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奶奶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还站在雪地里的唐枣的身上。
唐枣摇头,“我没事啊。”
唐奶奶一脸疼惜,“怎么会没怎么,你看你的嘴巴都冻紫了。”
听见这样的解释,堂屋里的人只觉得大惊小怪,受了冻多穿一点不就好了。
江奶奶也站在唐枣的面前,枯瘦的手指握着唐枣的手,急忙往暖和的屋子里走,一点也没来刚到唐枣家的谨慎和拘束。
一边走一边说:“姑娘家家的可不能冻着,受了寒凉是一辈子的事情,可要仔细着……”
唐奶奶也是在一边附和还不住点头,“就是啊,伤了根本那是一辈子的事情。”
唐枣听着两位奶奶的碎碎念一点都不觉得烦,只觉得从心里面生出一股子温暖,她被两只不一样的触感的手牵着,却是一样的依恋。
江子安看着唐枣,唐枣嘴角带着笑,像是天边的云朵,柔软到让人不敢触碰,像是虚幻的阳光下的泡沫,一碰就会碎裂。
江子安的心短暂的抽痛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张开,抬起。
像是有什么心电感应,走在前面的唐枣转头看他,满脸疑惑,“怎么了?”
唐奶奶、江奶奶也停下,看着他。
江奶奶皱眉,“怎么了,安哥儿?”
掩饰一笑,他也不知道,一瞬间觉得唐枣会消失,自己再也抓不住她。
但是他还是摇头,面色如常,“没事。”
一个转身,两个人就在此分开,木制的屋门被关上,门后的插销被插上,江子安静静的看着,心里却没有一点不适,仿佛刚才的都是他自己的错觉。
堂屋里的男人出来招呼站在门前的江子安进去吃饭喝酒。
满面的酒气扑来,江子安不着痕迹的躲开热情的举动,但是没有拒绝,一阵吆喝,喝酒吃饭,欢乐满屋。
吃了团年饭,屋子里的人都散了要回到自己家了,会围着明明灭灭的火炉烤着从地窖里挖出来的红薯,直到午夜,放一串响亮的鞭炮,希望来年会红红火火,过得响亮。
穿着厚棉衣,挨着火炉,外面风雪依旧,屋子里听得见噼里啪啦的柴火响声。
唐奶奶弯着腰走进堂屋,抖着手指将屋门关上,一边走进来一边将身上的雪花拍落,说话牙齿都打颤。
“真是冷。”唐奶奶看着挨着炉子坐着的唐枣,说道:“坐的太近了,靠远点。”
唐枣听了点头,屁股连着椅子往后挪了一厘米。
唐奶奶看了,想笑又气,“你这挪的。”
唐枣将一张脸都埋在了棉衣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说话的声音透过穿的衣服,瓮声瓮气,“我冷嘛,脚冷的像冰!”
唐爷爷在往火炉加柴火,听见唐枣这样说,抬起头看着火炉上烧着的水壶,对唐枣说:“水烧好了泡个脚,脚冻了难受。”
唐枣点头。
唐奶奶摇头看着唐爷爷说:“你就惯她。”
唐爷爷笑呵呵,“我乖孙我不惯谁惯。”
唐奶奶给了唐爷爷一个眼刀子,说话间也走到火炉边上坐着,伸出双手烤火,烈烈燃烧的火焰,飘舞者黄色的彩带。
“给你灌了热水瓶,早点睡。”
唐枣摇头,唐妈妈肚子大了晚上唐爸爸得守着才行,只有唐爷爷能守夜,奶奶陪着他。
“我也可以守夜,到时候你们稍微打会儿盹。”
唐奶奶斜了唐枣一眼,满眼都是不赞同,“要你守什么,小女娃娃要早点睡!”
