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贰拾陆】

不知是不是方才花了眼,余菁总觉得这位瑞王眉间那双眉锁印似乎隐隐冒着黑气。

余二姑娘揉揉眼,却见瑞王的面色已恢复如常,甚至唇角重新挂上了一抹温润的笑,那和善温和地样子,哪有半点戾气。

可能真是花了眼罢……

瑞王的语气一改之前胜券在握的,变得谦逊而有礼,似乎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忘了也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我想跟余姑娘单独聊聊?不知余姑娘能否赏脸一叙?”

余菁后退两步,凭她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总觉得这人有些怪异。

先是自顾自地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明明已经情绪不佳却偏要迅速恢复成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素不相识便要单独叙话,语气前后差别颇大,眉间的双眉锁印更是看着就让她脊背发凉。

傻子才跟他单独叙话。

余菁后退两步、再后退两步,果断拉着桑萱就跑。

桑萱被她拉着边跑边嚷嚷:“哎哎哎,你跑什么呀?”

余菁停下来环顾四周,没见那位瑞王有追上来的迹象,这才压低声音与桑萱说:“你不觉得,你的这位瑞王叔忒可怕了些吗?”

桑萱与余菁不同,她从未有过也不必拥有察言观色这项技能,平日里被千宠万宠长大的小郡主,只有旁人琢磨她脸色的情况,哪里会有什么看别人脸色过活的习惯。

在她眼里,她的这位整日笑眯眯的瑞王叔已经算的上是几位王叔里最和善的一位了,“瑞王叔平日里最是和善了,他是皇伯父的幼子,皇伯父老来得子最是宠他,但他却毫无骄矜之气,对谁都是温和有礼,若说缺点,恐怕只有二十有七还未娶妻生子,还不肯接受皇伯父的赐婚,委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之间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余菁一脸怀疑人生,最和善的人?温和有礼?

余二姑娘抿了抿唇,心知跟桑萱这个傻丫头说不清楚,忍住没再多说什么,毕竟一切都是她的感觉,虚无缥缈没什么说服力,可强烈直觉的告诉她,这个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温和无害,往后还是避着些为妙。

被这么一打岔,余菁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奇异般地平静下来,袖子里的那张帕子似乎不再是烫手的山芋,而似一张平安符一般让人心神安定,仿佛有了它,什么牛鬼蛇神都不足为惧了。

余菁和桑萱方才跑得急,没来得及与身边随侍的人打招呼,现在才发现已经与芝麻糕他们走散了,只剩下二人结伴而行。

余菁其实是有些满意的,这倒省得她一会儿绞尽脑汁来打发走芝麻糕这个越来越敏锐的鬼丫头了。

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如何顺理成章、不动声色地甩开阿萱。

这个时机来得很快,心不在焉的余菁很快注意到身后即将涌来一大群少男少女,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

余二姑娘咬着下唇,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她松开挽着桑萱的手,状似被另一侧开得正盛的桃花吸引了目光,缓步走过去,抚上一朵花的枝丫,余光瞄见那一群人恰好开始从桑萱与她之间相隔的小道上穿梭而过,乌泱泱的一大片瞬间遮住了路对面桑萱的身影。

余二姑娘暗暗握拳,等的就是这一刻!

余菁趁着混乱之际,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跑去。

余二姑娘谁也没告诉,那玉香囊的被盖下有一夹层,夹层里其实藏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上巳节闲云亭见

寥寥几字,却成了她日日牵肠挂肚的心事,她起初还自欺欺人不愿承认,却在午夜梦回时将心事尽数漏了底儿。

余菁想起前些日子那恼人的梦来,她在梦中梦见了桑淮那个讨厌鬼。

彼时,他就站在一株桃树下,身后是大片大片金红色的朝霞,那个少年郎,有着浓淡晕染得宜的眉、一对桃花眼里漾着迷离而又醉人的波光,仿佛盛着天底下最真挚的情愫,就那般笑得如春风拂面般温柔地向她招手。

最不争气的是,她竟就任由自己迷醉在他那桃花酿般醉人的目光里,像被勾去了魂魄一般,乖巧听话甚至还满心欢喜地朝向他跑去了

春日的微风撩动她的衣袖与裙摆,空气中的花香携着丝丝缕缕的甜意,她瞧见梦中的自己像那翩飞的蝶儿般飞扑进桑淮的怀中,脸上晕着的那一抹绯红,好似一朵将将绽放在春日的枝头的粉嫩桃花。

