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这种预感在进门后, 很快就应验了。

堂屋内,陈氏正在布置碗筷,见陈云州进来, 连忙收回手, 站直了身,拉开了主位的椅子,笑盈盈地招呼道:“云州, 童小将军,你们来了, 快请坐。”

陈云州推辞:“七姑坐。哪有长辈没坐, 晚辈先坐的道理。”

陈氏还想说什么, 但陈云州已经退后一步,拉开了主位右侧的位置,示意自己坐这就可。

陈氏不好再推辞,只得坐下:“那七姑今儿个就托大了,云州你也别站着了, 今儿这里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

陈云州含笑点头,坐在了陈氏旁边。

一旁的毛雨沁见状, 连忙拉开了陈云州右侧的椅子, 想坐到陈云州身边。

但有个身影比她快一步。

童良嗖地坐了下来,咧开嘴冲毛雨沁大笑:“谢谢表妹!”

谁是你表妹!毛雨沁捏着帕子, 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眼泪在眼珠里打转。

陈云州松了口气, 毛雨沁这表现有点太明显, 坐在他身边,他还真不自在。这次童良立了大功, 奖励一只鸡腿。

心里高兴,陈云州面上却做茫然状:“表妹站着作甚?快坐下吃饭啊!”

因为就四个人,桌旁也只留了四张椅子,如今就剩了陈氏左手侧的空位,那是离陈云州最远的位置。

毛雨沁有些不甘心,她抿了抿唇,用一对湿漉漉的眼睛望着陈云州:“表哥……”

声音娇滴滴的,柔得差点能滴出水来。

正在喝茶的陈云州一不小心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童良连忙拍了拍陈云州的背:“大哥,你没事吧?”

没人搭理毛雨沁,她这番好戏都表演给了瞎子看。

陈氏见状,给她递了记眼神,先是关心了陈云州一句,然后说:“雨沁站着干什么,快来娘这边坐下。”

有了台阶下,毛雨沁这才不大情愿地坐到了陈氏身边。

一桌子人总算是坐齐了,陈氏又开始忆往昔,她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鸭肉放入陈云州的碗里:“这道太白鸭是你父亲以前最喜欢的菜,你祖父则最喜欢这道香卤猪肘子,一顿能吃一大块。云州,你尝尝。”

“谢谢,七姑,你也吃。”陈云州顺手给她也夹了两筷子。

陈氏看着碗里的肉,似是有些怀念,夹起来尝了一口:“还是那个味道。哎,要是咱们家能再聚聚多好啊。”

见她动了筷,陈云州也浅浅尝了一口,出言宽慰道:“咱们姑侄这不就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了吗?过去的就过去了,七姑往前看,你还有姑父,还有表妹呢。对了,我应该还有表兄弟吧?”

陈氏点头:“我跟你姑父育有五个子女,长大了三个。雨沁上面还有个哥哥,比你大一岁,跟你姑父留在余州守城。此外,还有个表弟,今年十三岁,在老家养在他祖母膝下。”

“他日有机会一定要见见表哥表弟。”陈云州笑着说道。

见他只跟陈氏说话,自己完全插不进去,毛雨沁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拎着酒壶道:“表哥,这是梅子酒,很好喝的,你尝尝。”

“大哥不能喝酒,一喝就头晕,我来点吧,谢谢表妹。”童良立即将酒杯递了过去,冲毛雨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陈云州抱歉地看了毛雨沁一眼:“我确实不能喝,表妹想喝酒就让阿良陪你吧。我跟七姑说会儿话。”

他这时候宁愿应付陈氏,也不想应付这个所谓的表妹。也就见过一面,也不知这表妹哪根筋搭错了,对着他大献殷勤。

陈氏见状笑道:“雨沁,快给你阿良哥倒酒啊。我跟你表哥聊会儿天。”

毛雨沁抿了抿唇,给童良满上。

她心里有气,眼看酒杯都满了,她也没将酒杯竖起来,而是继续让酒水漫过杯子,洒到童良的手上、衣服上。

酒水都滴到桌子上了,她才捂住嘴惊叫出声:“哎呀,不小心倒多了,弄到阿良哥你的衣服上了,湿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你快去换身干净的吧。”

她这样的伎俩怎么瞒得过童良。

不就是想借故支开他,好占他大哥的便宜吗?他给她来个釜底抽薪。

童良将计就计,故作惊慌的样子,“哎哟”了一声,蹭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弧度过大,手上的酒水泼了出去,好巧不巧地泼了陈云州一身。

毛雨沁看到这一幕,美目圆瞪,怒道:“你……你怎么这样!”

