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九, 庆川军、楚家军、禁军同时对高昌人发起了攻击。
庆川军攻打西侧,楚家军攻打南侧,禁军在城东往内发起冲锋。
其实三军一道从城东入城反攻是最好的, 无奈三方目标不一, 都做不到相信彼此。
高昌人在城东布置的兵力也是最多的,相较之下,在城南城西因有巍峨的城墙地利优势, 所以布兵较少。
朱宜年带了两万人
腊月初九,西城门, 战鼓擂, 威震四方。
两万庆川军兵临城下, 黑压压的,放眼望去,仿佛看不到尽头。
腊月初九,庆川军、楚家军、禁军同时对高昌人发起了进攻。
西城门,寒风肆虐, 两万庆川军兵临城下,战鼓声赫赫,响彻云霄。
朱宜年身披黑色铠甲, 站在巍峨的城墙之上, 望着下方乌压压的庆川军,心中毫无惧意, 只有满腔的恨意和战意。
他厉声大喝:“陈云州, 可敢与我一战?”
声响在空寂的天空中回荡, 随着呼啸的北风一起响彻四方。
天地安静下来, 旗帜飞扬,数万人的战场死一般的寂静。
没得到回音, 朱宜年再度大喝:“陈云州,听闻你乃定北大将军之后,定北大将军陈家祖上战功赫赫,无不是骁勇善战之辈,今日朱某想请汝单独一战,胜,你入京,败,留下庆川军。尔可敢一战?”
他这分明是挑衅。
他都将陈家祖宗都搬出来了,陈云州要是不站出来与他一战,那就是坠了陈家祖宗威名,也会大大打击庆川军的士气,让庆川军被人嘲笑,看不起。
柯九担忧地看着陈云州,低声说:“大人,这只怕是他的诡计,您担心,可万万不能上当,说不定城楼上有无数的弓箭手已将弓对准了您。”
这非常有可能,一旦陈云州被杀,庆川军群龙无首,将会以极快的速度溃败,西城门之危立马解除,甚至连后方的庆川军都会彻底瓦解。
陈云州轻轻一笑:“我明白。这人是谁,听起说话的口音,应是中原人,可有人认识?”
柯九摇头:“不认识。”
这也正常,他们庆川军都是从南边来的,对北地的官员、将领几乎没什么了解。陈云州琢磨着回头可以派人去询问询问楚弢,楚弢说不定能认识此人。
他伸手说:“拿望远镜来。”
柯九连忙将望远镜递了过去。
陈云州拿着望远镜,透过薄薄的镜片终于看清楚了城楼上那人的模样,二三十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粗糙,但五官轮廓完全是中原人的模样。
不过最令人心惊的他那双眸子,阴沉、幽深,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战意。
他站着城墙之上,就宛如一柄随时会出鞘的利刃,气势比冬日的寒风都摄人。
“看起来倒是一个人物。”陈云州放下了望远镜。
对于高昌大军中出现汉人,陈云州并不觉得奇怪。
西北常年征战,有部分汉人被掳,也有部分汉人投靠了高昌人,还有些被占领区域的汉人生活在高昌人的统治之下,过个两三代人,很多人都会被同化,哪怕身上还留着汉人的血,但思想上、心理认同上,都已经成为了高昌人。
这其实就跟现代人说的“黄皮白心”一样,移民的二代、三代很多都会跟当地的文化融合,然后从思想上变成当地人。
不过大部分民族都有排他性。
一个汉人想要在高昌人中出头,甚至统领一军,难度会比高昌人大很多,因为高昌人中勇士肯定不会服他。这人能做到这点,还能得右贤王信任,单独守一门,可见其本事不小。
就在陈云州想这些的时候,城门忽然开了。
朱宜年手持长枪,立于马上,目光冰冷地盯着数百米外的庆川大军。
“这人倒是好胆。”陈云州询问这支军队统帅,“杜将军,咱们的炮火、弓箭能射中他吗?”
