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鹏垂首立于堂下, 双拳紧握,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上首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少许,这声音终于停止了, 戚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小心翼翼抬头就对上葛镇江血红的双眼。
戚鹏心里一突,不知该怎么开口。
还是军师帮他解了围:“大将军,陈云州怎么说?”
最近禄州战事不顺, 葛镇江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他揉了下干涩的眼睛, 将契书丢给了军师, 恨恨地说:“趁火打劫, 陈云州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他恨!
恨自己竟被一个小辈压了一头,恨西北军舍陈云州而来攻打他,恨龚鑫见死不救……
袁桦拿起契书看完后眉头跟着皱了起来:“这陈云州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
“谁说不是,老子给他十万两,就请他出一次手而已。这小子不知足, 想要老子的桥州,他在做梦,我就不信, 没了他陈云州, 我就守不住禄州了。大不了,老子降了朝廷, 也不受他这窝囊气。”葛镇江越说越气。
袁桦咳了一声, 眼睛瞟向戚鹏, 暗示葛镇江慎言。这种话传出去很容易动乱军心。
葛镇江心知自己口急失言, 勉力压下心头的愤怒,看向戚鹏道:“陈云州就让你带这玩意儿回来, 没说其他的?”
戚鹏连忙说道:“他说他们在仁州只有一两万人,最多只能派出一万人增援禄州。这点兵力不够打退朝廷的大军,需得,需得葛大帅也出兵,大家里应外合,方能打退朝廷军,守住禄州。”
葛镇江气得又想骂人:“军师,你听听,就这,他还想问我要桥州,他哪来的这么大的脸?他当我是什么?我脸上刻着冤大头三个字吗?”
“老子生平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葛镇江越说越生气,气得胸口都痛了起来。
见他捂住胸口,袁桦连忙安慰道:“大将军,喝些水,消消气!”
葛镇江单手按住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手挡在面前,拒绝了袁桦递过来的茶水,眼神阴沉地盯着戚鹏:“他还说了什么?你不得隐瞒,一五一十,原封不动地说出来。”
戚鹏抿了抿唇:“回大将军,他说,这次解了禄州之困,打退了西北军和禁军,我们葛家军就打开了通往北方的门户,可以一路向北,直达京城!”
葛镇江眉头紧锁,思量了一会儿,又问:“还有吗?”
戚鹏摇头:“没了。”
葛镇江摆手:“你下去吧。”
戚鹏松了口气,赶紧退出正堂。
葛镇江花了好一会儿的力气消化这事,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又拿起了那份被他捏出一个印子的契书看了一遍,咬牙切齿地说:“陈云州,好狠!”
袁桦安静地将茶水推到他面前,没作声。
葛镇江端起茶杯,仰头一口喝完了水,那动作那神态,仿佛是将杯中的水当成了陈云州的血肉一样。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葛镇江皱眉看向袁桦道:“军师,这事你怎么看?”
袁桦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给他分析起了当下的情况。
“大将军,禄州这局势,若无外力相助,禄州恐怕迟早会失守。”
“如果我们拒绝陈云州,在龚鑫也不愿意出兵相助的情况下,那只能禄州失守,我们退守吴州。但到时候我们葛家军会被朝廷军、龚鑫、庆川军团团包围,四面都是强敌,想要从他们任意一方手底下拿下其他州府,扩大我们葛家军都很难,我们只能进入龟缩阶段。”
“大将军,恕我直言,这相当于是在慢慢等死!”
葛镇江脸色很不好看,但不得不承认军师所说的是事实。他克制住怒火道:“就没有其他法子吗?”
袁桦继续道:“此外还有三条路。”
“第一,投降朝廷。朝廷目前危机四伏,哪怕是做面子,短期内应该也不会为难大将军。他们应该会让大将军回京,高官厚禄封赏将军,让将军做个空有爵位但无实权的花架子。至于其他人,韩大帅、葛大帅这样在军中一呼百应的将领应该也会封赏扣留在京中。再往下的将领士兵,多半会被安排到攻打陈云州或是龚鑫的第一线,彻底瓦解了葛家军。”
“第二,投奔龚鑫。龚鑫现在对上朝廷并未能占据绝对的优势,如果咱们葛家军加入,无疑会在短时间内极大地提升龚鑫的实力。目前,他应该会善待咱们葛家军,至于以后,不好说。若龚鑫能一统天下,他可能善待我等,也可能忌惮我等。据我对龚鑫的了解,他的心胸并不算很开阔,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他能不能笑到最后都还说不定。”
葛镇江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让他向曾经的小老弟俯首称臣,他这老脸往哪儿搁啊。
而且就像袁桦所说,龚鑫现在虽然有些实力,但连朝廷的大军都搞不定,能不能登上那张龙椅都还很难说。
“第三条路呢?”
