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冀带兵在白虎岭埋伏了一整天, 连庆川军的影子都没见到。若非面前大片被砍倒在地的树木,他都要怀疑庆川军到底有没有来过了。
眼看天要黑了,他只得带兵回了大营, 向贾长明禀告了此事。
贾长明头大:“这个庆川军, 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最难受了,因为他们得随时提防庆川军来袭。别的时候也就算了,大营中有的是人, 即便庆川军偷袭又怎么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种阴谋诡计都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但怕就怕, 他们去攻打禄州的时候被人偷了家。
“将军, 明日末将继续带兵在白虎岭蹲守吧。若庆川军不来, 末将就带兵挖沟渠设陷阱,然后提前安排斥候在这条线上盯着。”郑冀说道。
如今也只能这样。
贾长明拍了拍郑冀的肩:“辛苦你了。现在是攻打禄州的关键时刻,等拿下了禄州,咱们再慢慢去收拾这庆川军。”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郑冀拱手说道。
贾长明看了一眼帐外暗沉的天,笑道:“好, 你也辛苦了一天,回去休息吧,庆川军这边暂时就交给你了。”
郑冀点头退出了贾长明的营帐, 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大夏天的, 穿着铠甲在外面奔波了一天,郑冀的里衣干了湿, 湿了干, 如今都发臭了。他脱掉铠甲, 洗了个澡, 拿起浴桶旁边折叠好的干净衣服正准备穿上,衣服散开, 一张纸条飘落到了地上。
郑冀将长臂伸进袖子中,系上腰带,弯腰捡起纸条,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后,他登时脸色大变。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阿冀,别来无恙,云州一别,恍如隔世。明日得空,白虎岭一叙。
落款:林钦怀。
郑冀紧紧攥着纸条,脸上神色变幻莫定,疾步走到营帐门口掀起帘子又一顿,目光复杂地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许久,他收回目光,捏着纸条退回了营帐中,坐在床边低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叫来外面的亲卫:“老七,去查查,今天我换洗的衣服是谁送过来的,都有哪些人经手,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老七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老七回来复命:“回郑副将,您的衣服是由下面的杂役洗和晾干、折叠送来,中间总共有四个人经手。但在洗衣房的时候,不排除会有其他杂役或兵员接触到您的衣物。”
将领的衣服有专门的人清洗,普通士兵大多只能自己洗。
洗衣房又不是什么军中重地,人人都能进出,这实在是有点不好排查。
郑冀微微颔首,问道:“可查了这四个人?”
老七点头:“查了,都是在西北征召的杂役,目前没发现可疑的地方。副将,可是这几个人的身份有问题?那小的将他们抓起来拷问一番!”
郑冀抬手制止了他:“不必。暗中派人盯着洗衣房和我的营帐,若发现可疑人员,速来报告,不得打草惊蛇。”
“是。”老七拱手退了出去。
郑冀复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纸条出神。
二十多年前,林钦怀是先锋营的都指挥使,他是其麾下的一名都头。但二十一年前,林钦怀莫名失踪,有人说他做了逃兵,还有人说他是去找高昌人拼命,为老将军报仇了。
众说纷纭也没个结果。
后来一直没再见他出现,大家都默认他可能在外面出了事,死在某个荒僻之地。
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竟还会在南方遇到他。
他跟庆川军有什么关系?
郑冀思绪复杂,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按照原计划带兵去了白虎岭。
毫不意外,今日他们照旧没遇到庆川军。
郑冀下令:“在这里挖一条沟渠,设下陷阱。此外将圆木收集起来,在陷阱后方设一道木墙。”
这样临时搭建的木墙肯定是拦不住庆川军的,但只要能拦住庆川军的火器就行了。
除了放哨的士兵,其他将士都忙活了起来。
郑冀巡视了一周,没发现什么异样,也没看到林钦怀,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莫非林钦怀有事耽搁了?
等到中午,日头正烈,将士们在树荫下休息喝水时,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农过来。有士兵正想去驱逐,却见那老农看向了郑冀:“这位将军,老头子这绿豆汤解暑得很,您要不要尝尝?”