陈云州可不讲什么规矩不规矩,义气不义气,兵者,诡道也,兵不厌诈,谁笑道最后才是最重要的,手段不重要。
可惜杜将军摇头:“不行,距离有点远,还打不到城门。”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对方一个士兵忽然骑马过来,然后双手递上了一封信。
杜将军连忙上前接过信翻了一遍,然后回到陈云州的身边,面色有些古怪:“大人,您请看。”
陈云州打开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庆川军往后退三里,你我二人大石墩一决胜负!
杜将军很了解地形,连忙给陈云州解释:“大人,大石墩距西城门大概两里左右,当心这人耍诈。现在高昌人守城,占据有利地形,实没必要出城冒险,他此举肯定不怀好意。”
陈云州抬头看了一眼马上坐得跟标枪一样的男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人好像对我敌意颇深!”
就如杜将军所言,这人现在占据地利,死守城门即可,实不必跟自己冒险。
还是对方武艺高强,天生就力大无穷,觉得能轻易斩了自己?
杜将军连忙说:“大人,咱们庆川军攻打高昌人,他们肯定仇视咱们。”
陈云州轻轻笑了笑,总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哪怕隔得老远,他也能感觉到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
“让我去会会他!”
听到这话,杜将军感觉天都要塌了,连忙劝阻:“大人,万万不可,您乃千金之躯,怎可涉险?大人三思。”
“是啊,大人,太危险了,大人,不若让小的去会会他吧。高昌人应没见过大人的真容,小的去即可。”柯九见陈云州动了这个念头,干脆提出自己假冒陈云州出战。
陈云州有种直觉:“不,他很可能认识我。这是个机会,高昌人出了城,将不再占优势了,如果仅他一人出城,他死定了,如果后面还有高昌人,杜将军带兵拦截杀敌……”
陈云州还没说完,地上立即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的将领。
杜将军苦笑道:“大人,此事万万不可。童将军嘱咐过末将,一定要保护好大人,大人,您若有失,您让庆川军这几十万兄弟怎么办?您让我们占领的二十多个州府怎么办?您让这天下几千万百姓怎么办?大人若是有个万一,这天下只怕又要陷入无尽的战火中,求大人慎重。”
陈云州怔了怔,片刻后,无奈一笑:“杜将军,你们起来吧,是我任性了。我不会再提了。”
不知不觉,他身上已经有了这么多的担子,已经不能再随着自己的心意来了。
人有旦夕祸福,谁也预料不到明天会怎么样,陈云州也曾想过哪一天自己要是出了意外,又或是生了病怎么办?所以他在积极培养童良,这样万一他有个好歹,也有人接手庆川军。
但现在想来,还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杜将军几人如释重负,赶紧站了起来。
陈云州望着城门下那道身影,开口道:“让大炮在前面开路,用炮火轰,弄得声势浩大点。”
仅凭两万人,即便是打开了西城门,也没多大作用,反而可能给王石原创造更多的机会。
所以陈云州早就决定了,出工不出力,牵制住一部分高昌人,吸引多方的注意力,最好是给高昌人制造点危机感,能将宣州的高昌人也给吸引出一部分最好不过。
这还有什么比火器更好用呢?
所以他这次带了不少炮、弹。
杜将军得了令,安排了二十门大炮往前挺进,在距西城门六七百米远左右时,车子停下,士兵们点燃了大炮,炮火轰地落到城墙下方,气势惊人,掀起一阵阵气浪,土石翻飞,吓得城楼上的士兵们都不约而同地缩回了脑袋。
朱宜年在庆川军推出火炮时就已带人回了城。
他重新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感受着下方猛烈的气浪,脸色有些凝重:“这就是庆川军的火器吗?果然不凡。”
亲卫咽了咽口水:“将军,前方危险,您往后退一些。”
朱宜年站着不动:“怕什么?如果对方的火器真的能打到城墙上方,早直接打过来了,何必这么慢吞吞的?”
