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而过,废弃的仓库顶,墙瓦斑驳,泄进来几缕光线,打在蔺简的脸上,割出明暗两面,衬的他愈发狠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仓库外鸣起了连绵不绝的警笛声。
地上的人忽视了身上的伤,留着一口气极力的讽笑着。
蔺简扫了一眼,彻底吹散那根蜡烛,他慢条斯理的将匕.首入鞘,坐在废弃的台球桌上,等待着这一刻。
“哐”的一声,仓库大门被人带着蛮力从外打开。
探照灯在屋内四处扫射,最后定格在地上伤痕累累的人身上,以及坐在台球桌上,以一个后仰的姿势撑着台球桌桌面,对着破财的仓库顶扯唇笑的人。
“阿简!”
蔺天成目光触碰到那满身沾染着不知是谁的血迹的人,瞳孔骤缩。
那还是他儿子吗?
前天换上干净的衣服,现如今衣服上沾满污渍与血迹,像个颓废的斗士,充满疲惫又带着餍足的笑。
这一刻,他感觉他似乎从来没有清楚的认识到这个儿子心底的脾性。
蔺简侧眸瞥了一眼,薄凉的眼皮透着自带的漫不经心。
呵,这是他的亲生父母呢。
蔺母从进来看到满地的血迹,下意识嘴巴惊讶的微张,她抬起手,掩面,惊恐的不敢前进。
蔺简无心去观察这些人的表情。
他撑着手臂,抬头。
屋顶的那束光正在打在他脸上,在黑暗中勾勒出他的轮廓。
结束了。
蔺天成连忙对着身旁的警察说道:“还好,还好,他没事,谢谢你们。”
他打着自己的算盘,可偏偏蔺简做出的这些事情,让他找不到一个借口去圆场。
蔺母最先反应过来,跑到蔺简面前,抓着他的手臂看上看下,一遍焦急的检查着伤口,一边担心的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蔺天成顺这个话接茬:“是啊,阿简,你没事吧?”
夫妻两刻意营造成一种两人都是受人绑架的姿态。
蔺简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两人,将目光定在蔺天成面上,扯唇冷笑道:“我用我的方式解决,这个结果蔺先生你还满意吗?”
他巴不得他从来没有他这个儿子吧。
这样也好。
他们再也不必以父母的名义拒绝他对象,他自己接受就好了。
蔺天成气到脸上一片灰,谁都能看的出来,现场这幅局面,谁才是那个肇事者。
任凭他们颠倒黑白,蔺简还是要被带走配合。
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安静的几近坦然,抿着唇,带着一身傲骨和报复后的惬意轻松被带出去。
“哥!”
刚出仓库的大门,一道强光照射进来,他抬手,遮挡住了那道光。
指缝将光线切割成几缕纤丝。
顿了一分多钟,那道光线暗淡。
“额……”
怀中重重冲击过来的力道让蔺简轻哼了一声。
腰间被紧紧圈住。
他微微侧身,将下巴抵放在他的肩膀上,微眯紧了眼睛,用一种调笑的声音问他:“你怎么来了?”
直到说出话来,他才发现他的嗓子因为被烟熏而变的沙哑了几分。
调笑的意味落在宁悬耳里,心口一悬,埋在他肩膀处低声抽泣着。
蔺简喉结滑动了一下,慌里慌张的哄着:“哭什么啊?”
“哥,你没必要这样,真的,你不要这样,他不值得,他真的不值得。”
宁悬眼睛泛了红,哭音哽咽又有着娇弱气息,惹得蔺简心疼的发慌。
“没事了,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蔺简拥着他,像哄小孩子似的。
尽管眼前这个大孩子根本哄不好。
“你有没有受伤?”
蔺简双手摊开,“没事,我没事。”
“你的手背……”
那上边又一块烧伤的痕迹,即便是在黑暗中,也与其他皮肤的颜色格格不入,被宁悬一眼就发现。
蔺简懊恼的垂下手,弯唇笑了下:“没什么。”
宁悬慌乱无神,他还穿着病服,身上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沁着他特有的体香,混杂在一起,灌进蔺简的鼻息。
他这一刻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值了。
用这一切,换他安然无恙。
蔺简轻轻放开他,冷着脸向着身后的黄毛道:“带他回去。”
黄毛不敢上前,尴尬的站在那儿解释:“他要来找你的,他一天连饭都没有吃。”
蔺简眉头缩的更深,对着面前这张咬唇眼眶红红的少年,心硬不起来,却还是故意摆出一副冷脸,交代道:“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听医生的话,从今以后,笑的开心点,知道了吗?”
宁悬是个多么敏感的人。
从蔺简推开他的那个姿势他就想到了。
少年不顾颜面,就是在哭,哭的让人心疼。
蔺简再次抱着他,唇畔碰了碰他脸颊,“听话,回去。”
宁悬哭的更厉害了。
一张白皙的脸上眼眶红红的,眼角的湿意全部杵在蔺简脖子处,染湿了那片肌肤。
宁悬撒娇的抱着他的腰,哽咽的道:“你知道别人怎么说我的吗?”