荒山野岭,他们这么多将士驻扎在这,寻常老农看到也要绕道走,哪会像这人这么大胆。
郑冀想到了什么,制止了士兵,走过去道:“给我来一碗吧。”
老农给他舀了一碗。
不出所料,这碗塞到他手中时底部贴着一张纸条。
郑冀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攥在了手里,命亲卫付了钱,走到一边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午时过半,富大坝见。
富大坝就在白虎岭东侧一条河的上游,距他现在的位置大概有三四里。
郑冀收了纸条,只带着两名亲信骑马前去赴约。
一刻多钟后,他们来到了富大坝。
绿草萋萋,一个戴着草帽,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的男子背对着他们,坐在河边,手里拿着一根鱼竿,一动不动。
郑冀下马,命随从在一边等着,然后独自上前。
他走到钓鱼翁身后四尺远停下了脚步。
少许,钓鱼翁回头,笑看着他:“阿冀,好久不见!”
郑冀惊讶地望着他:“林哥,真的是你!我,我还以为是谁在戏耍我。”
“是我。”林钦怀放下鱼竿,指了指不远处的柳树,“天气热,咱们去树荫下聊。”
郑冀点头,满腹心事地跟着林钦怀走到了柳树下,然后再也压抑不住,急切地问道:“林哥,这些年你去了哪儿?当年为何不告而别?”
林钦怀定定地看着郑冀,答非所问:“阿冀,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郑冀扯了扯嘴角,无奈笑道:“就那样,熬呗,熬了二十多年资历,如今熬成一个不上不下的副将。哎,林哥,西北军不是以前的西北军了。这次咱们非但没有守住西北,还割地赔款。”
说到最后一句,他两眼暴凸,愤怒极了。
林钦怀拍了拍他的手臂:“朝廷昏庸无能,那陈天恩只知媚上欺下,将西北军的牌子都给砸了。阿冀,我还能相信你吗?”
郑冀郑重点头:“当然,林哥,我从一个小兵的时候就跟着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
林钦怀欣慰一笑:“好!我林钦怀果然没看错人。阿冀,你我兄弟,自己人,我就与你讲实话。当年将军和老将军连番受挫,皆是因为那陈天恩。他给高昌人通风报信,又与朝廷勾结,陷害老将军。又怕我们这些老将军的义子反对他,就对我们下手,不得已我们只能逃走。”
“是他!”郑冀震惊不已,“他后来对外说,你们去找高昌人,给老将军报仇了。原来都是骗我们的,可恶。林哥,那后来呢,你这些年去了哪儿?”
林钦怀叹了口气:“我们这算是逃兵的行为,只能逃到南方这偏远的地方,隐姓埋名。”
“那……你跟庆川军有什么关系?”郑冀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钦怀看了他一眼:“实不相瞒,庆川军之主乃是少主。当年,陈府被抄,我们提前用一名死婴替换了少主,带走了少主。”
“陈云州就是少主?”郑冀惊呼出声。
林钦怀点头:“没错。”
郑冀惊讶的同时,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真是虎父无犬子,短短数年,少主就积下如此基业。老将军若地下有知,当含笑九泉。”
林钦怀含笑点头:“没错。少主文韬武略,有治世之才,现已夺得南方七州,他日必能问鼎天下。阿冀,今日我约你见面,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意向投奔少主,你我兄弟共同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
郑冀思量了一会儿,咬牙道:“好,陈天恩这人溜须拍马是一把好手,可治军带兵打仗却是一个孬种。咱们西北军的名头早就被他败得差不多了。如今提起西北军,西北的老百姓谁不骂?我可不想跟着他遗臭万年。大哥,以后小弟就跟你混了。”
“好,好,好兄弟!”林钦怀激动得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郑冀脸上展开是舒悦的笑容:“林哥,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少主?”
林钦怀说道:“不急,少主如今驻守在仁州,等禄州的战事一了,自会有见面的机会。”
提起禄州的战事,郑冀问道:“林哥,你可是来襄助葛家军的?”
林钦怀也没瞒他:“没错。葛家军以桥州为代价,请我们庆川军出手一次。收了葛镇江的东西,我们自是要全力以赴。”
郑冀闻言,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说道:“林哥,那葛家军怕是信不得。葛淮安带了六万大军进入禄州,兵力上他们已不输西北军和禁军,但他们仍旧龟缩城中拖延,只怕是打着让庆川军打前锋的主意,然后他们跟着后面捡便宜。”
林钦怀点头:“我知道。但唇亡齿寒,先前西北军还奉旨攻打我们仁州。一旦禄州陷落,西北军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仁州,仁州兵力不多,所以我不得不带兵主动出击。这不是为了葛镇江,而是为了庆川军,为了少主。”
“原来如此。”郑冀点头,又问,“林哥,这次你们带了多少兵力来助葛家军?”