等烟尘散去,他低头看了一眼城墙下方。
城墙下,不少地方被轰出了大洞,至于城墙,也有些地方被轰得坑坑洼洼的,可京城的城墙建造得极为结实,那坑洼大多也有碗口大,最大的一个也只有脸盆大小。
听起来不小,但京城的城墙底部可是有四丈厚,所以才有脸皮有城墙那么厚的说法。
对于十几米厚的城墙来说,轰出碗口大的坑,也就跟挠痒痒没多大区别。
相较之下,朱宜年比较担心城门,他下令:“加固城门,另外,弓箭手做准备,敌人一旦进入射程,直接射击。”
远处,陈云州也拿起了望远镜观察这二十炮下去的结果。
看完后,他轻轻摇了摇头:“火力还是不够。”
可能是隔得比较远,也可能是京城的城墙修筑得更结实,当然也有现在火炮处于起步阶段,威能还不够的原因。
火炮对付凡胎效果非常好,但对上这样厚重结实,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修筑的城墙就有些不够看了。
杜将军也发现了,他问陈云州:“还继续吗?”
陈云州思考片刻,指了指城楼上方:“能将火炮运到这个高度吗?火炮轰击城墙城门,不知何时才能起效果,如果能将火炮挪到跟城墙齐平的高度,直接轰击城楼上的驻军呢?”
反正他们也不急着攻城,可以慢慢实验。
杜将军眼神发亮:“现在的火炮比以前体积小了些,也没那么重,咱们可以用滑轮将其吊到箭楼上,这样就能跟城楼保持差不多的高度了,不过得改造一下箭楼,可能比较耗时间。”
陈云州不在乎:“无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让火炮守在前面,咱们改造箭楼吧。”
杜将军连忙安排人在后方忙碌了起来。
城楼上,朱宜年等了一会儿,对面庆川军毫无动静,完全没有继续放炮的意思。
他皱着眉,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庆川军这明显是在拖延时间,根本没有跟他们决战的念头。
他吩咐亲卫:“派人去打探打探城南、城东的战况如何!”
半个多时辰后,派出去的人有了回音:“将军,城东、城南打得很激烈,楚家军在全力攻城,禁军在往西往北推进。”
朱宜年眯眼看着下方纹丝不动的庆川军,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庆川军跟楚家军、禁军说是合作,但根本不诚心。
城楼下庆川军估计也就两三万人,这点人即便攻下西城门,估计也占不了便宜,而且还会让下高昌军往西城门调集更多的兵力,从而减轻其他两方的压力。
这样王石原就可大举往城内推进,占据京城更多的地方,甚至是拿下整个京城。
这三方根本就是各怀鬼胎。
如果真的是一心一意对付他们,那从王石原掌握的东城门直接进攻损失岂不是最小?
但王石原肯定不愿,另外两方也信不过他。
一群各怀心思的野心家!
朱宜年立即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快速写了一封信,分析了三军的情况,然后向右贤王提议,集中兵力铲除王石原的人马。王石原对他们威胁最多,至于城南城西,派少量兵力守住城即可。
他这边两万人多了,只留五千足矣。
右贤王看完朱宜年的分析,又详细看了一下三个战场的具体情况,很快认同了朱宜年的提议,从西南两处战场抽调了两万多人,全部投入到东城区的战场上,全力对付王石原。
朱宜年预料得不错,到傍晚,庆川军也没再对西城门发起进攻。
反倒是城内王石原的禁军损失惨重,只得退到东城门方圆三里内,竖了一道防线。
对于今天高昌人的胜利,朱宜年心里却没有半分痛快之意。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庆川军,仿佛要从这里面找到陈云州,可惜离得实在是太远,而且敌人都是同样的装扮,他最终没找到人。
第一天的战事就这么结束了。
王石原气急败坏,好好问候了陈云州和楚弢一番,但还不能跟这两方翻脸。
因为楚家军和庆川军没有攻城的时候,高昌人也在不断跟禁军作战,今天这两军好歹牵制住了一点高昌人的兵力。
楚弢对这个结果也不满意。
他几乎是全军出动了,没想到还是没拿下南城门,倒是自己损失惨重。
甄卫很是心疼,提议道:“楚将军,不如咱们去东城门跟王统帅汇合吧,高昌人占据地利,攻城太难了。”
京城城高墙厚,而且高昌人极擅骑射,射术尤其好,现在他们端了京城的兵器库,不缺箭支,楚家军这么攻城只能用人命去填。
甄卫就三万人,今天就损失了好几千,如何能不心疼。
楚弢苦笑:“你去王石原很欢迎,我去他恐怕不会轻易同意。”
两人目标不一样,楚弢一心想救嘉衡帝,维持正统,王石原想扶持年幼的八皇子登基,肯定会提防他,哪会让他从东城门入。
现在王石原巴不得他在南城门这边跟高昌人死磕,这样既消耗了楚家军又消耗了高昌军。
这是王石原最想看到的局面,不然王石原早邀请他们去东城门汇合了。
甄卫语塞,迟疑片刻说道:“不知道庆川军那边怎么样了?”
