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人皮灯笼

“能成为游季哥的新娘子,我?真?得?觉得?很幸福啊……”

这是小皎对游季说的最后一句话。在那之后,他便带着无比憧憬的笑容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入到了“蛹”所释放的光幕中。

红衣飞扬,将两具躯体包裹了起来。随之,海棠飘落,夺目的光线也渐渐变得?柔和温暖。一缕烟雾从蛹的顶端散了出来,灵动地缠着游季绕了一圈,而后轻轻抚过了他的脸颊,擦拭掉对方虽极力?克制却仍是泛出眼眶的咸咸的液体。

最后,粉色的烟雾轻轻在游季的唇边啄了一下,就又重新回到了蛹中,覆在阿皎的额间,转而化为了一朵鲜艳的海棠花……

却原来,一切并非想象中那般血淋淋。

它即是终结,亦是重生。

再次完整后的阿皎轻盈地飞向洛神像,额正中的海棠花荧荧闪烁。而洛神像头顶那朵与其相似的镂空海棠也跟随着一起交相明灭着。

阿皎微微睁开眼。他红唇轻启,口中念起了古老的咒文。原先石窟中那些喊打?喊杀的声音便骤时停息了。一切都仿佛像是从未发生过,就连那些被卷落破碎的钟乳石也完好如初地再次挂在了石窟顶端。

被江藐搁置在一旁的灯笼,烛芯摇曳了下,燃尽了最后一缕光。随着灯笼熄灭,几?人的身上逐渐都被一层朦胧的光晕所笼罩。

阿皎冲着游季轻轻伸出了手,温柔道:“游季哥,我?们回家吧……”

游季最后看了眼那盏正在一点点消失,化为无数光粒子的灯笼,随即紧紧攥住了阿皎的手。

至此,前?世今生下辈子皆与你我?无关。

这手,一经拉住便再不松开了。

“嗯,回家。”

……

数日之后的一天黄昏,在太阳沉入地平线的时刻,晔城突然下了场几年难得一见?的大雾。

位于经竖街深处,隐隐传来了一声锣响……

那是,鬼娶亲。

江藐站在窗边,手中的烟头亮着微弱的火光。

“喏,接阿皎的轿子来了。”他扭头对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影说,“你确定不下到地府一起喝两杯么?”

“不了,都不熟,我?过会儿去楼下看他一眼就好。”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旁缓缓响起,“你就代表我观礼吧,桌上的红包记得拿。”顿了顿又道,“少喝酒。”

江藐闻言扬了下眉:“怎么,眼看守在身边那么久的大美人就要嫁人了,你心里不痛快?……啧,怎么跟个爹似的。”

“胡说。”

看着对方凝起的眉,江藐摇头笑了笑,继而再次转过脸去,看向楼下红红的喜轿。

爆竹声中,只听江藐低声道:“游sir托人给阿皎在下头找了份差事,之后就不住在这里了。说到底,他还是放弃了轮回的机会。”

“这不是挺好么。”栖迟淡淡笑了下,“能和相爱之人长相守,便是永不为人又怎样?”

江藐点点头:“你说得对。”他弹了下烟灰最后吸了一口,随即摁灭烟头对栖迟道,“走吧,我?跟你一块儿下去。”

阿皎今日可谓是美到了一个新境界,毕竟红袍与喜袍间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泼墨般的青丝如瀑般垂下,额前?的一点海棠分外娇艳。不再只是一张画皮的脸上,一颦一笑都更生出几分灵动。

江藐不禁摇头感慨:“啧啧,游季这王八蛋究竟是积累了多少功德?羡慕死人!”

阿皎的脸上荡起一抹红晕,娇俏地抬袖捂着嘴低笑了下,柔声道:“我?现在都还觉得?一切就跟做了场梦似的。”

江藐从桌上挑了块儿喜糖剥开放到嘴里,剩下的糖纸被他折成小纸人,穿着红衣红裤衩,一派喜庆的样子。

“快,替我说几句好听话。”

小纸人敬了个礼,随即一个跟头翻到半空中,使劲抖抖身子,簌簌洒下了好些光粉。那些光粉转眼就变成了一组组应景的吉祥话。

什么珠联璧合,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最后在早生贵子的时候被江藐弹了下脑门儿。

江藐:“傻蛋,你给我?生个试试?”

小纸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用左脚踢右脚。

此时,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新娘子!新郎官儿来接你过门儿啦——!”

这声音一听就是当初游季生日,一起来地府名苑喝酒,最后吐得?最凶的那哥们儿。

“快让他进去呀——!”

“就是就是!新郎官儿这会儿都要急的要尿裤子了!”

“我?操!都给老?子闭嘴!”

“江sir!江sir!说好的里应外合呢?!开门呀开门呀开门开门开门呀!”

“嚷嚷!嚷嚷个屁!”江藐骂完,无奈地回头冲阿皎咧咧嘴道:“那我就……开门放狗了?”