林钦怀说道:“六千人。没办法,仁州驻军总共都只有一万五,上次跟你们打那一仗,死伤数千,怎么也要留几千人驻守仁州。”
郑冀担忧地说:“这人有点少啊,如果想要攻打西北军,只能出其不意。西北军虽大不如前,到现在还有五万多人,正面交锋,庆川军肯定要吃亏。”
“你说得没错。”林钦怀点头,“所以我们现在以骚扰为主,至于正面交锋,寻到机会再说吧。”
郑冀明白了,庆川军打算出工不出力,若有好机会也会出手,但没有,那就算了。
他赞许地说:“林哥这法子很不错。贾长明他们担心庆川军在后面偷袭,所以派了我带兵过来寻找庆川军,找不到就挖陷阱,贸然进攻,你们很可能落入陷阱中。”
“不过林哥,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西北军已经有了防备,骚扰的策略恐怕很难奏效。”
林钦怀承认这点:“对,所以我想请你帮忙。郑冀,少主麾下能人异士繁多,你我虽有旧,可少主行事公允,庆川军都是论功行赏。你来了,也得从头积累功绩。但我现在有个好办法,你若肯带兵投效少主,当是大功一件,少主必定重重有赏。”
郑冀眼睛发亮:“林哥,你启发了我,我有个更好的法子。三日后,西北军将对禄州发起一次猛攻,届时后背空虚,我引你们入大营,从背后杀他个措手不及,再将大营付之一炬,这样西北军没了粮草,这仗自然打不下去,禄州之困解矣。”
林钦怀认真思量了一会儿说道:“你这法子挺好的。但这样未免太便宜葛镇江了,禄州城中原本就有好几万兵力,如今葛淮安又带了六万大军入城。若是三日后西北军大败撤离,葛家军没了辖制,这么多兵力,他们很可能会来攻打仁州。”
“这样反倒是不美。目前最好的局面,就是西北军跟葛家军拉锯战,这样就没功夫打仁州的主意。所以你带兵投效我们庆川军最好不过,这样能削弱西北军的兵力,让双方旗鼓相当,打持久战。”
这主意有理有据,郑冀想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还是林哥想得周到,那就依你说的办。我麾下有一万多人,是直接去仁州拜见少主,还是跟你汇合再一起回仁州?”
林钦怀思量片刻后道:“你先到山平县跟我汇合吧。咱们再观望一阵,万一战局出现变化,离得近,咱们加起来两万人左右,也有一争之力,说不定还能捡个漏。”
“行。”郑冀很快就想好了主意,“林哥,这段时间我被安排到白虎岭挖陷阱设置障碍。这是个好机会,明天我就以要设置更长的障碍带为由,将我麾下的将士全部带出来,抵达白虎岭后直奔山平县,等那贾长明知道了消息时也已经晚了。”
林钦怀很高兴,伸出大掌:“好,阿冀,我在山平县等你。”
郑冀也高兴地伸出手,给林钦怀击了一下掌。
正事谈完了,怕引起下面人的怀疑,没再多聊就告辞了。
林钦怀目送郑冀三人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没入树林中,他才勾了勾唇,转身沿着河往上游而去。
走了一百多米,前面有一个小土坡。
几个穿着绿色衣服,手拿望远镜、弓箭的士兵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小的见过将军。”
林钦怀摆手,问向拿着望远镜的士兵:“刚才可有什么异常?”
拿望远镜的士兵摇头。
至于拿弓的,林钦怀没问。若是郑冀想对他不利,那人会第一时间给郑冀一箭。
见无事发生,林钦怀背着手笑道:“走吧,回去了。”
几人翻过山,穿过茂密的树林,走了快两个时辰,在夕阳西下时回到了山平县。
另一边,郑冀今天提前了一会儿回到大营。
他先洗澡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去贾长明的大营中。
这时候,其他将领也在,正在议论攻打禄州的事宜。
看到他进来,贾长明笑了笑问道:“郑副将,今日可有什么发现?”