楚弢轻轻摇头:“上午的时候倒是动静挺大的,后来就没了声息,估计也就那样吧。”
他心里觉得很悲凉,三军汇聚,如此多的人,如今也就只有他一心惦记着救皇上了。
隔了一日,三方再度发起了进攻,这次楚弢也没第一次的攻势猛了,明显有所保留。
这一仗打得软绵绵的,毫无气势可言。
倒是庆川军这边,经过两日的改造,共弄出四架适合将火炮运上去的箭楼。
陈云州决定试试效果。
杜将军让人将火炮运送上了箭楼,然后将箭楼推到离城墙五六百米远,然后对城楼上的高昌人发起了进攻。
轰轰轰!
炮弹落到了城墙上,炸得城楼上的高昌人抱头鼠窜,离得近的不少被轰下了城楼。
城楼上的高昌人连忙向两边跑,这样可远离大炮的射程。
等浓烟散去,城楼上除了满地的尸体和碎石已经不见了人,准确地说,是到了大炮射程的两侧。
大炮火力够猛,但就是装载、发射的时间比较长,而且箭楼太过高大,移动速度太慢,机动性差,敌军有了防备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不过对庆川军而言也够了。
一个人都没牺牲,就轰炸死了敌军几十人,还将一个城垛都轰开了。
庆川军顿时士气大振,不少将领站出来主动请缨:“杜将军,让末将带兵前去攻城!”
杜将军是知道此战的目的,当然不会答应:“先缓缓,以后有你们立功的机会。”
城楼上,朱宜年面色凝重。他前天才说庆川军的火炮不足为惧,没想到今日就被打脸了。
虽然对方的火炮移动速度慢,发射的间隙时间也比较长,可这杀伤力实在是太强了,很容易让底下的士兵产生恐惧心理。
这仗不好打啊!
亲卫低声提议:“将军,庆川军的火力太猛了,不如咱们向统帅申请增兵吧。”
“不急,东城门那边才是如今的重点,不要因我们扰了统帅的计划。”朱宜年盯着庆川军的方向看了许久,忽地说道,“听闻陈云州爱民如子,在南方名声很好,你说,我们若是放数万百姓出去呢?他会开炮吗?”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
亲卫闻言连忙说道:“将军,不可,现在统帅下令封锁城内,您这样做,恐怕会被人攻击。他们早就嫉妒您受统帅信赖了。”
那些高昌人的将领被朱宜年这个外来户抢了风头,如何能甘心?他们平时可没少给朱宜年上眼药,使绊子,不过右贤王一直对朱宜年信赖有加。
朱宜年淡淡地说:“无妨,我会说服统帅的。”
他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给右贤王,陈述了此举的必要性。
两军交战之时,数万百姓突然冲出城,不管是杀还是留,总会打乱庆川军阵脚。
而且要是陈云州在京城门外杀了这些百姓,城内的百姓、官员肯定会极为恐惧厌恶乃至于憎恨他,他经营这么几年的好名声没了。
但如果陈云州放任这些人逃跑,又要担心这里面会不会有乔装打扮的高昌人了。
杀,还是留,这可真是个艰难的选择。
右贤王果然批准了朱宜年的提议,但让他第一次不要放太多人出去,因为城内的百姓官员权贵数量总是有限的,这些人可是他们的人质。
最后朱宜年弄了一万平民,又在里面混了几十名高昌人,然后直接打开了城门。
一看城门大开,这些京城百姓立马不管不顾地往外冲,生怕跑晚了就没了性命,事实也是如此,因此后方高昌人的弓箭手盯着,跑得最慢的已经听到了弓箭擦过耳边的声音。
这么多人一口气冲了出来,确实打了陈云州一个措手不及。
西城门外就一条路。
杜将军看到这么多平民冲出来都惊呆了,连忙问陈云州:“大人,这……要开火吗?”