童良没管她,赶紧放下酒杯,关切地抓住陈云州:“大哥,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小心将你的衣服弄湿了,是我太笨手笨脚了。”

陈云州摆摆手:“无妨,小事而已。”

说完,他很有风度地看着陈氏,抱歉道:“七姑,我这衣服弄湿了,得回去换了。今天辛苦你和表妹了,你们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仆人说。”

陈云州的胸口都被酒水打湿了。虽然他穿的圆领祥纹袍是碧青色的,但湿掉的那一团还是很明显。而且现在气温转凉,穿着湿衣服容易着凉,所以陈氏也不好挽留。

她站了起来:“我送送你,都怪雨沁这粗心的丫头。”

“不用了,姑姑你和表妹都还没吃多少,一会儿饭菜要凉了。”陈云州制止了,又冲毛雨沁点点头,然后跟童良一起离开了她们暂居的院子。

走出一段距离后,陈云州瞥向旁边默不作声的童良:“哑巴了?今天吃饭为什么一直捣乱?”

童良本来以为装死就能逃过一劫呢,不曾想陈云州还是要跟他算账。

他想了好几个理由,还是没编下去,嘟囔道:“我就是不喜欢她们嘛。”

童良并不是很小气的人,跟陈氏母女此前也没有交集,这种情绪就很奇怪。

陈云州耐心问道:“为什么?是因为她们是我的亲戚吗?阿良,感情是相处出来的,你跟我相处的时间更长,我们兄弟情谊更深,你不必担心她们抢了你在我身边的位置。对我来说,她们没法跟你比。”

童良又欣喜又惭愧,静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承认,是有这个原因。但也不光是这个,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到她们心里就不舒服。大哥,我不喜欢她们,咱们把她们送走吧。”

这几年,陈云州身边又不是没有其他亲近的朋友。比如郑深、陶建华、文玉龙等等,但童良从未表现出过如此排斥的态度。

童良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人。他不喜欢陈氏母女,自然有他的理由。

陈云州承认,自己也是个护短的偏心眼。在童良和陈氏母女之前,他当然选择不让自己的好弟弟难过。

轻轻拍了拍童良的肩膀,陈云州笑道:“好,大哥答应你。但我明天就要出发去长原县了,今日还有很多事,等我回我桥州再派人送她们离开好吗?”

童良想着陈云州明天就走了,也不会跟陈氏母女接触,多留她们几日也没事,便高兴地答应了:“好,我都听大哥的。”

陈云州笑着点头,叮嘱道:“我走了,你好好完成征兵训练的事,桥州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走吧,回去换了衣服,赶紧去干活,不许偷懒。”

“知道了。”童良欢快地回了房。

陈云州换完衣服出来,听说他已经去大营了。

陈云州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将柯九叫进了屋,低声吩咐道:“你安排几个信得过的,盯着陈氏母女。”

柯九震惊地瞪大眼,压低声音问:“大人,七姑奶奶她们有问题吗?”

陈云州其实也没证据。

但这母女俩出现得太巧了,而且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小姑娘,昨日才差点被凌辱,今天就开始向他献殷勤,她就没什么心理阴影吗?

还有陈氏,这两天总是在跟他忆往昔,与陈家旧人感情甚深,可为何她却对陈家其他人的去向只字不提?

林钦怀说,陈府当初有些女眷带着女儿改了嫁,还有些嫁出去的姑娘。这些人都是陈氏的伯娘、婶娘、嫂子、姐妹。尤其是那些小姐妹,跟她一同长大,感情不比陈灭昌这个老早就从军的堂兄更好?

此外,陈氏的丈夫,毛通判担心龚鑫攻打余州,将妻女送走,却将长子留下与他一起守城。这说明毛通判很可能对朝廷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还留长子跟自己一起送死,坚守余州。

陈氏一介妇人,不清楚天下局势就算了,他一个朝廷命官也不清楚吗?