袁桦目光落到契书上:“第三条就是答应陈云州,赌一把。这次西北军是先去攻打仁州不得,才转而攻打咱们禄州的,所以哪怕庆川军只有一两万人,战斗力也比我们强。”
葛镇江的脸色非常难看,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他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袁桦接着说道:“所以庆川军派出一万人战斗力也应该非同寻常。而桥州如今已被庆川、兴远、怀州包围,就我们目前的情况,我说句丧气的,只怕桥州迟早也会落入陈云州的手中。”
“失去怀州、兴远之后,桥州也早已失去了后方的作用。而且桥州贫困落后,当地百姓只有百万余人,其实于我们的意义不大。现在桥州最重要的是那几万大军,这几万人若是加入禄州战场,定能改变局势。否则,单是庆川出兵,我们还要提防一点,即便是打退了朝廷的大军,大将军不担心驱了猛虎,引来豺狼,最后为陈云州做嫁衣裳吗?”
葛镇江听完后深思起来,看了看契书,又落到舆图上,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那依军师看,咱们应该同意将桥州让给陈云州?”
袁桦叹了口气:“大将军,如今在南方,我们葛家军没办法快速扩张实力,若能打退朝廷的大军北上,方可杀出一条血路。但这是一场豪赌,成不成,我心里也很没底。”
葛镇江懂了他的意思。南方大部分区域都被陈云州和龚鑫给瓜分了,他们葛家军势力最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以后的处境恐怕也会越来越艰难。
而北方就不一样了。
北方有高昌人作乱,兵力多囤积在西北和京城,其他城池于他来说如入无人之境,只要这次能打败朝廷的八万大军,他就能够东山再起。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
葛镇江还有些不甘心:“这样,岂不是要连吴州都得失去?”
袁桦说:“只要禄州安稳,吴州大将军可保留,也可让与陈云州或是龚鑫。他们二人谁给的利益更高就让给谁。到时候龚鑫和陈云州的地盘相接,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俩迟早会打起来,到时候大将军可坐山观虎斗矣。”
“妙啊。”葛镇江赞许地看着袁桦,“军师你这脑子真是太好使了,有军师在,何愁我葛家军不兴。”
葛镇江到底还是一方枭雄,野心勃勃,怎么甘于屈居人下,所以他决定赌一把。
袁桦看着葛镇江欣喜的脸,嘴角也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他端起茶杯,遮住了眼底的笑意。
六月二十二,陈云州收到了葛镇江送回来的契书,随契书一道送回来的还有一封葛镇江的亲笔信。
葛镇江在信中半点怨恨的意思都没有,极尽热情,说什么大家要同心协力,共抗朝廷,过去都是误会,大家都忘了,以后他们就是亲兄弟了。
陈云州粗略扫了一遍这没有实际内容的信,直接递给了林钦怀。
林钦怀接过信,非常诧异:“他还真同意了?”
说真的,林钦怀一直以为这事成不了。毕竟到最后,葛镇江还是会失去一州,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陈云州笑了笑,葛镇江现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不同意就等着慢性死亡吧。当然,这事估计军师从中下力不少。
但陈云州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军师。
他跟军师其实来往不多,但奇异的,两人都很有默契,合作非常愉快。这时候他更不能将军师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以免消息泄露,给军师招来杀身之祸。
“不同意,他就等着被朝廷、被龚鑫,甚至是我们三方给分了吧。同意了,说不定还能有一条出路呢!”
林钦怀把信看完直摇头:“我搞不懂你们的想法。”
看来他果然还是只适合练兵打仗,对官场上的这些门门道道搞不清楚。不过少主倒是如鱼得水,就像是天生都会这个一样。
放下信,他问陈云州:“少主,既然葛镇江已经同意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兵?”