开什么开!
陈云州脸色凝重:“不能开,派人上前拦住他们,挨个登记盘查……不,让大军往南退,侧开一条路,放这些人走,不要拦他们,当心这里面有高昌人,不要接近他们,凡是有敢靠近的,立即斩了!”
陈云州看到了这些逃难百姓后面呼啸而来的弓箭,立即改变了主意。
庆川军仓皇让路,但路只有这么宽,而且还有笨重的大炮、攻城器械,挪动非常慢。
好在杜将军也是个果决之人,他命人对着天空放了一炮,巨大的爆炸声吓住了这些百姓,再乱也没人敢往庆川军这边跑了,不少往两侧跑,也不管是山坡、还是河流。
很多人不小心栽进了雪地里,不知踩到了什么,直接往下陷,其他人也不管,直接踩着他往前冲,生怕跑慢了会被人一箭穿心射死。
陈云州看着这混乱的一幕,目光发沉,眼神往城楼上瞟了一眼,这人好狠的算计,要是下次在双方交战时,他们再来这么一出,自己这边必定会大乱阵脚。
陈云州收回了落在城墙上的目光,眼神忽地瞥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虞书慧!
陈云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远处抱着一个小女孩疲于奔命的狼狈女子竟然会是虞书慧!
不过想想嘉衡帝都被挂在了城墙上,她……一个弱女子只能混在人群中逃难也就不足为奇了。
几年不见,虞书慧再也没了初见时的明媚开朗。她眉头紧皱,似有化不开的雾,瘦弱的手臂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艰难地躲避着身后冲撞而来的人群。
可她太弱了,那些只顾着逃命的人哪会管前面有没有人呢?
眼看她被人撞到在地,后面还有人不管不管地往前冲,陈云州终究是不忍,对柯九说:“去将那个抱着小女孩的女子带过来。”
柯九连忙带了几个士兵过去挡在虞书慧身后,制止后面的人往她身上踩踏而过。
后面总算是没人挤了,虞书慧松了口气,连忙抱着小女孩爬了起来准备继续逃难。
但她这一抬头就被柯九给认出来了。
“公主!”
虞书慧一惊,浑身瑟瑟发抖,抱着小女孩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等她鼓足勇气抬头,认出柯九时,她张了张嘴,眼圈不自觉地红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柯九看到她瘦得两只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也是非常吃惊。虽然如今京城陷落了,但也没多久,这么点时间人不可能瘦成这样,可见先前虞书慧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若不是五官很相似,柯九很难将眼前这个狼狈、瘦弱、可怜的女子跟当初那个骄傲、漂亮、活泼的公主联系在一起。
到底是熟人,柯九放缓了语气道:“公主,这边危险,请随我来吧。”
虞书慧点了点头,抱着孩子跟着他。
但没走几步,柯九就发现她走得特别慢。
他回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只见虞书慧左脚落地特别慢。
察觉到他的目光,虞书慧连忙加快了脚步,这速度一提起来就更明显了,她走路一瘸一拐的,难怪快不起来。
柯九正想说什么,后面响起了马蹄声。
他回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旁边,当即明白了什么意思了,连忙邀请虞书慧:“公主,上车吧,要小的扶您吗?”
