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肆拾柒】

余征的目光在二人之间穿梭着,审视的目光仿佛衙门里审讯犯人的官老?爷。

余二姑娘不耐烦起来,这?台子上的戏还未曾看完,她没精力跟他们掰扯这些有的没的,当即扭头继续一门心思地看戏去了。

世子殿下平生第一次摸人家姑娘小手,还被姑娘的兄长抓了个正着,难免有些羞涩,自然也是微微撇过脸避着余征的目光。

余征瞧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无可奈何的“私情”见证者。

他对自家阿妹有愧,若在此时指责他只会加深二人之间的嫌隙。

而世子殿下,碍于身份,他更是无法出言责怪。

想及此,余征深切意识到眼下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眼不见为净”这?一条路可行了。

世子殿下的品行他是从小看到大的,万不会做出对余菁不利之举,自己又何必做这?棒打鸳鸯的恶人呢,没得让兄妹之间的关系更僵。

于是余征不再纠结,直接了当地找了个“忽然想起有事要办”的借口便火速离开了。

世子殿下微微侧目,紧紧盯着余征背影,直至瞧见他消失在戏院的门口,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又忍不住去瞧左手边的姑娘,她看戏看得入了迷,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对她毫无影响,自己坐在她身边也分不到她半点注意力,世子殿下那对桃花眼的眼睑耷拉下来。

方才分明就是她还主动对他伸出的手,被她家人发现端倪便急忙编谎否认,眼下又如此冷漠无情。

是恼他们二人的情意被家人发现了吗?他就如此见不得人?

被发现了又如何,若她同意,他立刻就可以去求父亲去御史府提亲

世子殿下委屈极了,一直到戏曲结束,都在默默地抠着桌角的漆木。

直至一曲唱罢,看完虐恋情深戏码的余二姑娘浑身舒畅,早把方才的乌龙抛在了脑后,嗓音都带了丝雀跃:“这?新戏看着果真过瘾,我们走罢。”

二人起身下楼,一路行至戏院门口,余二姑娘的嘴皮子一刻未停,嘚吧嘚吧,张口闭口全是有关方才的戏曲。

桑淮起初还附和几句,到后来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儿,方才发生那样的变故,她就没有一丁点话要与他说?

他胸口憋闷着一口气,闷闷地打断她的滔滔不绝:“你现下便要回?府?”

余菁一拍脑袋,停下脚步,惊醒般:“哦对,差点忘了件事儿!”

世子殿下心下稍稍有些宽慰,嘴角微微上翘,一双桃花眼浮现出一点期冀。

“稍等片刻,我忽想起今日还未吃酱猪蹄,这?几日吃习惯了,现下委实馋的紧,得去八珍坊打包只酱猪蹄带回去。”

世子殿下:……

看来他今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该出现在这里?的应是只酱猪蹄!

他的神色落寞的太过迅速,连一向?白目的余二姑娘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刚刚迈出去的脚顿了顿,转身细心补充了一句:

“放心,我很快便回?来,不过阿淮你若有事要忙,也可先行离开。对了,你要吃酱猪蹄吗,我顺道给你买一只?”

世子殿下撇过头,几乎从牙缝中吐出二字:“不吃。”

余二姑娘眨巴着疑惑的眼睛,挠挠头,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情绪如此低落。

不过想不通的事情她一向?不会为其过多费神,于是她转身便蹦蹦跳跳地朝八珍坊去了。

心心念念的姑娘从身边擦肩而过,带过一阵风,吹得世子殿下心口拔凉拔凉。

桑淮觉得现下这?种情况,他必须主动些把有些事情摊在明面上说开了,不然这傻丫头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教?他总是无法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她身边。

偷偷摸摸的日子他过够了!

堂堂晋王府的世子,天天翻墙像个什么样子?

于是余菁一回?来,便听见一句语速极快的询问:

“若我去御史府提亲,你可会答应?”

等在原地的少年一对桃花眼熠熠生辉,纤长浓黑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着。

“……??”

彼时余二姑娘正将油纸包凑近了准备深嗅一口酱猪蹄的香味,却被猝不及防的询问震地差点忘了呼吸,这?话题跳转的委实让她有些猝不及防,脑门像被一柄铁锤当啷一声砸中,直砸得她晕头转向?、脑袋发懵。

“世子殿下莫不是……在说笑?”余二姑娘内心里?其实在纠结他究竟是吃错药了还是突发脑疾。

世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最艰难的那句话说出口后,再往下的话似乎都一字一顿道:“我在认真地求娶心上欢喜的姑娘。”

少年那双常年氤氲着雾气的桃花眼此刻灼亮无比、雾气散尽,余菁对上那双眸子,那目光里?翻涌着的明晃晃的情意几欲把她灼伤,她的脑袋在这样的目光中乱成一片,心口砰砰直跳,她茫然地动了动唇瓣,却很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她有些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绪。

少年灼亮的眸子在她的沉默中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余二姑娘抓耳挠腮,想说点什么打个岔缓和一下气氛,却有一道男声率先传来:

“阿菁,可莫要忘了你我二人的约定,若是忘了也无妨,毕竟我们尚有定?情信物为证。”

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瑞王爷面带温和笑意,嗓音柔和,语气一派平和,眸中似有款款深情。

……

余二姑娘记得这?桩事,这?瑞王自说自话拿着所谓“定?情信物”的场景就记在她记事手札的第一页,每日翻动时,那令人作呕的厌恶感便凝滞在她心头久久不散,让她记忆犹新。

她委实不敢相信自己从前竟会钟情于这样一个男人,除非她那时脑袋出了什么毛病!