陈云州笑着说:“不急,仁州距禄州近一些,咱们先观望观望,等葛淮安快到了吴州再说。我先写封信回去,并将契书派人送回庆川,让童叔带兵去接收桥州吧。”
陈云州提笔写了事情的经过,又叮嘱童敬小心为上,当心葛家军耍诈。
派人将信和契书送回庆川之后,陈云州又安排了探子去吴州打探消息,看看葛淮安什么时候进入吴州。
葛淮安不到吴州,他肯定不发兵。不然他们去得太早,韩子坤倒是龟缩在城里呢,葛淮安没来,也没个人分担朝廷大军的火力,最后惨的不就是他们吗?
这个仗要打,不然贾长明他们收拾了葛家军,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庆川军,让葛家军往北撕出一条血路,去挡住朝廷南下的步伐,这样才能给他们庆川更多的发展时间。
庆川虽然已经接连拿下了五州,很快又要将桥州收入囊中,但时间太短了,各地发展层次不齐,还需要时间好好整合。
拿下桥州后,对陈云州而言,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急速扩张了,而是先巩固对这些地方的统治力,不然就会像葛家军这样,占领再多的地盘都是散沙一片,说丢就丢。
所以陈云州才会同意支援禄州。他也是真希望葛家军这次能打退朝廷。
林钦怀听完陈云州的话,直摇头:“我看即便能守住禄州,只怕几方都会损失惨重。”
大家心都不齐,这仗打起来肯定艰难。
陈云州呵呵笑道:“这对咱们来说不是最好的吗?林叔,这一仗帮葛家军守住禄州是其次,最要紧的是你们的安全,若事不可为,你就撤退,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至于桥州,只要葛淮安带兵北上了,那就是咱们的了。”
至于盟约?这种话谁当真谁就傻了。
他相信,葛镇江只要有坑他们的机会,也绝不会放过。
所以哪怕是“结盟”那也得留一手。
林钦怀听到这话,感觉自家少主满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庆川,郑深、陶建华、童敬等人突然收到了让他们去接收桥州的信,更是震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陶建华使劲儿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嘶!这怎么跟做梦一样?我还以为要跟那葛淮安好好打一场才能收回桥州呢,谁知道这么容易就把桥州给拿下了。”
好不真实的感觉。
郑深也很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和激动:“拿下桥州,我们庆川军固守西南、正南,背后有天堑做倚靠,后方如仪州、兴远、庆川、桥州都不用囤积大量兵力了。”
这些都是后方,只要前线不破,后方安全无虞。如此一来,就可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前线,既能保障怀州、仁州、定州的安全,又可在合适的时机率兵出击,扩大势力。
童良兴奋得两只眼睛发亮:“也不知大哥怎么说服葛家军,让他们心甘情愿将桥州让给咱们的,真想去仁州跟随大哥左右。”
童敬摁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去添乱做什么?走,跟你老子去接收桥州。”
见他大咧咧地就要出兵的样子,陶建华有些担忧,连忙说道:“童将军,葛淮安那人跟咱们有仇,未必会心甘情愿让出桥州,当心他耍诈。”
童敬也是知道这事的,点头道:“陶大人、郑大人,你们放心,我老童心里有数。我这就安排探子先去打探打探,葛淮安的人要是没撤离出桥州,咱们的人可不会轻易入城。一会儿我带兵去驻扎在南庆县等候消息。”
郑深有些不放心,童敬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对地方上的事并不精通。于是他说:“这样吧,童将军我与你一道去,等大人定下了桥州知府的人选后我再回庆川。”
童敬想到当初拿下怀州的一摊子事,连忙点头:“好,郑先生咱们一道,明日就出发吧。”
*
葛淮安确实不愿意走。
他看到信,脸色比暴风雨来临时的夜空都还要瘆人。
“不可能,大哥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让我撤离桥州,将桥州拱手让人!”他一把撕了葛镇江的信。
马典等几个将领站在堂内,看到这一幕,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马典站了出来道:“大帅,如今禄州危急,等着我们去解围,此事拖不得。”
葛镇江总共有十八万大军,其中四万在禄州,两万跟着冯参将投敌了,还有十二万人分布在吴州和桥州。
吴州作为目前葛家军的大本营,那六万兵力肯定不能动,否则一旦吴州空虚,龚鑫或是陈云州都可能派兵突袭,吞了吴州,桥州和禄州彻底成为孤岛,很容易被敌军各个击破。
所以现在只能指望葛淮安麾下的六万大军北上支援韩子坤了。
葛淮安恨恨地瞪了马典一眼:“吃里爬外的玩意儿,韩子坤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向着他?”
