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季一推屋门跑了出去,雨声随着他的动作忽而变大。珠帘般的雨顺着屋檐滚下,将枝上的海棠花打落在地,沾了泥。
目光所及之处也就只是这些了,没有鬼也没有人。游季的眼神再次变得黯淡,他烦躁地拿出烟盒磕了磕,咬出一支香烟来。
“赏雨呢?”身后传来了江藐懒散地声音,游季回头看向他,只见江藐半耷拉着眼冲游季手上的烟盒扬扬下巴,“给一根儿呗。”
游季白了对方一眼,但还是把烟盒抛给了他。
“你小子怎么次次都抽我的?”
江藐稳稳地接过烟盒,笑了下:“别人碗里的饭,看着总要更香些嘛。”他边说边侧头点燃了香烟,徐徐吐出口气来。
“我刚刚好像见着阿皎了。”游季望着夜色中的雨幕沉声说。
“在哪儿?”江藐有些意外。
“房间里。”游季顿了顿,又道,“我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人就站在我屋外。”
江藐眯了下眼:“你确定是他么??”
“我觉得是……”游季皱眉说,“可仔细一想,刚刚那个影子好像又要比阿皎更瘦小些。”
游季兀自回忆着,继而又问向江藐:“你又是出来干什?么?的?”
江藐挑挑眉:“赏雨喽。”
“少放屁。”游季懒得跟他贫,压低嗓音道,“说,你是不是打算要夜探唐宅?”
江藐将烟叼在嘴里,伸手解开绑在自己脑袋后头的皮筋往下一扯,而后揉揉被揪疼了的头皮笑了下:“什?么?野猫伤人,无非是唐老爷在欲盖弥彰罢了。他不让出来就不出,当我真是来这儿做?意的?”
游季点点头:“刚好我也有此意,那就一起吧。”他四下看了下,皱眉问,“你那邻居还在屋里?”
“哦,被我安排去给唐老爷他们放迷烟了。”江藐耸了下肩道。
“放什么??迷烟?……操了,别是我想的那种吧?”
“啊,是吧。”江藐点了下头,夹着烟比作成芦苇杆,继而朝着游季呼地一吹,坏笑道,“保证一觉到天亮。”
“你们这……”游季卡了半天终于从齿间憋出了几个字,“江湖下三滥。”
江藐呵呵一乐:“放心,点的是安?香,没有任何毒副作用,大人小孩儿都能用。”他说完,背对着游季勾勾手指,“走了。”
游季冷着脸摇摇头,心说唐德庸这次还真是引狼入室了。
……
雨声簌簌,江藐和游季并肩走在唐宅空荡悠长的廊道上。
游季撞了下江藐的身子:“喂,怎么不把?你的那些走狗给放出来?”
江藐先是愣了下,随后被游季的这个形容给气坏了,笑骂道:“你做个人吧大哥,小纸人那么可爱,你凭什么?这么?说它?”
“我本来就不是人。”游季把?头撇了过去。
江藐叹口气,但还是打了个响指召唤出他的小纸人,吩咐道:“去,在附近转转看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特别是留意一下,有没有一个穿红衣的大美人儿……”
江藐话说到这里突然就卡住了,要知道阿皎如今被人剥了皮,此时应当不再是先前的那副样貌,而是一具骇人的无皮血尸才对。
他悄然瞄了游季一眼,勾勾手示意小纸人把?耳朵贴过来,窃声道,“不是美人,是一个没有人皮的……”
“怪物”俩字儿江藐死活也说不出来,他咬了下舌尖快声说,“没有人皮的小哥哥。要是见到了,就赶快回来给我报信儿,听到了么??”
小纸人跳了跳,挺直身板敬了个礼,而后一猛子扎进了雨中。
“你的走狗出动了?”
“说了别叫它走狗,人家有名字。”江藐无语道。
“得了吧,你自个儿都记不住它的名字。”游季冷哼了句,“一会儿小Q,一会儿小美,一会儿又小优的,倒不如?叫走狗来得响亮。”
“……”呵呵,我真谢谢你。
“我说江藐。”游季突然停下身来,一脸狐疑地回头看着江藐问,“你和你的那个邻居,你们今天……”
江藐心里当即就“咯噔”一声,和着眼前这人忍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没忍住地问出来了。
“我们……”江藐思忱了片刻,装作若无其事道,“哦,小花哥他那满级霸王花有个副作用,就是容易让他控制不住他自己。我怕他一个不慎再错伤无辜,便找了种能让他抑制住自己,恢复?智的药丸。所以我们今天,是在喂药。”
“对,在喂药。”江藐又重复了遍。
“你他妈的,这是在逗我?”游季嗤笑出来,“有你们这样的喂药法儿么!”
“……”
“藐儿啊。”游季难得颇有耐心地语重心长道,“之前你跟我说,让我自己得清楚自己的想法。现在我把?这句话扔还给你,我很清楚,你又清不清楚呢?”