阿皎害羞地垂眸轻点了下头。

门打开的一刻,一群难得能穿的人模狗样的阴兵乌泱泱地从外头涌了进来。游季被他们推到了最前?面,故作?镇定的表情里夹杂着一抹掩盖不住的紧张与兴奋。

也不知是谁下的黑手,在身后猛地将他一推。游季不备,一个踉跄就朝前?栽了上去。阿皎见状赶忙伸手去扶,游季整个人都扑进了阿皎的怀里。手下意识地就紧紧搂住了阿皎的腰……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起哄声再次炸裂,游季赶忙将阿皎拉到了自己身后,伸出两只胳膊撵鸡似的使劲挥着。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瞅你们一个二个那熊样子!”

“哟哟哟,他又急了他又急了他又急了——!”

一群人拥拥搡搡的将游季团团围住,江藐这头刚想后撤,却被游季一把拉住狠狠往人群里一带。

“我?靠,你拉我?干什么!”江藐大骂。

“江sir,你身为游sir的旧爱,现在作何感受啊?”

“别难过啊江藐,虽然你游季哥哥圆满了,可这些哥哥们可都还单着呢!”

“去死吧!”

“来来,快让我?嘴一个!”

“我?也要我?也要!啾啾啾!”

“有病吧你们——?!小花哥?操,小花哥——!!!”

江藐的求救声转眼就被淹没在了人群里,整栋地府名苑上空都笼罩着一派欢天喜地。

而一旁的栖迟却始终站在这嘈杂与热闹之外,他眼神暗沉,显然就藏着心事。

“迟郎……”阿皎温柔的声音在旁响起,“你还没有将我?与你说的事告诉江sir么?”

栖迟摇了下头,低声道:“还没。”

“为何?”阿皎轻声问。

“或许时机还不成熟吧。”栖迟看着被众阴兵挤到墙角的江藐,沉声说,“我?想等真?正把过去的一切弄清楚后再说,如此便也彻底不会有所顾虑了。”

阿皎静静地看着栖迟,欲言又止了片刻后终是没再多言,可眼中却暗暗有了思量。

“吉时已到——!新娘子出嫁喽——!”

一声锣鼓震天响,栖迟抬手拍了下阿皎的肩膀,淡淡笑了下:“祝福你了,阿皎。”

随后,他亲手取过了一旁的红盖头,替阿皎轻轻盖了上去。

“起轿——!!!”

……

江藐已是许久没回过地府了,在游季与阿皎的婚宴之上,他自是也没少被那些新朋旧友们灌酒。

到最后,他已是头重脚轻,双目迷离,看谁都长着三头六臂。待又一杯黄汤下肚后,终是用手撑着额头醉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穿着鞋躺在阴兵科休息室的沙发上,领带衬衣皱成了一团。

“嘶……”江藐坐起身,用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好在今日的酒还算不赖,此时胃里倒没过于的翻江倒海。

他抬腕看看表,随即拽起一旁搭着的西装外套,晃晃悠悠地推开了休息室的门。刚迈出一步,就碰到了端着醒酒汤特来看他的阿皎。

“阿皎啊……”江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抱歉,喝多了。”

阿皎将醒酒汤递到江藐手里,关切道:“你还好吧?”

江藐点点头,接过醒酒汤一口闷了,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问阿皎:“你怎么自个儿跑出来了?游季呢?”

“我?跟他说,我?有些话?要单独同你讲,他还在屋里等我?。”阿皎说完,转身关上了休息室的门,回头对江藐柔声说,“你现在能听得进去我说话么?”

江藐注视着阿皎的眼眸,而后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点了下头道:“能,你说。”

阿皎在江藐身边坐了下来,思忱斟酌了下语言后,开口娓娓道:“那日我从结界里出来后,就发现自己拥有了可以操纵洛神像的能力。不仅是操纵,我?还知道了它的过去……”

江藐的眼神随着阿皎的话?逐渐变得?清明。

阿皎:“还记得你在洛神石窟中看到的幻象么?那便是洛神像记忆中的一部分。它原本是不周山上的一根天柱,在不周山坍塌之时被掩埋在了大地深处。直到很久之后才被洛伊族人发现,将其重塑成为了洛神像,并加以供奉……”

“所以,洛神像见证了当年不周山下所发生的事?”江藐压低了嗓音,“包括蚩尤和九黎族,水火二神还有……”

“还有与你和栖迟都息息相关的……诛魔之战。”

当啷——

盛醒酒汤的碗被江藐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碗中仅剩的一点残渣淌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水痕。

江藐眉头深锁,喉头上下动了动,低声问:“然后呢?”

阿皎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碗捡了起来,轻声说:“我?当时急着散去幻象,并没有继续去看后面的事。但……”阿皎抬眼看向江藐,“我?知道洛神像不光存在于画卷中,在真实世界里也是存在的。如果你们想,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四下陷入到了一片长久的沉默中,许久之后,只听江藐开口说:“那么,我?和他,真?的就是谛听与莲华?”