韩子坤,又是韩子坤,凭什么韩子坤的麻烦,要让他舍弃桥州去救他?
韩子坤这个无能之辈,兴远守不住,定州守不住,现在连禄州也守不住,要他何用?
马典不背这个锅:“大帅,末将没有。这是大将军的命令,大将军说了,禄州若被朝廷拿住,我们葛家军将被三方势力彻底包围,再想突围就难了,请大帅以大局为重。”
“我让你说话了吗?多嘴!来人,马典目无法纪,屡次顶撞上级,拖出去打五十大板。”葛淮安心里这股子邪火正愁没处发,马典就撞了上来。
其他几名将领你看我,我看你,想给马典求情,但见葛淮安那副快要吃人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敢开口。
马典无所惧地脱下了铠甲,任凭士兵将他拉了出去。
外面很快就响起了连续的板子声。
堂内,众将领的脸色都不好看,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葛淮安横了这些将领一眼:“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马典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谁会这时候上去触霉头?
见无人说话,葛淮安也失了耐心,一挥手:“滚!”
军师被大哥带走了,以至于他身边都是一堆蠢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葛淮安重重地吐了口气,招手问旁边的伺候的人:“你说本帅做错了吗?”
那仆人连忙谄媚地笑道:“当然没有。”
“那是大哥错了?”葛淮安挑眉。
仆人心头一跳,顿觉口干舌燥,赶紧摇头否认:“当然不是,大将军下这道命令必然有大将军的用意,但大帅您也有您的考量。”
葛淮安似笑非笑:“你倒是会说话。”
不过这仆人的话提醒了他,大哥不是个糊涂的人,下这道命令,只怕是不得已。
考虑了一天一夜,葛淮安虽然非常不甘心,可到底是不敢违抗葛镇江的命令,最后还是下令撤军。
但他也不愿意便宜了陈云州,临走前,还让手底下的人大肆抢劫了一番,城里城外,凡是值钱的能带走的东西,都被他手底下的人抢走了。值钱不好带走的,通通毁了。
一时之间,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两年的桥州城再度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六月底,葛淮安正式带领六万葛家军退出桥州北上,无数的桥州百姓躲在门缝后面,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恨不得这就去给佛祖好好拜拜,总算是送走这瘟神了。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庆祝,就见又一支军队进入了桥州。
这支军队比之葛家军看起来更凶猛,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森森寒芒。
桥州百姓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一个个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家中还藏有余粮的全部找地方藏好,有姑娘小媳妇的也通通藏在家里最隐秘的地方。
郑深随着大军入城,发现大白天的,阳光普照,可城中却一片死寂,街道上到处散乱着打翻的木桶、竹筐、杆子等物,杂乱无章,宛如一座死城。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虽然没来过桥州,但桥州跟庆川差不多的,地理位置,地形条件,风土人情,自然条件都相差不大。
作为一州的首府,可桥州却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破败、死气沉沉。
如何能不让人惋惜。
童敬也很讶异,庆川城中如今有快二十万居民了,每日都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热闹非凡。
可桥州也是州府,但现在这样子,还不如庆川府辖下的河水县、庐阳县有人气。
“传令下去,当心城中有埋伏。”童敬首先怀疑的就是城中有诈。
等大军抵达府衙时,总算找到了一个瘸腿老头。
这老头是府衙倒夜香的仆役,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哪怕听说又有大军进城了,他也无处可去,只能守在衙门中。
看着他瑟缩害怕的眼神,郑深制止了下面人的问话,下马道:“老伯,我们是庆川军,从庆川来的。我家陈大人与吴炎吴知府是好友,请问老伯这城中为何如此荒凉?”
