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人皮灯笼

一切都还要说回游季离开小皎房间的时候……

夜深露寒,念起方才小皎冰凉的身体,游季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在找江藐他们之前先去一趟厨房,煮些生姜茶来给小皎喝。

切姜片的时候,游季就总感到有些?心神不?宁,本就不?擅长做这些?的他还几次差点切到了手。

直到灶上的茶壶发出“嘘——”的一声尖锐哨响,他突然瞳孔一凝,低骂了句:“操……”

继而扔下刀转头就往外跑。

生姜掉落在地,咕噜噜地滚向墙角……

小皎对他说:“有。”,现在想来,那眼神就像是在告别。

有……这显然是一句回答。

他曾在鬼市问过阿皎,除了此先不?愿入轮回的执念,这世间是否还有什么是他放不下,或舍不?得的呢?

阿皎当时并没有说话,以至于自己那句脱口即出的“是我么?”一直没来得及说出。

而今,小皎却告诉他“有。”,回答的应该就是阿皎当日的答案。

可小皎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游季咬紧牙关,齿间都在颤抖。

只有一种可能,当?时在石窟里除了江藐,小皎也同样听到了蛹里阿皎的心声!

想来也是,他们本就是一体的!游季一把推开了屋门,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

红烛仍在徐徐地燃烧着,四下寂静一片。西窗被人打开?了,夜雨正不?断地扫进屋来……

……

洛神石窟内,小皎光着脚站在蛹前,周身还在微微起伏,发出喘息。他在情急之下还是忘记了要听游季的话,穿鞋。以至于原本白皙光洁的脚上落了斑斑伤痕。

石壁上方的角落里结了枚茧,被即将羽化的冥蝶咬破了个口子,正艰难地往外爬。

小皎看着那冥蝶附在茧上,抖动着翅膀。唇角淡淡勾起了一抹坦然与期许的笑意。

“你是背着他们来的?”

蛹里的无皮血尸依旧蜷缩沉睡着,可小皎却能将他的心声听得一清二楚。

“嗯。”小皎点了下头。

“你真得决定了么?”阴柔空灵的声音道,“你知道这样做,自己的下场么?”

小皎闻言,眼中流光闪动:“你我本就是一个人,我的心思?,你一定懂。”

那边陷入了一阵沉默。

小皎再次看向角落里的茧,此时冥蝶已半张开?了鸦青色的翅膀。想来再过不?久,就能学会飞翔了。

“只有抛弃掉毛毛虫的身份,才能破茧成蝶,不?是么?”小皎轻声说,“而不?可否认的是,蝴蝶本身就是毛毛虫呀。”

话及此处,他的目光变得悠远,就像是真得穿越了时光,看到未来。

他温柔道:“我想和游季哥在一起,做他的新娘子。然后跟他一起去坐火车,看看山川湖泊,看看霓虹斑斓,走累了就回到只属于我们的家中休息,待厌了再背上行囊重新出发……而这些?,若是活在画卷里就永远也实现不了。”

“所?以,这件事其实原就没有那么难以抉择,对吧?”小皎话毕,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的神情毫无畏惧,反而添上了几许向死而生的期待。

接着,他从袖中抖出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精准地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用匕首。毕竟其他的死相都不怎么好看,若在这人皮上留下太多的伤痕就不好了。”小皎手上的动作一个用力,如玉般的手指骨节泛白突出。正当他要将那把锋利的刀子刺入自己的身体时,后脑勺却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

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茧上的蝶像是受到了惊吓,生疏地挥着翅膀飞远了。而突然出现在小皎身后的人,脸上露出了丧心病狂的笑容。

他的手上拎着根木棒,血红的眼瞪得巨大,仿佛下一秒眼珠子就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这模样不似生人,反像恶鬼。

正是唐德庸。

他将木棒丢在一旁,弯腰将小皎打横抱了起来,转身边走边慈爱地呢喃着:“我的乖乖儿,怎能让你自己动手呢?放心,爹会帮你……已经很多次了,爹的技术好得很,你一点儿也不?会觉得疼的……等到灯笼再次亮起的时候,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你还会是爹最心爱的儿子。爹也会在下一次轮回到来前,将所?有的爱都送给你……我的儿,睡吧、睡吧……”

唐德庸像哄婴儿似的一下下轻轻拍着小皎,将他放在了祭坛的正中间,而后替他缕好了如墨般的乌黑发丝,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

留声机里的歌声缱绻绵长,唐德庸像是对待一件极为珍贵的艺术品般,爱怜地抚摸着小皎,由眉眼到鼻翼再至嘴唇,如痴如醉……

“满天云雾湿轻裳,如在银河碧汉旁。缥缈春情何处傍?一汀烟月不?胜凉……”他随着唱片陶醉地哼着,边将手里的针刀放在砂石上一下下磨擦着,边皱眉自言自语说,“这一次白是白,可就是有些?太瘦了……下次吧,下次爹尽量把你养得再胖些?。”

一曲放完,唐德庸手上的针刀也磨好了。他抚摸上小皎的脸颊,将针刀移到了他的头顶,瞳孔骤然一缩。

“儿啊,咱们这就开始吧!”