“……”
“你那邻居对你有意思,在梧桐村的时候我就觉察到了。”游季皱眉说,“你也好好问问你自己的心,到底又是咋想的?……真对人家没意思,就干脆把?话说清楚,省得每天俩人见面都不自在。要是你原本就对人家也没安寻常心,就别总是瞻前顾后的,整得磨磨唧唧。”
“你懂个屁。”江藐低声嘀咕了句。
“哥们儿跟你说真的。”话及此处,游季的眼底划过一丝落寞的情绪,“别到时候也弄得跟我似的,话藏在心里还没说,人就先找不见了。”
“会找见的。”江藐抬了下眼,笑了笑,“等见到阿皎,你就把你心里想说的话通通告诉他吧。”
“不是,我说你的话你听没听见。”游季皱眉不满道。
江藐挥挥手,拖长了声音说:“知道知道,赶紧走吧,别俩大老爷们儿的话题整得跟小姐妹聚会似的,肉麻死了。”
“你个王八羔子。”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然只听一侧的房间内传来了点儿微弱的动静,有些像碗碟碰撞的声音。
江藐与游季同时回头看向那漆黑的房间,彼此交互了个眼神。
游季:“闹耗子?”
江藐:“没准儿是小野猫呢。”
两人同时间笑了下,而后一推门猛地迈了进去。
只见黑暗的角落里果真猫着个瘦小的身影,游季二话不说上前一把?钳着对方纤细的手腕便将他反扣着拎了起来。
“嘶……”
那人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仓惶地问了句:“你、你们是谁?”
此时,江藐和游季的眼睛都已适应了黑暗。在游季对上被自己禁锢着的少年的眼睛时,蓦地就愣住了。
“阿皎……”
游季怔怔地松开了制服那人的手,少年揉着肩膀一脸好奇地看着游季,忽闪着微微向上翘着的睫毛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江藐在看清对方的脸后也震惊了,那双澄澈的眼睛骗不了人,这个少年绝对是阿皎没错。可他看起来不过也就才15、6岁,在年龄上和阿皎并不符合。
除非……江藐瞳孔一深,他们遇到的是过去还没被人剥皮的,活着的阿皎?
“你……”游季呆了许久才犹豫地开口,还未把话说完就被少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少年冲游季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悄咪咪说,“不能让人知道我偷跑出来了,不然爹会?气的。”
他四下张望了下,而后冲游季和江藐招招手,“你们跟我来。”
雨仍在下着,天空时不时还划过一道闪电。唐家大宅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显得比平时更加的幽深,也更加阴森。
如?画般的少年步履匆匆,时不时还要左顾右盼一下,显得极为小心谨慎。
游季顺着少年薄薄的红衫看向他赤|裸着的一双脚,脚腕光洁白皙,就像踏着月光。偶尔踩在有积水的地方还发出清脆的响声,显得格外灵动。
少年带着江藐和游季陆续跑过了一座假山和一汪锦鲤池,最后在一处看起来有些像是花房的地方停了下来,“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快进来。”少年回头招呼了句,随后便顺着一座木楼梯“蹬蹬蹬”地爬了上去。
江藐和游季也赶忙跟上,同时不忘将花房的门再次关上。
……
令二人都没想到的是,这花房的二楼居然别有洞天。
先是通过一条一人宽的狭长走廊,在尽头的位置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像和风感觉的拉门。少年“唰——”地将门一拉,又将榻榻米式的地板掀开,而后顺着一根木桩灵活地滑了下去。
“怎么样,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少年边说边走到墙边将灯绳一牵,房间瞬时便被一层温暖柔和的橙黄色光照所铺满。
少年光着脚踩着高档的羊毛地毯,毫不在意地在上面留下了两排水痕。
“你们是我爹请来的客人吧?”少年坐在铺着天鹅绒垫的躺椅上,翘着脚一下一下地晃着问,“我爹很少向外人提起我,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江藐原是打算让游季先开口,可等了半天愣是没听见他说出一句话来。稍微扭头看了眼,就见游季正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前,沉沉地看着少年,跟块木头似的。
“你爹……”江藐斟酌了下语言,还是决定直接问,“是唐德庸?”
少年不置可否地眨眨眼:“你说呢?”
“你姓唐。”游季低声念着,“叫唐皎。”
少年扑哧一下乐了,看着游季弯起漂亮的眉眼:“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爹是唐德庸,我不姓唐还能姓什?么??”
他说完突然一蹙眉:“诶不对,怎么又变成你们问我了?”
江藐笑笑说:“没错,我们是你爹的朋友,在京城开药局的。”
少年一听,顿时两眼放光:“你们可会医病?”
“医病的那是大夫,我们是商人。”江藐道。
“是么……”少年的眼眸瞬间就垂了下来,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叫人忍不住就想出言安慰。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还没回答。”他再度抬头看着江藐问,“你们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肯定不是爹说的。”
“这个……”这个问题可就难回答了,江藐心道,总不能说是在你死了之后我们才认识的吧?
“如?果我说,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我曾救过你,我们还一起逛过街,只是你现在不记得了……”游季紧皱着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少年问,“你信么?”
江藐:“……”信,他信你个邪!