“您……大人您认识吴大人?”老头眼底迸发出希冀的光彩。
郑深点头:“两年前,桥州遭遇大干旱,民不聊生,吴炎吴大人曾到庆川求援,当时我跟随着陈大人,见过吴大人一面。后来我们两个州府商量好,由庆川出粮,桥州出人,修了两地之间的官道。当时,还有差不多二十万灾民迁移到庆川。”
这些细节,没有经历过的人是讲不出来的。
随着吴炎的死,随着府衙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些事早已掩埋在了时光长河中。
如今听郑深说起,老头顿时热泪夺眶而出,激动地喊道:“您……您真是庆川来的!吴大人临死前都还念着欠了陈大人的大恩,没法回报……”
郑深连忙弯腰扶起老者:“老伯莫哭,是我们来迟了。如今乱军已经撤离,由我家陈大人接管桥州,以后桥州会越来越好的。”
老头吸了吸鼻子,猛点头:“老奴相信,吴大人说了,陈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好官。老天可怜我们桥州,总算是迎来了你们。”
郑深将老头请回了府衙,问道:“老伯,这城中百姓呢?我们一路走来,都没见到一个人。”
老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大家都怕了,全躲在屋里。如今家家户户都挖了地洞密室,没办法,那姓葛的太不是个东西。他们那哪是兵啊,比土匪还土匪,但凡见到好点东西都抢了,好看点的姑娘小媳妇也都被他们拉走了,哎!”
郑深安慰他:“老伯,如今我们庆川军来了,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了。不过城中百姓还不相信咱们,所以我想请老伯出面寻些信得过的,带着我们的将士,将城中彻底搜查一遍,以防有敌军的埋伏。”
这是郑深和童敬提前就商量好的。
虽然进城这么久了,还没遇到葛家军的埋伏,可不能不防。不然一会儿天黑了,他们不熟悉地形,万一葛淮安还藏了一支军队在城中偷袭他们,那损失就大了。
但现在桥州城百姓经历了葛家军的黑暗统治,都是惊弓之鸟,必然很恐惧官府的搜查,这时候就需要本地信得过的人出面了。不然强制搜查,很容易闹出人命,也对他们以后治理桥州不利。
老头已经相信了郑深,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好,这位大人,你派人随小的来。”
童敬看到这一幕感慨道:“还是郑先生有办法。”
郑深摆手:“术业有专攻,我在地方上为官十来年,比较擅长跟百姓打交道。”
很快老头就带了二十多名畏畏缩缩的衙役过来,介绍道:“大人,这都是我们衙门里的老人,没跟着乱军做过恶的,城中百姓几乎都认得他们,也相信他们,由他们带着你们去搜查吧。”
“有劳老伯了。”郑深笑了笑,安排这些人跟随着庆川军的人,地毯式地将桥州搜查了一遍,重点是查有没有隐藏的葛家军。
有了这些人带路,桥州百姓虽然还是很恐惧,可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家家户户还是胆战心惊地开了门,让士兵搜查。
庆川军纪律严明,进城之前,童敬就三令五申,严禁拿百姓的任何银钱财物,哪怕是百姓送的也不许收,一经发现按军规处置。
所以士兵们哪怕看到了藏起来的财产、漂亮姑娘,也没一个伸手的。
他们迅速搜完一家,又奔向第二家。
这让城中的百姓安心了许多。家里的男人大着胆子出来,悄悄在后面看了看,发现每家每户都是这样,士兵们空手进去,很快又空手出来。
不多时,街道上还响起了锣鼓声:“街坊邻居,乱军已走,庆川军接管了咱们桥州,今年起,田赋由以前的五成变为三成。庆川军军纪严明,不允许任何将士搜刮百姓财物,欺压妇女,若有此事,大家去府衙,官府会给大家做主,请大家奔走相告!”
……
一遍又一遍,加上士兵们一路搜过去,确实跟葛家军那种土匪下山的作风完全不同。
桥州百姓总算是稍稍放下了戒心,街上也逐渐恢复了人气。
陈云州接到郑深的信后彻底放心了,葛镇江还算守信用。可惜,他现在走不开,不能回去看看桥州,看看故人。
他看向林钦怀道:“林叔,葛淮安已经抵达了吴州,你可以带兵出发了,一路上当心,还是那句话,若情况不对就撤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迟早会捣破西北军的老巢,不必急于一时。”
林钦怀明白,陈云州看出了他的急切。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要少主来担心他。
深吸一口气,林钦怀郑重承诺:“少主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的。”
陈云州点头。
第二天,陈云州亲自送大军出城。
夏日炎炎,阳光正盛,陈云州站在城门口,双手端起一碗酒,举到视线齐平处:“诸位都是我庆川军的好男儿,此去必胜,我等着诸位回来,给大家庆功!”