撇嘴,瞪眼,就差用毛笔字在脸上写上“不要”两个字了。
唐奶奶瞪。
唐枣抿嘴,委屈巴巴。
“不行就是不行,装可怜也没用,快去睡觉。”唐奶奶声音严肃。
唐爷爷瞧着唐枣的样子插了一句,“泡了脚再去睡觉也不迟。”
“好,那泡了脚就去睡。”唐奶奶妥协。
*
泡了脚就被赶到屋子里睡觉,将棉衣拉起来,捂住头就往屋子跑。
直到碰的一声关上了门,还能听见屋外呼啦哗啦的响声。
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双脚踩着,直到碰到了一个暖暖烫烫被布料包着的瓶子,用脚钩住瓶子往上拿,直到全身上下都埋在了被窝里,瓶子被紧紧的抱在肚子上,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唐枣闭上眼睛,缩着腿躺在被窝里。外面风声呼啸,唯有一隅安稳。
雪,下的大,落上厚厚的一层覆盖在山岭上,山风呼啸。
江子安坐在椅子上,仰着头,似乎在小憩。
微弱的一盏灯光照不亮宽广的堂屋。
仰着头的江子安面色痛苦,冷的结冰的天气他的额上却流下了汗水,原本红润的嘴唇变得苍白。
*
江子安眼前是一片雾,四周的都是惨白,唯有雾中透露处一点浅淡的光亮。
江子安知道他这又是被拉入了某种回忆或者梦境。
身体似乎被控制住不停的朝着光亮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江子安的眼前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画面。
说是画面确实是,就是向一幅幅被人速写画下了的黑白画,但是每一根黑白的线条里都在动。
江子安看见了自己,但是又不是自己,身形瘦削,形销骨立,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啊。
他一直在咳嗽,坐在轮椅上和一个卷毛男童说话,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卷毛男童蹦蹦跳跳的来,失落低头的走。
画面里的线条扭曲,瞬间,又换了人。
还是瘦弱的男人但是并不坐在轮椅上,他神采飞扬似乎有什么好事要发生,高兴的跟个傻子一样没有半点冷静和姿态可言。
江子安冷笑的看着笑想偷傻驴一样的男人,心里肯定着绝对不是自己。
黑白江子安骑着一辆自行车去了镇上,回来时自行车后面拖着一大摞东西,他也不嫌重,面上带着的笑让江子安眼睛都要瞎了。
江子安冷眼,周围看了看似乎再找什么能够让这个画面快进的,脸上颇为嫌弃。
但是似乎是要见到了什么人,黑白的江子安将自行车停下,伸手整理衣领甚至摸了摸头发。
江子安看的皱眉:娘们兮兮。
一个人出来了,黑白的画面有了彩色,是从那个人伸出的一只脚踩在地上开始,地上的草变绿了,由此而生整幅的画面都拥有了色彩。
江子安愣住。
那是唐枣。
他不会认错。
明明时艳丽多彩的温柔画面却在江子安眼里无比的刺痛。
手指刺痛掌心,他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这是假的,这是梦!
一遍又一遍,但是睁开眼,饱含怒气的双眼却出卖了他。
如同疯了一样,江子安想要撕开站在画中唐枣身边的人。
画面如他所愿的加快了,黑白的线条刷的杂乱起来,如同挥舞藤曼的女妖。
又一副彩色的画面出现在眼前,但是却是蓝色的,冰冷的无机质的蓝色让人想到不知深浅的海湾。
江子安冷眼看着,只是一片片蓝色的,铺天盖地的蓝色,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
一点浅白飘荡在蓝色的深海上,江子安看着那点在深蓝中的浅白,呼吸一窒,心脏咚咚咚的跳,仿佛要从胸膛闯出来,恐慌在心间满眼,后脑勺发麻。
江子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么浅白。
随着深深浅浅的蓝色,揭开了浅白的面纱。
那是一具被水泡到浮肿的尸体,游鱼咬破了脸颊,白生生的骨肉露在外面,面目全非。
但是江子安看出来,他红着眼,拼命的朝着那点浅白跑去,但是抓不到,画面里的线条又怎么能抓到。
*
“不要,不要!”
江子安大叫一声,他醒了。
暖黄色的灯光是如此的温暖,他舒了一口气,瘫软了身体坐在椅子上,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是梦啊。”
江子安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怀表,这还是猴子给他看时间用的,怀表的表盘上有划痕,光线又暗看不太清楚。
江子安伸出袖子擦了擦,仔细看着。
11点55。
江子安放回怀表,拿起一只在桌子上放着的鞭炮,摸了摸口袋里的柴火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快把门给封住了,还是江子安家的门槛高才能打开。
江子安拿着鞭炮,看见外面一片雪白,连屋角下的柴火垛都被埋了一半。
江子安看着,心想着要把一部分柴火拿到屋子里去,要是全被打湿了捡的柴火就是半废了。
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出院子,拿着鞭炮的手都在风中抖了起来,风太大了。
接连传来劈里啪啦的响声。
寂静的夜一下热闹起来。
江子安点燃了引火绳,跑到院门下,看着炸裂的炮竹,红色的纸屑在冷风中飞扬。
飘落在地上,红色纸屑躺在白色的雪花上,看着刺眼。
江子安眨了眨有些疼痛的眼睛,转身抬脚往院子里走。
一声惊雷响彻大地。
江子安的脚步顿住。
哭号声、惊叫声在耳边响起,刺耳又刺心。
“我的儿啊!”
江子安愣了愣,似乎是不敢相信。
又是一声响。
院子里已经不见江子安的身影,只听见呼啦啦地风响。
*
一片狼藉,满目疮痍,江子安扫了一眼院子里人,心凉了半截,疯了异一样的冲向残破的瓦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