余二姑娘羞愤扶额,丢人,简直是十二分的丢人,让芝麻糕知道能揶揄她一整个年头的丢人。

思及此,心头那股紧张到想要退却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她的脚步有些迟疑了,却未曾变更方向。

余二姑娘怀着一肚子的少女心事心潮起伏踌躇不已的时候,殊不知自己最好的姐妹阿萱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余菁见色忘友离好姐妹而去的那一刻,完全没想到桑萱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

桑萱转着圈找了半晌也没瞧见余菁的踪影,不得不接受自己和余菁走散了的现实。

郡主殿下懊恼地蹲在地上,捡了跟树枝忧虑地拨弄着路边的杂草。

她从没处理过眼前这个情况,从小到大,她极少有独自一人出门在外的时刻,身边总有人跟着,自然不愁自己这不认路的毛病。

可是今日就是这般凑巧,先是与贴身侍女走散了,后来又不见了余菁的踪影,实在是困苦交加到了极点。

忧愁了片刻,桑萱还是拍拍手起身,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虽然不认路,但她还有一张嘴,仔细问问应当还是能走得回得去的。

此时面前恰好有人影不紧不慢地走过,桑萱立刻上前一步拦下那人。

那人是瘦高的身形,桑萱微微仰头才看清他的容貌。

清淡的眉眼、冷淡疏离的气质,不正是阿菁的那位心上人许晏吗!

见过几次面,也算是半个熟人了,这位许大人人虽冷淡了些,但还算得上靠谱,桑萱的忧虑地心稍稍安定了些许。

桑萱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有些难为情,支支吾吾地问:“好巧啊许大人,咳…那个,我…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下山的路该怎么走啊…我不小心给忘了……”

郡主殿下一边说,一边觑着许晏的反应。

却瞧见那许晏盯着她,目光灼然仿佛要把她烫出一个洞来。

一时间把郡主殿下封藏多年的羞耻心全都盯出来了,于是一句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仿若蚊吟。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空气静默了很久。

桑萱攥着衣袖等了又等,已然准备放弃时,头顶终于传来男子微涩的嗓音:“跟着我,我带你下山。”

闻言,桑萱的脸上终于绽出一抹粲然的笑来,真心实意道:“许大人,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那笑容,天真明媚中携着少女独有的风情,洁白的贝齿光洁如玉,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许晏一瞬不瞬地瞧着她,仿佛入定,又仿佛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直到桑萱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如梦初醒般猛然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二人并肩而行,不时有被风吹落的粉白花瓣落在肩头和发上。

一朵花瓣飘飘悠悠地飞至桑萱的眼前,桑萱神思一动,跳起来想要将花瓣吹向远处,却冷不丁用力过猛,微微撅起的莹润唇瓣直接轻触上了那花。

这美好的巧合惹得郡主殿下咯咯直乐。

可是下一刻,本在傻乐的郡主殿下就愣住了,她眼睁睁地瞅着许晏伸手接住了那片被她吻过的桃花瓣,粉白的桃花瓣落在他的掌心,然后他就这样缓缓低头,珍而重之地吻上那朵花,仿佛,在亲吻什么世间罕见的宝物。

桑萱捂住仿佛骤然间被击中的心口,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渐渐弥漫开来。

有点酸,又有点甜。

可是理智回落后,即变成了无法抑制的迷茫。

她一点也看不懂眼前这个男子。

他可是阿菁的心上人啊。

因着这一段插曲,之后的一段路程里,二人一路无话。

走到自家马车旁,桑萱礼貌地与许晏道谢道别后,便兀自纠结着到底是在原地等余菁回来,还是带着侍女去附近转转。

许晏却没有立刻离开,留下一句“稍等。”才转身离去。

他回来的时候,桑萱还没纠结完走或是留的问题,眼前赫然便出现了一串红的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桑萱愣愣抬头,看见许晏平静的眉眼。

她指着红艳诱人的糖葫芦一脸惊诧:“给我的?”

许晏表情不变,点头。

郡主殿下对这糖葫芦的诱惑一向没什么抵抗力,欢天喜地地接下了,才猛然回过神来。

她歪着脑袋由上至下地将许晏打量了一遍,良久,蹙起眉轻声问道:

“许晏,你为何,对我如此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