“不用,谢谢。”虞书慧婉拒,抱着小女孩踩在脚踏上,缓缓挪上了马车。
柯九命人将马车驶回营地,给她们俩准备点吃的和换洗的衣服,然后跑回了陈云州身边,低声说道:“大人,安排好了。”
陈云州点头,没说什么。
柯九欲言又止,但见陈云州跟杜将军讨论起了军情,只得闭上了嘴巴。
杜将军看着四散逃离的百姓,眉头紧蹙:“就这么让这些人逃了吗?这里面肯定混了高昌人,若是人多,可能会偷袭咱们。而且有了今天这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要是后面几次人数增加,里面多混些高昌人,逼近他们再动手,又或是绕到他们后方动手,他们搞不好会阴沟里翻船。
这阴谋很明显,但哪怕知道也很难防范,总不能将这么多百姓全部射杀了吧?万一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呢?
想到这里,杜将军就恼火:“他娘的,这些高昌人真是太可恶了。”
确实可恶,但还是那句话,兵不厌诈,这一局是敌人占了上风。
今天讨不了什么便宜了,搞不好还会有第二第三轮的百姓冲出城,陈云州随下令鸣金收兵,暂时退回军营中再想对策。
回到大营,柯九再也憋不住了,低声对陈云州说:“那……那是公主吧?她……小的差点没认出来,变化太大了。”
陈云州这才想起自己把虞书慧给捡回来了。
他想了想问道:“将她安顿好了吗?”
柯九摇头:“小的也不清楚,小的这就去问问。”
“不用了,我去看看吧。”陈云州制止了他。
两人一道去了虞书慧的营帐。
因为是柯九派人送回来的,留守的将士不知道虞书慧的身份,就将她和那个小女孩安置在了靠近西侧角落的一个帐篷中,那边去的人比较少。
陈云州走到帐篷外,冲柯九抬了抬下巴。
柯九明白了,赶紧隔着门帘喊道:“公主殿下,您方便吗?我家大人来看您了。”
少许,里面传来一道有些干涩的女声:“进来吧。”
柯九连忙掀起帘子。
陈云州踏入营帐内,看到虞书慧正在喂那小女孩吃饭,他立即拱手道:“臣陈云州见过公主殿下。”
虞书慧拿起手帕细心擦了擦小女孩的嘴,将她放到床上,拉上被子盖着,然后站起身给陈云州行了一礼,苦笑道:“陈大人,如今皇室覆灭,哪还有什么公主不公主,您直接唤小女子虞姑娘便是。”
陈云州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年遇到虞书慧时,她何其的骄纵、大胆、任性,明媚得像是春日高悬天空的太阳,但短短几年不见,物是人非,她也完全变了模样,变得成熟、懂事,甚至是卑微了。
而这些所谓的成长都是需要代价的。
陈云州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看她的模样也知道,在京城陷落之前,她的日子恐怕就很不好过。
无声地叹了口气,陈云州从善如流:“虞姑娘,听说您腿受了伤,先坐下吧,我让军医给你看看……不过军医是男子,你方便吗?”
陈云州是无所谓的,医者无男女。而且只是看看腿,又不是什么隐私部位,但这是古代,而且虞书慧现在的精神状态明显很紧绷,他怕吓到她。
虞书慧愣了愣,轻轻说道:“方便的,不过小女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刚才被人撞倒,扭伤了脚,敷点消肿的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陈云州意外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给柯九使了个眼色,柯九立即去请军医了。
因为就在军营里,军医来得很快。
虞书慧提起了左边裙子,脱掉鞋袜,露出一只肿得跟馒头似的脚。
柯九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看了虞书慧一眼,这个昔日养尊处优的小公主也是个狠人啊,脚都这样了还闷不吭声地走路,从头到尾都没显露分毫。
更让人意外的在后面。
军医查看过她的伤情后说道:“姑娘这脚应该是错位了,但又被人推了回去。”
见陈云州和柯九都望着她,她低声说道:“我自己会一点点这些。”
柯九懵逼地看着她,这是只会一点点吗?