岂料少年微微愣了下,片刻之后居然真地点了点头说:“我信啊。”
“看吧,怎么可能会信……嗯?!!!”江藐有点儿懵。
少年拖着下巴眨眨眼道:“咱们之间又没过节,你们骗我干嘛?”
“所以你也完全不怕我们是坏人?”江藐失笑问。
“咱们又没过节,你们害我干嘛?”
“……”
这少年,到底是个从未经历过世俗沾染的出尘仙童,还是根本就是个傻子啊?江藐有些震惊,没想到一向心思细腻,一点就透的解语花阿皎,过去居然是这么?个人?
“我记得唐老爷对外一向都是说他膝下无子的。”江藐又更近一步地发问道,“能告诉我是为什?么?么??”
少年闻言,轻叹了口气说:“我自小身子就不好,经不起风吹日晒。爹说外面的世界太乱,怕我受到伤害。便一直将我养在这里,不让我出去。平日里的餐食,也都是由下人送过来的。”
话及此处,少年又兀自乐道:“我爹对外,都只说是我被一只黄鼠狼给抓走了,所有人居然也都信了。”
“这不对。”游季皱眉道,“有哪个亲爹会把?自己儿子囚禁起来的。”
“爹是为了我好。”小阿皎有些不满地反驳说,“他之所以做药材?意,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寻到给我治病的法子。他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呵。”游季冷哼了声。
小阿皎倒也不气,看着游季莞尔一笑:“就像你说的,有哪个亲爹会伤害自己的骨肉呢?”
孩子,这可真不见得。你若是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地方叫“伊撒娜”,那里的人都是全然不怕遭报应的,就再不会这么?觉得了。
江藐心道。
“既然你这么?听你爹的话,今晚为什么?还要跑出去?”游季又问。
“我饿啊,原先该给我送饭来的下人迟迟未到,我都快饿死了,这才出去想找些东西吃。岂料才刚啃了两口白糖糕,就被你们给抓住了。”小阿皎委屈吧啦地撇撇嘴,继而一拍脑门从怀里摸出了大半个白糖糕,开心道,“差点儿忘了它!”
说罢,便大嚼特嚼起来,时不时还吮唆一下沾了糖浆的手指。
他没有说谎,今天要是能有人按时给他送饭就出鬼了。毕竟那可是是小花哥亲自跑去挨门挨户地放迷烟的。
“行吧,那你吃着,我们就先回去了。”江藐道。
此时,他的心里其实还存在着许多疑惑。但也知道单靠问这小阿皎也得不出个什?么?结果,当即决定先行离开。
“走了吧,游sir。”江藐用胳膊撞了下还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游季,调侃道,“还是你有什?么?话要跟小阿皎说?”
游季嘴唇动了动,最后皱着眉把?目光偏向一边,低声对小阿皎道:“以后记得穿鞋,总光着脚会感冒的。本来身体就不好。”
小阿皎听后发出一声轻笑:“想不到你这人虽然看起来凶,实际上还是挺体贴的嘛。”
游季闻言,身子微微僵了下。
这话后来的阿皎也说过,当时的他还为此感到十分?羞恼。
游季的眼波柔和下来,他吸了下鼻子转过身去,对着江藐道:“回去了。”
“再见啦!”小阿皎吃着白糖糕,坐在毛绒绒的椅子上冲二人挥了挥手。
而下一秒,还没等江藐将门彻底拉开时,浑身湿透的栖迟便突然出现在了房间外。
“栖迟?”江藐一脸意外,“你怎么找来的?”
随着他的话,小纸人踩着栖迟的肩膀,从他颈后露出了半个头来,而后骄傲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你还得意?”江藐见状笑骂道,“我让你找的是小哥哥,你给我找来的这是小花哥,差着一个字儿呢!”
“我也是小哥哥。”栖迟操着他低沉的嗓音道。
“。”你特码怎么看都不算小好么,大哥?
栖迟越过江藐的肩,平静地看向坐在摇椅上的小阿皎,而后沉默地快步朝他走去。
此时的小阿皎刚把?白糖糕吃完,正用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茶喝。见到这么?个高大的男人朝他直直走来,倒也没有丝毫地露怯,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栖迟道:“奇怪,我根本就没离开过唐家,怎么看着你也有些面熟呢?”
栖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将视线由小阿皎的脸转向了他手中的茶杯,端起后凑到鼻间闻了闻,低声问:“你喝的是什么??”
“茶。”小阿皎道,“爹特地让人给我准备的药茶。”
栖迟的眼神暗了下:“如?果你不想再像现在这样,一到白天就昏昏欲睡,到了夜晚就不眠不休,劝你还是想办法不要再喝这东西了。”
小阿皎的脸上露出一抹吃惊:“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症状?”
“还有,不要像任何人提到我们见过。”栖迟顿了顿又道,“我们也不会说。”
话毕,他扯着江藐转身离开了房间。
游季再次看了小阿皎一眼,也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我原本想日六的,奈何颈椎先于脑子和手罢工了qwq
小花哥:我也是小哥哥。
江sir:不,你不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