“是,虽然你们之间具体发生的事我?还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阿皎停顿片刻,深吸了口气道,“莲华是为了救谛听,才入了魔。”

江藐的眼神颤动了下,握拳的手上,显现出浅浅的血管。

“这些事……你也告诉他了?”

“嗯,栖迟原是想将这一切都搞清楚后再告诉你的。”阿皎说完,起身走到了江藐边上,蹲下身,对上了他的眸子。

“江sir,我?之所以擅自将这些事告诉你,是想跟你说,不论你们之前?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如今既然能够再次相遇,再次生死与共,惺惺相惜,就证明你们缘分未尽……”

阿皎顿了顿,继续道:“栖迟的心意想必你很明白,他也清楚你的顾虑。你怕你们有朝一日会因为那些前?尘旧事站在对立面,你怕他现在对你的心意只是因为没想起过去的真?相。你怕悲剧重演,怕他等你的目的是为了找你报仇……可,过去的他为了你才被三界诛杀,现在的他也愿意为了不让你为难,将他的深情压抑埋藏在心底里。如此,还不够么?”

“……”

江藐语塞,只觉得?此时心里的某个位置就像是被一条长满倒刺的荆棘牢牢捆住,不断收缩,让他一下下地发紧、发疼。

而与此同时,一股再也无法刻意忽视的情绪也由此被彻底逼了出来,直冲大脑。

“实不相瞒,当我?觉察到他对你的心思后,也曾担心过。”阿皎轻轻扬了下唇角,“虽然你是以阴兵的身份来到的地府名苑,可毕竟能来到这地方的人,又有几?个没有糟糕的过去?我?很担心你们最终会等不到一个好的结局……可经历了这一番后,我?才明白,不管过去与明天到底如何,只有当下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的。若是因为那些尚未发生的恐惧而错过,当真?是划不来。”

阿皎突然伸手温柔地抬起了江藐的下巴,柔声说:“别看迟郎那副样子,他其实也会害怕。他怕他的感情在你这里会得?到‘否’的答案。可我知道江sir其实也早就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了吧……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勇敢点呢?”

……

灯下,栖迟坐在桌案前?,手里照例是拿着本看起来就晦涩难懂的书籍。他目光沉静地盯着那些文字,却不知自己光是看这一页就已用了大半个晚上了。

天似是转热了,屋外有只也不知是睡眠不好还是脑子不好的蝉一直在拼了命的叫个没完。

栖迟呼出口气,将书挝角合上放在桌边,打?算去客厅泡点茶喝。刚走出书房,就听到自家的房门外毫无轻重地响了几?声。

他微微皱了下眉,抬手打?开了门。顷刻间一个身影便带着一股子酒气,倚靠在了他身上。

“江藐?”栖迟赶忙单手环抱住了瘫在他身上的醉鬼,另只手关上了房门,语气不悦道,“不是告诉过你少喝些的么。”

说着,便将人半托半抱地放倒在了沙发上。

“渴么,我?给你倒杯水。”栖迟刚抬起身,突然就被人拽着领子猛地向下一拉。他险些没砸到身下的人,赶忙用手撑在了沙发上。

客厅里没开灯也没拉窗帘,如水的月光静静洒在屋子里,笼罩在了两人的身上。屋外的那只傻蝉,仍在不知疲倦地叫个没完。

江藐的鼻息间也同样混着酒气,他突然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栖迟。拽对方领子的手始终都没有松开。

栖迟的手透过江藐的衬衣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比平日里高出不少的体温,配合着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和酒气,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赶忙移开目光,压抑住稍有不慎便会喷薄而出的欲|望。

“松开我?,我?去给你倒水。”再开口时,栖迟的嗓音明显变得有些沙哑。

而江藐并没打?算要乖乖听话,他一手持续拉着栖迟的衣领,另只手开始有些粗鲁地扯着自己皱巴巴的领带。

栖迟呼吸一乱,下意识问:“江藐,你干什么……”

“干你。”

屋内的气温陡然升至沸点,一瞬间,栖迟那些所谓的冷静、镇定都随着江藐突然凑上来的唇,融化在了如此旖旎悱恻的暗黑中。

这夜,当真?称不上是凉如水。

江藐的碎发挡在额间,遮住了那双虽蒙了酒意却绝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干什么的眼睛。兵荒马乱间,他烦躁地咬着牙,在对上栖迟暗沉的眸子时,终是用低哑的嗓音恶狠狠地骂了句:“该、该怎么弄,我?他妈不会……”

栖迟的眼神瞬间就又往下深了好几度,随着一股强大的力?道,江藐被翻身狠狠摁在了下面。

“我?会……”

那傻蝉,总算识趣得一声不吭了。

……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没错我就是那只蝉!!我的兄弟姐妹们在哪里?一起唧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