军医笑道:“姑娘医术不错,老夫给你开一点敷的药膏,再开点活血化瘀的药,服上几日,应该就会慢慢消肿了。不过姑娘这段时间不要走动,免得伤情加重。”
“谢谢大夫。”虞书慧客气地说道。
柯九听了怎么都觉得别扭。
他记忆中的虞书慧不是这样的。
等大夫走后,陈云州这才开了口:“虞姑娘,不知京城现如今是什么情况?”
虞书慧想了想苦笑道:“高昌人打进了京,到处抢劫,不少宗室和官员都被他们抓住了。此外还有一部分禁军留在京城跟他们作战,京中如今乱成一片。”
“那公主您怎么没去找禁军?”柯九忍不住问道。
禁军既然还在,而且听说还救了五皇子和八皇子,那应该也不会不管她吧。
虞书慧抿了抿唇。
见她这副为难的样子,陈云州瞥了心大的柯九一记,示意他闭嘴,然后岔开了话题:“原来如此,虞姑娘好生休息吧,先养好伤,如果有什么去的地方,可以尽管提。”
虞书慧点点头:“谢谢陈大人。”
到底是女子的营帐,陈云州也不好久留,随即道:“那虞姑娘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面的人,陈某先告辞了。”
虞书慧没说什么。
只是等陈云州走到营帐门口时,她忍不住开了口:“陈大人,有什么用得上小女子的地方吗?”
陈云州回过头。
似是发现自己的话可能会引起歧义,她忍不住脸红,低声解释道:“小女子在京城呆了二十年,对京中的人事多少有些了解,如果陈大人有用得着小女子的地方,尽管直言。”
陈云州思量了一下,确实,郑深不在,胡潜也在后面处理事情,没跟上来。
他们现如今对京城的人事一无所知,虞书慧虽然是个女子,养在后宫中,可能知道得不是很多,但铁定也比他们这边人的强,尤其是京中的官员、宗室,她肯定认识不少。
而且现如今就有一个人让他很疑惑。
陈云州直接问道:“多谢虞姑娘,陈某正好有个疑问,不知虞姑娘能否为陈某解惑。驻守西城门的高昌人似是个汉人,虞姑娘此前一直在京城,可曾听说过这人的来历?”
虞书慧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缓缓开口道:“皇宫陷落,武峣带了几人将小女子救了出来,让我躲藏在曾忠于我皇兄的廖叔叔家,廖叔叔提起过这人。这人名叫朱宜年,京城人氏,六年前其父因与一谋逆之人姓名相似而全家遭难,被那……下狱流放。”
说到这里,虞书慧抬头看着陈云州道:“说起来,这人还跟陈大人有些关系。陈大人在庆川曾冒用的陈状元就是他的好友,也是当初替他家在朝廷上据理力争之人。廖叔叔说这人才华不凡,而且重情重义,若非……也不至于投效了高昌人。”
“如果陈大人能找到陈状元,由他出面劝说,朱宜年必定会投效大人。”
陈云州顿时明白,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朱宜年的确对他恶意满满,甚至,现在陈云州怀疑那根手指头都是这人送来的。
他冲虞书慧笑了笑:“虞姑娘应该听说了,陈状元已经被陈某杀了,上哪儿找人去?”
虞书慧坚定地摇了摇头:“陈大人不是那等滥杀无辜之人,你肯定没杀陈状元,如果找不到人,大人也尽早跟朱宜年说清楚。廖叔叔说,朱宜年这人行军打仗应该也很有一套,不然不可能在高昌军中立足。”
陈云州这一刹那对她口中的廖叔叔非常感兴趣,此人颇有识人之能,回头派人查查,若无劣迹,入了京可直接任用此人。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知道了朱宜年的身份,这一局很好解了。
陈云州迫不及待要去找杜将军,遂拱手道:“多谢虞姑娘告知,陈某有事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