“嗯?”
“他们都说我是小灾星,专克身边的人。”
蔺简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哄道:“没有,你一直是颗小福星。”
“不是的,我的父母,还有你……哥,对不起,我真的就是一颗小灾星,让身边的人都出事,真的……”
“不是这样,你不是,好吗?”蔺简轻声细语哄着。
这个人,对他来说,比他生命都宝贵。
“那你证明给我看,别进去,别承认好吗?”宁悬一口气说完。
蔺简倏地心口一扼。
他的结局,从他开始一腔孤勇的策划开始,就想到了。
无论进退,都是悬崖峭壁,结局只有粉身碎骨。
宁悬看出了他的犹豫,轻轻掐了掐他的腰:“哥,你在想什么?不准进去,听到了没?”
没人会理解黄毛找到他,将蔺简那句话带到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像揉进了碎渣子一般,慢慢的,遍及到五脏六腑的疼痛。
黄毛都没见过一个人瞬间脸色苍白,失去血色的样子。
他似乎被气到了,多半个时辰,没讲一句话。
宁悬仍不放弃,瘪着嘴道:“哥,我不喜欢看护帮我洗澡,你帮我擦身体洗澡好吗?我也不喜欢外卖,你能不能帮我做?”
蔺简目光凝起一片阴翳,顿了片刻,他才沉沉的吐了一口气,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在他耳侧轻轻的道:“对不起。”
对不起。
三个字,否决了宁悬对他的全部祈求。
他下手有多重,他自己心里清楚。
宁悬的叔叔,他要一鼓作气的扳倒。
这个结果,从一开始,不就料想到了吗?
世间难得两全法。
蔺简不顾任何人的眼光,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没说任何一句话,跟着警察上了车。
卷地而起的风将宁悬宽大的病服吹到一边,单薄的身形立在风中,少年的睫毛处氤氲着的湿意越来越浓。
最后结成一滴晶莹,堪堪掉落下来。
彷徨,无助,害怕。
*
宁叔叔的验伤报告已经出来了。
对蔺简提出了诉讼。
蔺简已然知道自己的结局,他的方式,残暴,简单,不计后果。
可每每想起来他心中的少年叮嘱他的模样,心里百转千回的痛苦缱绻。
他的手臂遮在桌子上,轻轻掩着面。
蔺母来看了他两次。
蔺简面无表情,临走时问了一句:“他怎么样?”
蔺母视线飘了一下,当看到儿子那双坚定的眼时,她没有在说谎。
“这孩子骨气挺硬的,绝食,身体越来越弱了,哦,这还有我跟他的聊天记录。”
蔺简看着宁悬发过来的一句:“他不出来,就让我自己饿死算了。”
莫名的,他扯了扯唇,笑了下,又交代道:“让他好好吃饭,再瘦都没肉感了。”
蔺母“嗯”了声:“你杰叔叔认识有名的律师,不怕他宁家的势力,你放心,妈咪一定会让你出去好好上学。”
“不用假惺惺的为我,我不会救你儿子的。还有也不用让那位帮我,我自己做的,会自己承担后果。”蔺简面无表情的说完。
蔺母很快琢磨出他话中的意思,叹了一口气:“你爸爸和我,都会救你出来的,无论如何,相信我们。”
蔺母请的这名律师,是一位知名的华裔律师,在国际上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
保释期间已经禁止了亲属探亲,蔺简跟这名律师沟通交流。
律师偶尔用英语表述了一些法律名词,蔺简波澜不惊的听着。
他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是那天听到蔺天成说宁悬叔叔与他父母有关的时候做的决定。
他没有直接让他在车祸中毙命。
在他看到的时候,扔掉了手机。
让他在那个黑暗的时候,卸掉一切防备,刺激他说出一切。
蔺简即将高考,已经耗不起打官司的时间。
蔺家交了钱将蔺简保释出来,蔺天成将这一则证据交上去,对宁悬的叔叔提起控诉。
商场上,他不计钱财的跟着宁家杠,有蔺母在一侧帮忙,他少花了不少心思。
短短半个月,宁家溃不成军。
宁悬亲自出庭作证,身上的伤以及那个少年令人心疼的自述,让法官彻底对他的叔叔下了审判。
距离四月结束还有五天的时间。
宁悬终于见到了蔺简,他瘦了不少,轮廓也更加的清厉。
颓废的沧桑沉淀在他身上,多了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他变的少言寡语,没有以前的插科打诨,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宁悬绝食抗议,直到那个人亲自带着饭菜来到病房。
他沉沉地坐在他身边,帮他倒了搁置在杯中的冷水。
宁悬像个金枝玉叶的小公子,默不作声,视线随着蔺简的身影而动。
蔺简重新给他接了热水,放在他旁边。
再慢条斯理的打开饭盒,“饿坏了吧。”
“没有。”床上的人在对接视线的下一秒,直接撇过头,“我困了,你走吧。”
蔺简夹了一筷子菜,帮他调了好位置,轻轻碰了碰他:“吃点好不好,我亲手做的,虽然不怎么好,黄毛他们想吃我还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