“开?你奶奶个腿儿!”

一张符纸夹着烈风,“嗖——”地一下削在了唐德庸的手腕上。

唐德庸痛呼一声,手中的针刀被打落在地。

及时赶到的游季看到小皎被唐德庸扒得精光地搁在祭坛上,肺都快气炸了。

他咬牙拔枪狠狠指着唐德庸,恨声道:“老子他妈的今儿非得把你打成个筛子,再往里灌硫酸!”

他这边骂着,江藐那边已用锁魂鞭卷起了祭坛上的小皎,将人带到了自己身边。而后将外套一脱,迅速盖在了他的身上。

“少跟他废话了。”江藐半垂着的眼眸里充斥着深深的厌恶,咬牙道,“管他最?后什么结果,先把这老王八蛋宰了再说!”

唐德庸闻言,突然仰天爆发出一串疯狂的笑声。

他恶狠狠地盯着江藐等人,嗓音嘶哑道:“看来那道人说的果然没错啊……你们就是专程来坏我好事的!”

说到这里,唐德庸话锋一转:“可你们也不?想想,这神殿为何会一直无人把守?”

随着他的话音,整个洛神石窟都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栖迟向后退了半步,手上绕起一团红光。

“小心。”他低声提醒道。

话音刚落,只见那尊巨大的洛神像居然自行动了起来。

碎石纷纷坠落,洛神像褪去了巨石青苔,重新换回最?初绮丽鲜艳的色彩。

她如同敦煌壁画上那些神秘美丽的飞天,姿势奇特地舞着,越来越灵活。而那些碎石瓦砾,也随着她的舞姿化为了一朵朵鲜红色的海棠花。随着而来的,还有空气中驱散不开?的浓重的杀气……

此时,石窟中突然传出一声长鸣,只见一头通体纯白的四角神鹿自石壁中踏浪而来。神鹿身上还坐着个人头蛇身,满头赤发的男人。

“那是……夫诸?”栖迟低声道。

江藐皱眉:“什么?”

“那头鹿名叫夫诸。”栖迟顿了顿,“是水神共工的坐骑。至于他身后那两个,一个叫相柳,一个叫浮游,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上古神话?这又是……幻术么?”江藐皱眉,手上握紧了锁魂鞭,“这洛神像究竟是什么来历?”

栖迟敛眉摇头:“不?知。”

只听石窟深处传来了个不急不缓的声音。

“共工老弟,今日又来下棋?”

随着话音,熊熊赤焰在一人面前形成了一道火帘,依稀能看到那人生得兽身人面,坐在石凳上,面前还摆着一副巨大的棋盘,上头的每一枚棋子都燃着烈焰。

“先聊聊别的吧火神老兄。”水神共工翻身从白鹿身上下来,将手一挥便驱散了火帘,坐在火神对面阴声道,“你为何要暗中派人毁我水神殿?”

火神祝融闻言,发出一声闷笑:“呵,我都还未找你,你倒是先跑来兴师问罪了。”他顿了顿又道,“那毁我光明宫的,又是谁?”

气氛一时降至低谷,水火二神都没再说话,只是四周杀意更甚。

片刻过后,只听共工低声开?口说:“想来这棋已经下了这么多盘,回回都是和局。不?如今日咱们换个新下法?”

“哦?说来听听。”祝融饶有兴致道。

“据我所?知,人间有一九黎族,族长名作蚩尤。此人本领强大,野心勃勃,论其才能,都丝毫不输炎帝半分。只是他一直碍于兄弟情面,不?忍对炎帝发动战争……如今我们不妨天降异梦,告诉他时机已然成熟,借机帮他一把。”

“你的意思是……要下个真人棋局?”

“没错。”共工淡淡一笑,“当?人间战争打响后,你我便各赴一方,以真人为棋,天地为盘,较他个高下如何?”

“有趣有趣。”祝融把玩着掌心的火焰,抬眼看向共工问,“那么,赌注呢?”

共工一勾指尖,将祝融手上的火焰挑到自己面前,随之化成了一股水柱。

他打了个呵欠,若无其事道:“那就……重建神殿的钱,谁输谁出喽。”

“好!如此全然交给他人来战,你我之间既可不动肝火,又可不伤和气,就这么办吧!”

“那就……一言为定?”

江藐在旁听了全程,此时只觉得怒气翻涌,不?禁咬牙道:“居然只是为了一出无聊游戏,便把活人当?成棋子,不?惜将世间搞得兵荒马乱,生灵涂炭。这就是所谓的神么?”

他话及此处,自己就先是一愣。

这话为何如此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他也曾这么说过?

“谁?!”

共工和祝融突然一起回头盯向了江藐。

海棠花落,登时间,一水一火两股强劲的势力化作了两条凶猛的巨龙,朝着江藐三人狂啸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