郑冀轻轻摇头:“回将军,那庆川军跟兔子一样,胆小得很,跑得老快,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这比喻让不少人哈哈大笑起来。
贾长明嗤笑了一声:“这个庆川军,也就只会这些见不光的手段。也就仗着咱们不了解火器,否则要攻下那仁州,易如反掌。”
“可不是,看这所谓的葛家军就知道了,一群散兵游勇,成不了大器,不足为惧。”旁边一浓眉大眼的将领不以为意地说道。
郑冀也赞同:“是啊,若没火器,他们跟那拔了牙的老虎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庆川军的火器杀伤力强,不可不防,将军,请让末将明日多带些人,沿着白虎岭修一条长达数里的障碍带,中间多挖一些陷阱坑洞,等下雨时又可积水,以阻止庆川军的火器运输过来。”
贾长明想了想问道:“那你需要多少人?”
郑冀说:“回将军,据说四五日后可能有一场大雨。末将明日将麾下的将士全带过去,争取就在这三四日内完工。”
旁边一将领赞同道:“将军,这主意不错。一旦将障碍带修缮完工,以后咱们就可专心对付葛家军,不用担心这跟苍蝇似的庆川军在背后偷袭了。”
贾长明点头同意:“好,此事就交由郑副将了。”
郑冀高兴地接过差事:“是,将军。”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攻打禄州的方案,最后一起吃了饭,郑冀才满身酒气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进去后,他单独叫来老七:“可有怀疑的对象?”
老七摇头:“没有。小的在洗衣房、副将的营帐附近都安排了人,但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目标。”
郑冀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也是,他行事周密,怎会如此疏忽。”
“郑副将,您到底要查什么?可是有人对您的衣物动了手脚?”老七没听清楚,想了想又问道。
郑冀摆了摆手:“不用查了。老七,将我重要的东西悄悄收拾好,明日一并带出大营。”
老七吃惊地望着他:“郑……郑副将,您,您这是……”
郑冀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不要说,老七,将你重要的东西也收拾好。记住了,只带最重要的,其他的衣服什么的,通通都不要带,记住了吗?”
老七震惊地瞪大眼,在郑冀肯定的眼神中,认真点头:“是,小的明白了。”
他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这一夜,只要是有心关注着郑冀大营的人就会发现,他在悄悄摸摸地收拾东西,值钱全部悄悄打包送上了马车,混在食物中。
翌日清晨,郑冀带着一万六千大军,出了大营,直奔白虎岭。
到了白虎岭,他也没停下,而是叫来手底下的几个主要将领,秘密吩咐了一番。
随后,大军继续往东,翻山越岭,直往山平县而去。
因为是装作出来挖设陷阱,布置障碍带,郑冀一行带的东西并不多。
轻装简从,行军速度很快,距申时还有两刻时,大军到达了一处叫鸡原坡的地方,这里距离山平县只有五六里。
郑冀下令大军停下来,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体力。
然后,他悄悄将一封信塞给老七:“送去山平县。”
老七点点头,拿着信骑马去了山平县。
林钦怀背着手,站在城墙上,听说郑冀派了人,当即下了城墙,热情地说:“你是阿冀派来的?你们到何处了?我派人去接应你们。”
老七将信递给林钦怀:“将军,这是我家郑副将让人送给您的。”
林钦怀拆开信,粗略扫了一遍,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传令下去,我的好兄弟,西北军副将郑冀弃暗投明,带兵投效我们庆川军来了!”
“好!将军威武!”旁边不少将士欢呼了起来。
林钦怀收起了信,命人牵来了马,笑道:“阿冀兄弟可能等得急了,你先回去通禀一声,我随后就到,亲自去接应我兄弟。”
阿七点头,拱手告辞。
他走后,林钦怀带了几名亲兵,骑马也出了城。
不多时,他就到了鸡原坡。
远远地他便看到了大军,林钦怀坐在马上远远地朝郑冀拱手爽朗一笑:“阿冀,走,为兄领你入城,以后我们兄弟齐心,共创大业!”