在朝廷的眼里,他陈云州可是跟龚鑫、葛镇江之流没什么区别,都是乱臣贼子,他的地盘何来安全一说?毛通判就这么放心只派几个奴仆护送就将妻女往“乱军”的地盘上送。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

陈云州对柯九说:“有没有问题,以后就知道了。你安排人查查张强他们的踪迹,另外再派一队人马去余州,仔细查查毛通判。”

柯九心头一凛,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那……那要告诉童指挥使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用。阿良在我的事上比较冲动,这事暂且不要告诉他。我不在府衙,他会整天呆在军营,不会回来的,跟她们也没什么接触。”

“小的明白了。”柯九领了差事出去。

陈云州也去了前衙处理事情。

另一边,后衙,陈氏母女看着只夹了几口的满桌子菜,脸色很不好。

毛雨沁哐当一声将筷子丢在桌子上,撅着嘴,气冲冲地说:“娘,那个童良好讨厌。他姓童,表哥姓陈,跟表哥有哪门子的亲戚嘛,他凭什么管表哥的事?我看他今天就是故意的。”

陈氏自然对童良的碍事不满。但同样,她也不满意女儿的表现。

“让你矜持点,你眼珠子都快沾到你表哥身上去了。你表哥现在位高权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吗?”

毛雨沁有些不服气:“那女儿也不缺爱慕者。是娘您说,表哥长得俊,又有本事,而且现在忠伯死了,张强他们又是坏的,女儿若不抓紧表哥,万一哪天表哥不管咱们了,咱们就要任人欺负,女儿也是为了咱们母女的未来,娘你不帮忙就算了,反倒是怪女儿。”

陈氏拉着她的手:“傻姑娘,娘怎么会不帮你。你自己说说,余州城里那些公子哥,有几个比得上你表哥?”

毛雨沁想起昨天那么多的将士都听陈云州的,还有跟她父亲一样年纪的官员,见了陈云州都是毕恭毕敬的,不得不承认陈氏说得是对的。

“表哥长得俊又有威严,自是比他们好。”

陈氏拍着她的手:“这就对了。娘看你表哥性子比较内敛稳重,不是那等贪花之辈。他喜欢的应该是秀外慧中的姑娘,你以后切不可这样咋咋呼呼的。”

毛雨沁虚心请教:“娘,那我要怎么办嘛。表哥今天看起来都不怎么搭理我。”

陈氏笑了笑:“这再厉害的男人啊,始终都逃不了温柔乡。记住了,在这里可不是家里,你千万别摆大小姐的架子,不管是对下人,还是对那童良,都要温柔和气,见了你表哥也是。”

毛雨沁点头。

陈氏满意地看着她:“明日起,你早上起来给你表哥煲一锅滋补汤,临近中午的时候给他送过去,放下,打个招呼就走,哪怕他留你吃饭也要说娘在家里等着你,回来之后就在家里做针线活,给你表哥做件外袍,这样也能展示展示你的绣艺。”

“娘打听过了,你表哥还没说亲。只要你持之以恒,他总会看到你的好。”

毛雨沁听得两眼冒星星:“女儿都听娘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她就去厨房煲鸡汤,除了烧火,其他事都亲历亲为,还因为不小心被溅起的开水烫了一个泡。

好不容易煲好了汤,毛雨沁尝了一口,咸淡合适,汤味鲜美。

她高高兴兴地提着食盒去前衙,却被衙役们告知,陈云州今天一大早就跟知府丘大人一起出门前去长原县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不知道。

毛雨沁乘兴而至,败兴而归,灰溜溜地提着食盒回了小院,看着手背上的水泡,沮丧地说:“娘,表哥出远门了,归期不定,我这汤白熬了!”

陈氏也很意外,惊讶地看着她:“你听谁说的?昨天你表哥也没说啊。”

毛雨沁撇嘴:“全衙门上下都知道了,就咱们母女不知道。我看表哥也没将咱们当回事,你还是快写信给爹爹,让他接咱们回去吧,我想回家。”

“知道了。”陈氏敷衍地应了一声。

长原县在桥州东北一侧,距桥州城有一百五十里左右。

出了桥州,一路的景色就越来越萧条,走到城外十里远后,往往要行一两个时辰才能看到人烟。第二天的情况更糟糕,沿途出现了许多荒地,还有破败无人居住的房屋,说是十室五空也不为过。

真是不出门,完全不知道乡下会是这副样子。

就连丘梁这个桥州本地人都惊呆了,失神地望着不远处被大雨冲塌了半边墙的破烂房屋,讷讷地说:“我们确实该出来看看。”

几十座房屋门前都长满了杂草,墙壁坍塌,这一个小村子的人都消失了。

这情况虽然萧条,但论惨烈程度远不及被大水淹过的定州。

陈云州背着手,站在车旁,平静地问道:“丘大人可有什么良策?”

