过吗？”
桑淮眸光瞬间变得?冷锐：
“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余菁闻言询问地?抬眸与他对视片刻，少?年一双眸子坚定灼亮，握住她?的手掌无声?紧了?紧。
余菁瞬间领悟这对付瑞王的法子恐怕是不便与她?说，便也不再追问。
余二姑娘眨了?眨眼?，有意略过瑞王这一茬，亦真亦假地?又问了?桑淮一个?问题：
“阿淮，你?说事已至此，我们是否只能如?那话?本中所描绘的苦命鸳鸯一般，携手私奔到那海角天涯？或者…或者双双殉情、以死证明咱们至死不渝的爱情？”
桑淮莫可奈何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日后少?看些话?本子。”
余二姑娘不明所以，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求知若渴：“为何？”
少?年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叹道：
“越看越傻。”
余二姑娘“嗷呜”一声?，气呼呼地?想用头去撞他，却被少?年顺势一把揽入怀中：
“你?放心，就算我豁出这条性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另嫁他人。”
少?年清冽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余二姑娘的脸颊上飞满红霞。
这一刻她?的心跳如?擂鼓，心底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可靠。
她?想着，纵使这前?方免不了?一番疾风骤雨，她?亦有足够的勇气去与之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