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人皮灯笼

三人直接去到了栖迟的房间,将朱红色的房门一关,便把风雨雷电通通都隔绝在了屋外。

栖迟把湿了大半的西装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又把衬衣袖子的纽扣解开?,往上捋了捋,一回头就看到两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刚刚那茶,有什么问题么?”游季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

栖迟从挂着的西装外套里取出了一小挫灰绿色的草,缓声说:“这叫腐生草,通常只贴着那些陈年老棺材板长。若要采之,必得刨土掘坟,做些损阴德的事儿,否则轻易是搞不到的。”

江藐听后眉头一皱:“你别告诉我……方才那茶,是用这腐生草泡的吧?”

“。”

“操!”游季破口大骂,“这么阴的东西泡水喝,身子能不垮么!”

“长期服用腐生草,阳气便会逐渐散尽,反之阴气增长,造就阴体。”栖迟道,“简单来说,就是会变成一个没有生息的活死人。”

“一般来说,活死人是阴魂厉鬼上好的寄生容器……”江藐的目光凛了下,“难道唐德庸要搞活人祭?”

“对了,腐生草还?有一种功效。”栖迟端着茶盏看向?摇曳的烛影淡淡道,“它会让人变得肤若凝脂,星眸竹腰,越来越漂亮。古来就有爱美者,挖空心思寻找此草,妄图变得更美,可结局往往都是悲惨的。毕竟这腐生草,本就并非阳间之物……”

“哪怕再漂亮,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活死人又还有什么意思?”江藐坐在椅子上,用手轻扣着桌面分析着,“首先?,看阿皎的样子,肯定不是自愿服用腐生草的,大可以排除掉爱美的可能性。那么唐德庸到底是要为谁来精心准备这么一具完美的容器呢?要知道,这好歹也是他的亲儿子。”

“现在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做容器。”栖迟接话道,“毕竟就我所知的一些异闻秘术里,就有好几样是需要阴体的。”

“还?是具极美的阴体。”江藐叩桌面的动作停了,半耷拉着眉眼,手软在了一边。

一时间,屋内陷入到了一片长久的静默中。雨的声音瞬间就又清晰了起来。

过了许久,游季弹了弹积攒了一大截的烟灰,闷声说:“不管唐德庸要干啥,都不能让他伤害到阿皎。妈的,老子明天就去找他算账!”

“你先?别燥。”江藐托着下巴抬眼看着游季道,“别忘了,这是小阿皎。真正的阿皎本皎到现在还不知所踪呢。你万一要是打草惊蛇了可怎么办。”

“江藐说得对。”栖迟在旁默默补了句。

“我!”游季一时语塞,“小阿皎也是阿皎,总之两个都得管。”

“管。”江藐点点头,“没说不管啊。”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总之,先?一起想个正当理由能经常出入唐家再说吧,总这样溜门撬锁放迷烟的太麻烦了。”

栖迟将茶盏靠近唇边轻啜了口,低声开?口道:“唐老爷酷爱收集鉴赏文玩字画,也许这便是一个契机。”

……

次日,雨仍是未停。

天阴沉沉的,被风雨打落的海棠花静静铺在地上,让负责清扫的下人和前日里的那些残羹剩饭倒在了一起。

要说昨夜里的“安息香”还?真是好使,唐宅上下的所有人今早起来,看着都是容光焕发,神清气爽的。

早餐很丰盛,从南方的糍饭烧卖到北方的馒头火烧,一应俱全。

唐德庸今日穿了件白色的盘扣马褂,一见着栖迟立马快步朝他走来,将人拉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全然没了昨日里的客气与生疏。

“哈哈哈,栖老板!定是昨晚与你聊得太投机,我可是做了一整夜的美梦呢!”唐德庸拉着栖迟的手朗声道。

“栖某也是。”栖迟礼貌地微微颔首笑?了下,“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江藐闻言,心里忍不住翻了一技大白眼儿。好家伙,这马屁拍得可真是恰到其分,小花哥若是混职场,铁定也是能风生水起的。

“二?位也别愣着呀,快吃快吃,千万别跟唐某客气!”唐德庸朝着江藐与游季招待道。

“不客气不客气,肯定不跟你您客气!”江藐也跟着赔起笑脸,顺带悄摸儿捣了游季一下,压低声音道,“大哥,你能笑笑?么。”

游季撇撇嘴,唇角扬起了个僵硬的弧度,这么一看还?不如不笑?呢。

“怎么?昨天我跟游兄回房后,迟兄又跟唐老爷聊了会儿?”江藐伸手够了个包子问。

“是。”栖迟点头道,“我与唐老爷都颇爱古玩字画,一聊起来便忘了时间。”

好一个你来我往,江藐和栖迟相互配合着,成功把话?题转到了这里。

“说到这个,昨日的问题栖老板可有答案了?”唐德庸笑?着问。

“有了。”

“哦?!快快说来!”唐德庸下意识地就又朝栖迟那边凑近了些,表现得对他接下来的答案十?分好奇。

栖迟转头看向?江藐解释道:“昨天唐老爷问我,在他收藏的那么多字画里,我觉得哪一幅最好。”

“是哪一幅呢?”