丘梁知道这是陈云州对他的考验,思量少许说道:“轻徭薄赋,这两点大人已经为我们做到了。”

陈云州轻轻摇头:“还不够,短期内桥州的人口很难自然增长到两三年前,即便是鼓励生育,但孩子要长大成人也得十几年,现在战乱,咱们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但没有人,就没法恢复生产,让桥州尽快恢复到两三年前的样子。”

丘梁意识到陈云州有话要说,主动问道:“那依大人的意思?”

陈云州看向长原县的方向说道:“长原县再过去走个几十里就到青州了吧。”

丘梁点头:“没错。”

陈云州笑着说:“龚鑫不敌朝廷的大军,有南下的趋势,若是他们拿下余州,下一个目标必然是青州。青州还没经受过战乱,人口不少,桥州官府可适时地招募一批百姓加入桥州,补充桥州损失的人口。”

丘梁瞬间明白,陈云州为何会特意到长原县了。

长原县与青州的平丹县相临。虽然朝廷将两个地区做了划分,但这种区分并不能实质性地隔开两地的百姓,尤其是交界处生活的百姓。

生活在这片区域的百姓,对行政上划分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敏感,他们会彼此互相通婚,这就导致这片区域的百姓,亲戚朋友繁多。

如果想要从青州招募百姓,这片地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安土重迁,哪怕官府出很好的政策,百姓也不会轻易搬迁。

一是因为搬家会损失一些财物,比如房子田产,还有些笨重的家具等等,这些都是搬不走的,民间有句话,搬一次家穷三年,就是这个道理。

二是因为对未知地方的恐惧和不信任。他们这些人祖祖辈辈都在一个地方生活习惯了,哪怕给重金让他们搬迁,他们也会恐惧,害怕,觉得这所谓的政策、奖励都是骗人的。

可两县交界处不一样,对面县的亲家、亲戚朋友家里今年分了多少土地,交了多少田赋,这都是一打听就知道的,骗不了人。

相对于官府,他们会更信任这些熟人。

而且这个距离很近,搬家除了房子、田产带不走,只能卖了,其他都能带走。搬到长原县,也有亲戚朋友在,不怕被人欺负。

丘梁想通一切,连忙道:“大人,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云州颔首,没有多言。

他迟早要回庆川,桥州的地方事务要交给丘梁,若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丘梁还做不好这事,那这知府也只能换个人当了。

抵达长原县后,陈云州将正事丢给了丘梁和长原县县令徐向磊,他则每天都带着柯九他们出去逛逛。

丘梁和徐向磊商量了五天,修修改改,总算是拟出了一份方案,交给陈云州过目。

陈云州仔细看了一遍。

他们将长原县目前的闲置房屋、田产统计了一遍,然后采用挨个村子向西迁移的策略。从两县交界处开始,鼓励平丹县的百姓迁移到长原县,官府无条件给他们落户,并根据每家每户的人数,提供最近六里内的房屋或是田产耕种权,按人头划分,一人两亩。

而这六里内的百姓,家中有多子女,或是赤贫一块地都没有的百姓,可往西边迁移,官府照样给他们分配房屋或是田产,而且越是迁移得远的,朝廷的补贴越多,往西六里内每人分配两亩田地的耕种权,愿往西迁移六到十二里的,每人提供三亩地的耕种权,超过十二里的,提供四亩土地的耕种权。

这样就相当于只要你肯将家搬到隔壁的隔壁村子,就能获得两亩田的耕种权,而且以后可由子女继承。

这个距离也就相当于普通的婚嫁,甚至很多嫁娶都比这还远。

哪怕搬了家,以后照样可以走亲戚,通来往,有什么事也可找老家人帮忙。

这对家里儿孙多,又穷得叮当响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诱惑。一家人换到几里外生活,就能有几十亩不用交租子的田地耕种,一年能省下好几千斤租子,不用再饿肚子了。

陈云州合上本子,笑道:“丘知府、徐县令,你们这法子不错,可以试试,若效果显著,可向其他州府推广。”