奈何她没有这?段记忆,此时便是有口难辩,只能撇开头沉默不语。

世子殿下立在一侧一语不发,身侧的拳头却寸寸紧攥,指骨都泛了白。

纵使一番话无人应答,瑞王的脸上依旧是一片盈然笑意,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轻飘飘的抛下这?一句话便翩然离去。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住,桑淮只觉胸口滞闷到喘息不得,他看着天边仅剩的那一线模糊的日影,咬紧牙关,终究还是忍住了已到嘴边的询问。

堂堂晋王世子,可以为了钟意的姑娘上刀山下火海,却不能毫无眼色地一味纠缠,白白教人厌烦,连晋王府的脸面都要丢尽。

有些事,不必缠问,她若有意,便不会如此刻一般静默无声。

可他似乎忘了,从不在意风评几何的晋王府世子,所作所为又何曾被晋王府的脸面拘囿过。

他身侧那微微发颤的手指早已将他内心的惊惶透露了个干净。

他怕的从来不是那些缥缈虚空的名声脸面。

他只是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心中渴慕的那位姑娘,有一日会披上凤披霞冠,兴高采烈地成为别人的妻子。

世子将微微颤抖的双手背至身后,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破绽:

“我送你回?府。”

余菁此刻心中亦乱成一团,正沉浸在自己的烦闷中,听到这话才微微回?了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并下意识地看过去,眼前的少年一派镇定?,眼帘微垂,没有与她的目光对上。

或许,他方才所言果真是玩笑之语罢。余菁如是宽慰自己,可心头却并未因此而能有些许松快之感,反倒有一丝涩意自胸口蔓延至喉头。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她瞥见了他桃花眼眼尾的一抹微红。

余二姑娘下意识地攥住了身侧的一片衣角,愣了愣才跟上去。

芝麻糕发现自家姑娘自坐上轿子便神思恍惚,一路上叹气叹得都快赶得上那炉子上咕嘟咕嘟烧开的水了。

“姑娘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你不会明白的。”余菁惆怅地摇了摇头,将车帘撩开一道细细的缝隙,悄悄瞄了眼骑在马上随行车旁的少年,心中顿时又沧桑了几分,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芝麻糕这?丫头又怎么会明白呢。

桑淮沉默了一路,有些话在喉头滚了又滚,终于在轿子停下的那一刻再抑制不住。

有些事情越是压抑,便越是汹涌。

“你与他当真有……定…情信物?”定?情信物四字,少年说得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柄尖刀,在深深剜着他的心头血肉。

他终于还是忐忑地问出了口,带着仅剩的一丝希冀。

万一呢,万一瑞王说的并不是真相,万一这?之中另有什么隐情?

万一通过近些日子的相处,她重新钟情于他了呢?

世子殿下心口剧烈跳动着,拼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信物的确是我的……”余二姑娘第一次觉得说实话是这样的让人难受。

天边残存的那一线日影彻底被暗色吞没,天色彻底黯淡下来,少年的面庞也模糊在一片黛蓝的暮色中。

他就那般静默无声地立在距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望着她,仿佛要与这大片大片的暮色融为一体。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最后的最后,他真的等到了那根稻草,只不过,并非是期待中的救命稻草,而是压倒骆驼的最后的一根稻草。

余菁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顷刻间便消失在转角处,心头仿佛被轻轻蛰了一下,有点麻又有点闷。

余菁回?了屋,啃着从八珍坊特意打包回?来的酱猪蹄,有些心事重重。

她总觉得今日这酱猪蹄少了些什么滋味。

往后一连两日,后院的院墙处都静悄悄的。

这?两日,余二姑娘写完课业就坐在后院的秋千上晃荡,心也像被抛在了半空中摇摇晃晃。

她觉得自己应当是太过思念酱猪蹄的滋味了。

第三日,余菁整个人都有些蔫。

芝麻糕问出了心中积藏已久的疑惑:“姑娘,你近日为何不出门了,老?爷夫人并未禁你的足啊。”

余二姑娘这?才回?味过来:是啊,既想念酱猪蹄,为何不去八珍坊好好吃上一顿?她这是怎么了,竟傻傻的待在家中闷闷不乐?有什么是出门玩乐和吃酱猪蹄解决不了的?

余二姑娘当即出门去了八珍坊。

待到了八珍坊,坐在桌边埋头啃了几口酱猪蹄,余菁却发现,今日的酱猪蹄竟没滋没味的,一点也不是她想要的味道。

余二姑娘搁下筷子,心里?涩涩的。

总是带酱猪蹄给她的少年不来了,酱猪蹄的味道也变了,这?日子是愈发没滋味了。

可这是为何呢,曾经如此美味的酱猪蹄,现下吃着却味同嚼蜡。

余二姑娘坐在桌前,托着腮,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莫慌,小虐怡情,下章就会解除误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