“好,有劳林哥来接应小弟了,走!”郑冀挥手,一夹马腹,追了上去,落后林钦怀几步。
林钦怀一边往城里走,一边跟他介绍城中的情况:“阿冀,山平县小,不能驻扎太多的兵力。等你进城稍作休整,咱们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若没有,你就先回仁州,然后南下去定州,攻打吴州,一鼓作气捣了葛家军的老巢!”
郑冀有些讶异:“林哥,咱们不是跟葛家军暂时结盟了吗?”
“那都是假的。我们跟葛家军是死敌,只要有能吃下对方的机会,就绝不会手软。咱们庆川军发展太快,兵力跟不上,如今仁州只有四五千守军,有心也无力。如今有了阿冀你这一万多精兵的加入,如虎添翼,当然要趁葛家军抽不开身的时候,一举拿下他们。”林钦怀豪迈地说道。
郑冀心中大定,赞道:“还是林哥看得远,我听你的。”
说话间,山平县已经到了。
林钦怀笑着说:“天气太热了,阿冀,走,晚上给你们接风洗尘,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林钦怀一马当先进城,郑冀紧随其后,后面跟的几个是两人的亲卫,再后面是大军。
一万多大军,乌泱泱的进城,非常壮观。
林钦怀、郑冀几人先一步进入城中。
就在这时,郑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嘎吱的声响,同时一道道突兀的爆炸声响起。
他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就看到几十个士兵快速将巨大厚重的城门推了过去,合上。
他顿时目眦欲裂,拔刀就刺向后背对着他的林钦怀。
但他的刀还没落下,一支利箭从头顶上方射来,击中了他的胳膊。
郑冀只觉胳膊上一痛,手臂不自觉地垂落,手里的大刀也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紧接着又是几箭从背后传来,他扭头便看到老七几个身中数箭,坠下了马。
郑冀刹时脸色煞白。
就在这时,林钦怀身下的马停了。
他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冀:“阿冀,你这是想做什么?”
郑冀恶狠狠地看着他,控诉道:“林钦怀,亏我将你当兄弟,不惜放弃现在的一切,带兵追随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是我郑冀瞎了眼,看错了人。可惜了,我身死不足惜,可害了那些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看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林钦怀笑了:“郑冀,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成王败寇,你棋差一招,这时候还做这种姿态,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郑冀听到外面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惨叫声,心在滴血。
他死死咬住下唇,抬起摄人的双目,紧紧盯着林钦怀,大吼道:“住手,林钦怀,你疯了,我念及旧时情谊,真心投效你,你不信就算了,还屠杀我的兄弟,以后传出去,谁还敢投奔你们庆川军?”
林钦怀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演:“郑冀,你不会以为仅凭这两句话就能让我手软,放过你,放过他们吧!”
郑冀捂住手臂的伤口,怒视着林钦怀:“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我郑冀发誓,我是真心投靠你,绝无二心!”
“晚了,郑冀,我都动手了,死仇已经结下,哪怕是错了,也只能一错到底了。”林钦怀慢悠悠地说道。
郑冀差点一口老血没上来。
看他这副模样,林钦怀笑了,冲旁边的士兵抬了抬下巴。
几个士兵上前捆住了郑冀的双臂,拉着他上了城门。
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去,下方一片惨烈。
不少士兵陷入了陷阱中,拼命挣扎,然后踩中了装着炸、药的玻璃瓶,轰隆的爆炸声响起,刹那间死伤无数。
城楼上,弓箭手搭弓射箭,密密麻麻的箭头如黑雨般从高空落下,又一批士兵倒下。
还有些士兵聪明的,赶紧往后退,但没退多远,山坡上,树上,冒出一个个持弓的士兵,对着逃兵就是射击。
这一刻,郑冀清晰地认识到,他中计了,完了,全完了。
林钦怀做了个手势,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即停止了射箭。
紧接着一个士兵提着锣鼓敲了敲,将底下西北军的视线吸引过来后,他们展开一道横幅,上面四个大字“缴械不杀”。
林钦怀看向郑冀,笑道:“下令吧,让他们将武器通通丢到左边的深坑中,然后退后,我可以留他们一命。”
郑冀看着下面死伤大半的兵员,再看看那些还留有一条小命的士兵脸上的惶恐和惊惧,用力咬了咬牙,不甘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钦怀看他不肯死心的样子,笑了:“你答应得太快了。二十几年没见,我一提你答应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况且,你在西北军中二三十年,陈天恩做过什么,你真的完全不知道吗?你要不是跟他一伙儿的,他能提拔你?二十一年前,你不过是管着一百人的都头罢了,如今麾下这么多人。这些年的仕途,说是节节攀升也不为过。”
“还有,你这些年肯定娶妻生子了。你不管家人,不管你过去攒下的荣华富贵,就这么轻易投敌,你觉得我会信吗?”