林钦怀拱了拱手:“少主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翻身上了马,银色的铠甲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传令官下了令,大军正式启程出发,前往禄州作战。
这次,庆川军派出了一万五千名大军,后面还有三千人的粮草押送杂役,总计一万八千人。
这还是因为仁州离禄州不算太远,而且现在是夏日,不用带御寒的衣物等,也不用攻城,所以辎重比较轻便。
大军出发的第三天,陈云州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探子送来的,一封是葛镇江送来的。
探子送来的信上说,葛淮安的大军已经过了吴州城,前往阳宁河。
陈云州估摸了一下时间,这封信应是几日前送出的,那葛淮安现在应该已经过了阳宁河,很可能跟西北军开战了。很好,有人吸引西北军的火力,林叔他们会安全许多。
至于葛镇江的信,自然是催他出兵的。
陈云州简短地回了一封,说他们已经出兵了,希望两军能够精诚合作,打退西北军。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说辞。
葛淮安“让”出了桥州,记恨他们庆川军都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诚心诚意合作。
这场结盟注定了各怀鬼胎。
经过四天的长途跋涉,庆川军抵达了距禄州城五六十里的地方。
这里有一座城内人口不足两万的小县城,名叫山平县。
林钦怀带大军入城,暂时驻扎了在城中。山平县虽然小,到底也有城墙可守,比野外安营驻扎更为安全。
暂时安定下来后,他派了探子出去打探情况。
很快,探子陆陆续续带回了不少消息。
葛淮安的大军已抵达了禄州,并进了禄州城,也就是说,现在禄州城中有小十万的兵力。
林钦怀听说这事冷笑不已,果然,少主的顾虑是对的。葛淮安带着大军进了城,他若是直接驻扎到禄州城外,一定会成为西北军的靶子。
人家奈何不了城高墙厚兵多的禄州,还奈何不了荒野驻扎的庆川军吗?
知道这事,林钦怀也不急了。
如今这情况,他们庆川军肯定不能作为主力出击。如果葛家军想保存实力,不愿出城与西北军正面作战,他也不会派兵去攻打西北军。
但人已经来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思量一番后,林钦怀决定目前以骚扰西北军为主,牵制住一部分西北军的兵力,若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跑。
于是接下来几天,林钦怀安排了几队脚程快的士兵,带着斧头去距西北军大营五六里左右的距离砍树。
很快这举动就引起了西北军的注意力。
西北军驻扎在禄州以西十几里处,距山平县三十多里。
贾长明立即派了人出去打探是怎么回事。
当天晚上,探子就来汇报:“将军,是庆川军在砍伐树木,从白虎岭那段开始,庆川军将道路两旁的路都给砍光了,目前已经砍了十几里。”
贾长明皱眉:“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有将领猜测:“如果从山平县走直线到我们的大营,就要经过白虎岭。他们莫不是在清路,打算偷袭咱们?这庆川军的火器实在是太厉害了,若让他们靠近咱们军营,用火器轰炸,只怕军营不保。”
“很有可能。上次我看到了,那火器笨重得很,一个恐怕得上千斤,若是弯弯绕绕运过来,路途遥远,而且现在夏天,经常下雨,路面湿滑凹陷,反倒不如这种新开出来的路好走。”另一个也附和道。
这话引得不少人赞同。
贾长明对庆川军的火器也颇为忌惮:“这个陈云州,我们放过他,他竟然跑来找死,绝不能让他们如意。咱们得派一支队伍出去阻止他们,你们谁领兵前去?”
众将士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沉默少许,还是副将郑冀站了出来:“将军,让末将带兵前往吧。”
贾长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欣喜地说:“好,若能歼灭庆川军,记你一大功!”
郑冀第二日提前带了五千人的军队,埋伏在了白虎岭,等着庆川军自投罗网。
只是他们从清晨等到了正午,仍不见庆川军的踪影,去前方探路的探子也是空手而归。
郑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下令:“大家先在树荫下休息休息,一营的人戒严,再派斥候去前方探探路。”
安排好后,他简单在溪水边洗了把脸,然后站在小山坡上,望着被庆川军砍倒的两排树木,拧眉出神。
同一时间,几千米外的一座小山上,林钦怀拿着望远镜,盯着郑冀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喃出声:“郑冀,是你!”
没想到又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如今看来,拿下西北军也不是毫无指望。
他放下望远镜,命人拿了笔墨,写了一张小纸条:“让咱们的人想办法,将这纸条悄悄送到郑冀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