江藐默契地当起了捧哏。

栖迟微微抬头,看向?饭厅正中间挂着的一幅《万马奔腾》,勾起了唇角说:“就是这幅了。”

江藐和游季闻言,也全跟着看向?了墙上的画。可都觉得这上头的马虽然画得不错,但却是中规中矩,甚至还比不上侧面那幅《小儿逗蛐蛐》来得传神。着实?称不上是“最佳”。

小花哥这次怕是看走眼了。

“哦?此话当真?”唐德庸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可置信,但江藐清楚地看见一抹得意的红晕从脖子攀到了对方的脸上。

“当真。”栖迟不动声色道,“这画用笔老道,一气呵成,不难看出绘画之人的功力了得。尤其是这马蹄,带着股浑然之力,倒像是真的在奔腾一般。只是……”

“只是什么?栖老板但说无妨!”唐德庸催促道。

栖迟面露愧色:“栖某到底是孤陋寡闻了,竟始终没看出来作画者是何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唐德庸放声大笑,“不怪你啊栖老弟!实?不相瞒,这《万马奔腾》正是唐某亲手所画,你当然没有见过!”

“哦,怪不得。”栖迟佯装大悟。

话?说到这儿,傻子也看得出栖迟是在拍唐德庸马屁了。只是这马屁拍得也未免太精准,怎么就这么笃定那幅画是出于唐德庸之手呢?

而这马屁拍得也着实?是起了效果?,唐德庸现在看着栖迟就跟看到了伯乐似的。一顿早饭说的话?比吃的都多。

“不知三位老板这次要在隋镇待多久?”

“个把月吧。”栖迟笑?着说,“隋镇自古多出文人墨客,想必好字好画定不会少,我们也想留下好好看看。说不定就能淘到几幅稀世之作来。”

“甚好甚好!你们若是得空,一定要常来唐府!”唐德庸握住栖迟的手拍了拍,“难得遇到知己,可不要跟唐某人见外呀!”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栖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对喽!”

江藐和游季暗自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搞定。

……

离开唐家后,江藐忍不住碰了下栖迟的胳膊肘,小声问道:“小花哥,你怎么就知道那幅画一定是唐德庸画的?”

栖迟淡淡一笑?:“裱得最好,画得最差,不是主家还会是谁?”

“哈。”江藐听后直乐,连道,“没毛病,没毛病。”

“你俩先别聊了。”游季此时仍显得心事重重,皱眉问,“下一步怎么办?”

“先?去搞件稀罕物,晚上再给唐德庸送过去。”栖迟淡淡道,“到时,我负责拖住唐,江藐负责找阿皎,游sir……去确认下小皎还有没有继续服用腐生草。”

“明白。”

“嗯。”

江藐看向?栖迟问:“那现在到哪儿去寻稀罕物件儿?古董行还?是字画行?”

“先?找个墨斋去,买些笔墨纸砚吧。”

“干嘛啊?”江藐一脸意外。

“自然是画画。”

“谁画?”

栖迟勾了下唇角:“我。”

……

斜阳透过五色的琉璃窗照进西洋风格的旅馆房间内。偌大的办公桌上却铺着最为古朴的宣纸和砚台。

江藐撑着下巴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栖迟站在桌案边,专心致志地绘画,只觉得这人当真是神奇的很。仿佛上一秒他还?在乌烟瘴气的赌场里跟着一群妖魔鬼怪们打麻将,下一秒就站在这里潇洒地挥毫作画,飘飘若仙。

这样有趣的人,怎么就偏偏看上如此不着四?六的他了呢?

太阳很快就彻底西沉了,天边的晚霞只短暂地辉煌了一小会儿便彻底暗了下去。

江藐是被一道暖黄色的光唤醒的,睁开?眼的时候他都还在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就一不小心地看着那个人睡去了?

“几点了?”江藐才睡醒还?带着些鼻音,他揉了揉眼站起身来,朝抱着双臂站在书案边的栖迟走去。

栖迟抬眼看到江藐醒了,冲他笑?了下:“七点半,没睡多久。”

台灯的光在栖迟脸上投出了阴影,他的眸色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幽深沉静。

“画好了?”江藐来到他身边,下意识朝着案上的宣纸看去。顷刻间便被上面的画彻底吸引了,身不由己地低叹了声,“这是……”

只见宣纸上的天地一片墨色,穿着雾色长衫的人倚在长廊上,微微抬头看向?盛开?着的菩提花。

他唇角上扬,半睁着的眼神里带着三分慵懒和七分惬意。身旁的酒壶斜在一边,有酒正从壶间流出,又被一头探头过来的小鹿给舔了去……

传神极了。

“这是,你记忆中的须弥山么?”江藐低声问。

“嗯。”栖迟从江藐身后凑得更近了些,压低了嗓音道,“须弥山,和你。”

栖迟的嗓音像一盅烈酒,从耳朵钻进了江藐的身体就开始上头。

江藐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红了,他强行回避着这样的感觉再次发问。

“你准备把这个送唐德庸么?”

讲真,江藐是舍不得的。

“不,这是送你的。”栖迟边说边将画揭开递给了江藐,而后低头再次冲桌案抬了抬下巴,“这个才是给他的。”

江藐一看,那是幅风景画。明月、竹林、溪流、白鹭……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而落款的红印上刻着几个字:莲尘散人。

“莲尘散人?”江藐眯了下眼,坏笑道,“高仿啊?画得真神了!”

“不是高仿。”栖迟顿了下,“是真迹。”

江藐一脸意外:“你什么时候又成莲尘散人了?”

“很早以前的事了。”栖迟笑?笑?,“你之前不是也听须臾鬼母说起过么?”

江藐一拍脑门:“对对对想起来了,什么竹林还?是松林里吹笛子是吧?”

“嗯。”

“啧……”江藐咋了下舌道,“小花哥,你到底还?有几个小马甲?”

“喜欢么?”栖迟没有回答江藐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那幅画,你喜欢么?”

江藐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握宣纸的手上生出了层薄汗。

“喜欢么?”栖迟再次重复道。

江藐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最终轻点了下头,用微乎其微地气声吐出了句:

“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