“更可笑的是,你昨晚为了取信于我,还特意做出一副收拾细软要跑路的模样。郑冀,这样太刻意了,你连过去二十几年积攒的财富都不要了,会因小失大,在乎这点东西?”
郑冀本以为自己表现得可圈可点,但没想到处处是破绽。
他想假意投诚,混入山平县,以此为跳板混入仁州,杀了陈云州,拿下仁州立大功。
可计划刚开了个头就夭折了。
他死死盯着林钦怀:“你就不怕我刚才在城外杀了你?”
他后悔了,若是早动手,至少能带走林钦怀。
林钦怀笑看着他:“你拿你的命,你手底下这么多人的命赌一波大的。我怎么能示弱?纵使我一人身死,若能换得一万多大军陪葬,那我也是赚大发了。”
“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郑冀怒骂道。
但他越怒,林钦怀就越笑得开怀:“况且,你所图甚大,我还给你下了那么多饵料,你怎么舍得现在就杀死我呢?”
郑冀恍然大悟,难怪刚才林钦怀给他画了那么多饼,原来是为了自保。
可叹他太过贪心,一心想着直取陈云州的首级,拿下葛家军,立大功,忽略了这里面的陷阱。
林钦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就跟昨日一样,语气亲切:“阿冀,看来西北军多年没打过胜仗,收过降兵了。你都忘了,招降缴械的规矩吗?”
郑冀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有恼怒,也有羞愧。
没错,他带来了一万多人,山平县的守军肯定没他的兵力多。即便是投效对方,为了安稳起见,也会缴械。
但林钦怀一副跟他哥俩好的模样,他也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提。毕竟他不是真心投效庆川军的,将武器全部给对方,那自己这方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吗?
但这样的破绽无疑再一次让林钦怀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但凡他心狠一些,坚决一些,将兵器缴了,估计林钦怀也不会对他动手。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林钦怀见他不说话,抬了抬下巴:“下令吧!”
郑冀紧抿着唇,不肯开口,一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态度。
林钦怀没对他用刑,只是淡淡地笑道:“一会儿我会让人将地上西北军的军服都扒了,洗掉血迹,明天我们的人换上,然后带上一堆火、药去给贾长明报信,你说贾长明还会认为你是无辜的吗?”
“你……你好狠,竟然想炸军营!”郑冀赤红着眼瞪着他。
林钦怀轻轻摇头:“既已上战场,你我就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手底下的将士残忍。郑冀,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难怪西北军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郑冀知道,林钦怀是故意打击他,磨灭他心里的斗志。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人比起林钦怀来,确实不够看。
一旦林钦怀的人冒充他的军队回去偷袭西北军大营,贾长明绝不可能再相信他了。
郑冀知道大势已去,斗不过林钦怀,只得闭上眼睛,大声说道:“西北军听令,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下面的西北军早就被吓破了胆,如今见将领都下令投降了,一个个也没了斗志,纷纷将兵器投进了大坑中,举起手站到一边。
随后,城墙上的庆川军拉弓对准他们,然后一队庆川军出城,一一将这些人赶到一块儿,把都头以上的将领全部绑入了城中。
而剩下的普通士兵则被安置在了城外的一处空地上。
因为人数太多,接收俘虏这事直接忙到了天黑。
等人员全部安置妥当后,林钦怀才带着郑冀下了城楼。
郑冀盯着他的背影,恼怒地问道:“林钦怀,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林钦怀心情大好,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见我家少主吗?明天就送去你去仁州,见见我家少主的风姿!”
他准备将郑冀和都头及以上的将领单独押送去仁州,交给陈云州处置。
至于城外的俘虏,人数太多,也不能留在山平县,再派一队人马将他们押送回仁州,让少主处理吧。
回到大营,林钦怀写了一封信,天一亮就命人将郑冀这些人押走了。
至于他,则带兵换上了西北军的军服,冒充西北军,返回禄州,给贾长明“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