丘梁松了口气,他生怕自己提供的方案会让陈云州不满意。

“是,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好的,而且因为两人都是第一次处理这事,未免出岔子,他们决定亲历亲为。

所以丘梁还得在长原县呆一段时间。

陈云州看自己离开桥州都十来天了,丘梁还要呆在这,他决定自己先回桥州坐镇。

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后,陈云州第二天就带着柯九他们回了桥州。

十几天过去,桥州并无明显的变化。

不过收到消息的童敬已经来了。

陈云州回去后就第一时间见了童敬,询问了陈氏的事。

童敬前两天到的,但他并没有去见陈氏:“少主,我和老林一直追随老将军和宣武将军,在西北打仗,没有去过京城,根本不认识陈家的女眷,也不知陈家到底有哪些姑奶奶。”

即便去过陈家,他们也不可能了解,毕竟那是女眷,他们是外男,身份有别。

看陈云州没说话,他道:“少主,我派了人去寻以前陈家的旧仆,看能不能辨认她们的身份。”

都二十几年了,还找什么找,尤其是这种乱世,太大费周章了。

陈云州笑了笑说:“不必了,童叔,直接将她们送走就是。一会儿我问问,她们想回青州找丈夫、父亲,或是想按照原计划去京城,我都派人护送她们。”

不管她们是真的亲戚,还是假亲戚,也不管她们是真落难,还是假落难,左右两名弱女子,陈云州不为难她们,直接将人送走。

如果真是亲戚,一切都是他的疑心病,那他也没伤害到她们,尽了亲戚的情分,将她们送去了她们想去的地方。

如果她们的出现别有目的,那将她们送走,也就等于破坏了她们的计划,自己这边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即便是亲戚,但从这母女将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开始,陈云州也不想跟她们多接触,免得生出误会。

童敬听完他的话,想了想道:“好,你这法子就叫一力降十会,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这么处理总是没错。”

陈云州笑了笑说:“就是劳烦童叔你大老远跑一趟了。”

童敬摆手,跟陈云州吐槽:“得亏我来了,童良那小子,一口气征了五万兵,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他就要将这些报名的人全收了。他也不想想,桥州养得起这么多兵吗?”

他们又不是葛淮安,没军饷了就去抢。

陈云州错愕不已,失笑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童敬哈哈大笑道:“还不是少主你在桥州的名声好,一听说桥州以后划归了我们兴远,现在庆川军征兵,那些小伙子都特别积极。”

原来是几年前留下的善举今日开花结果了。陈云州笑了笑问道:“那总共招募了多少人?”

童敬说:“我好说歹说,阿良那小子才终于同意砍掉三万人。”

两万兵力,驻守桥州,差不多。

陈云州点头:“那就两万人吧,让阿良将他们分散编入现在的庆川军中,老兵带新兵。”

“少主放心,我会盯着那小子,不许他胡来的。”童敬拍着胸口保证道。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童叔,阿良在大事上不会胡来的,你要对他多些信心。”

童敬嘀咕:“也就你这么相信他,难怪他最服你。听说余州可能打起来,现在庆川也没什么事,我暂时在桥州留一段时间吧。”

陈云州没反对,要是龚鑫真的打到南边来,那他们必然要在桥州、怀州增兵,到时候必须得留个老将在这。

跟童敬聊完后,陈云州回了后衙,让柯九送了一些长平县的特产给陈氏。

陈氏拿着特产,欢天喜地:“云州,你出去办正事的,怎么还给咱们送礼物,多麻烦啊。”

陈云州笑着说:“不碍事的,就一点小东西。对了,七姑,现在姑父都还没回信,只怕余州的情况不乐观,如果余州失守,下一个就是青州,再下一个就是桥州了。到时候桥州也不安全,你们长期呆在桥州也不妥,不如我安排人护送你们去京城吧。”

陈氏握住特产的手一紧,慌张地问道:“打……余州打起来了吗?”

陈云州摇头:“派出去的人打探这事的人还没有回来,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现如今,除了京城,恐怕哪里都不安全,七姑还是趁着天气不太冷先回京吧。”

陈氏不肯:“不行,你姑父、表哥还在余州呢,我实在是不放心不下他们。云州,你说他们爷俩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表妹可怎么办啊……”

说到最后,陈氏捂住鼻子,伤心地哭了起来。

陈云州又抛出另一个方案:“既然七姑如此放不下他们,那我派人送你和表妹回余州看看吧。现在应该还没打起来,你劝姑父和表哥早做打算,别以卵击石了。他不替自己想想,也要替你和表妹想想啊,你们还是尽快撤离余州吧。”

陈氏错愕,抬头,眼泪挂在眼睫毛上。她眨了眨,讷讷道:“这……你姑父这人执拗得很,做了的决定谁都改不了。他不会允许我们回去的。”

陈云州点头,附和道:“也是,七姑与表妹都是女子,现在回余州太危险了。这样,我再派人去余州打听打听,若有了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七姑。”

陈氏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地说:“那就有劳云州你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姑父他们定然没事的,七姑不必担心。”陈云州安慰了陈氏两句。

柯九适时地出现在了门口,说有人找陈云州,陈云州随即起身道别。

到了前衙,柯九低声问道:“大人,七姑奶奶他们是北上还是回余州?护送的人已经挑好了。”

“不用了,她们不走了。”陈云州轻轻摇头。

柯九错愕:“这……为什么啊?”

“她说放心不下毛通判父子。”陈云州讥诮地说。

柯九听完撇嘴:“既然放不下,那当时干嘛还要走?要真放不下,那就回去啊,在桥州干着急有什么用。”

陈云州笑看了他一眼:“不错,七姑倒不如咱们柯九通透。”

柯九总觉得陈云州这话似有深意,但他又想不明白,只能挠了挠头,权当大人夸他了。

陈云州踏入书房,对柯九说:“吩咐下去,以后七姑奶奶和毛姑娘到前衙来找我,都说我出去了,不在。”

柯九顿时明白,那位七姑奶奶肯定是惹到自家大人了。

陈云州并没有太将陈氏的事放在心上,她不走也无妨,她到底什么来历,过几天便见分晓了。

还没过几天,次日,最早派去余州的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毛通判的信。

现在余州的情况确实比较危险,龚鑫在江南吃了败仗,带兵南下,已经逼近余州边界处了,很快余州估计就会陷入战乱中。

现在余州城里乱糟糟的,富户、有钱人不少开始变卖家产,准备跑路。一时间,余州城内房屋、田产、铺子价格大跌,相对的马、马车、粮食等的价格则一直在往上长。

余州知府和通判在征召民兵守城,还出了告示,说官府一定会尽全力守住余州,让百姓不要恐慌。

余州通判确实姓毛,妻子陈氏,有儿子一女,陈氏和女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探子拿了陈氏母女的画像,找了几个她们常去布庄、银楼让掌柜的和伙计辨认,已确定陈氏母女确实是毛通判的妻女。

这些信息都跟陈氏母女的话对得上。

不过这并没有打消陈云州的怀疑,因为他拆开了毛通判的信。

毛通判这封信是写给他的,信中对陈云州表达了深深的感谢,感谢他救了陈氏母女,感谢他收留陈氏母女,然后毛通判话音一转,说余州如今随时可能发生战乱,江南、中南地区都不太平,她们母女上路太危险了,恳请陈云州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暂时收留陈氏母女。

如果这次他们父子能留得一命,他日必会重谢陈云州。

这话听起来很诚恳,可不符合毛通判的人设。他一个要死守余州,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大臣,已经知道了陈云州乱臣贼子的身份,也知道陈云州是定北大将军府的遗孤,不骂他一顿就算了,还这么和气,合理吗?

别说什么妻女都在陈云州手里,他有顾忌这类的理由。

他连自己的性命,长子的性命都豁出去了,又怎么会这么在乎妻女的性命?真这么在乎,怎么可能安排那么四个不着调的人护送陈氏母女回京城。

陈云州收了信,塞进抽屉里,理了一下衣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一身黑色,这打扮去“报丧”很合适。

他起身,直奔后衙,敲响了陈氏母女院子的门。

陈氏看到他有些意外:“云州,你怎么来了?一会儿留在七姑这里吃饭吧,七姑正在做饭。”

陈云州一脸沉痛,张了张嘴,又说不出来,一副很难开口的模样。

陈氏见此有些诧异,笑了笑说:“云州可是有事要跟七姑说?咱们姑侄还有什么不方便开口的?”

陈云州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七姑请节哀,我……我刚收到余州送回来的消息,七天前,龚鑫的乱军攻打余州,余州知府和通判以及城中大半官员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