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江藐擦着半干的头发翘着二郎腿仰靠在床背上。他喜欢听雨,因而时常戴着的耳机里也不怎么会播放音乐,多是些风声雨声之类的白噪音。
就在他逐渐感到眼皮发沉,昏昏欲睡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几下沉且缓的叩门声。
叩、叩、叩——
“江sir,休息了么?”门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再次叩门低沉道,“我是住在您楼下的李大勇,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江藐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李大勇……
若是没记错的话,他生前曾是位列车长,许多年前他所乘的那辆火车发生了重大事故,一整节车厢脱轨飞了出去。据说,当时该车厢中无人幸免。
大概也就是因为生前发生过如此惨痛之事,李大勇死后一直没能从中缓过劲儿来。由于执念太强,这才留在了地府名苑里。好在,他住的是低层,照理说所提出的要求应该不至于太难实现。
叩、叩、叩——
“江sir。”
“来了。”江藐翻身下床,披了件外套在身上,打开了房门。
地府名苑还是那副老样子,无论已经换过几次灯泡了。灯依旧还是会像电压不稳般地忽明忽暗着。好在江藐呆了这么久也算是习惯了,索性就由它去吧。
“江sir,是不是打搅到您休息了?”
昏暗的灯光闪了下,正照在李大勇惨白的脸上。他挂着僵硬的笑容,冲江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没事儿,进来说。”江藐闪身,让李大勇进屋。心道我要说你打搅到了,你又不会乖乖地就去投胎。
李大勇有些局促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往下滴水的裤管。那裤管里头空荡荡的,竟是没有腿。
江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而后了然地挑眉道:“哦,你等着哈,我先去拿条毛巾给你擦下。”
“不、不用忙了!”李大勇赶忙阻止,随即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当时我摔进了河塘,在里面泡了将近一个月才被发现,这水怕是永远也干不了的。”
“难怪我上回去你那层巡逻,觉得到处都潮乎乎的,墙角还生了好些蘑菇出来。”
江藐嘴上说着,却还是把李大勇让进了屋。毕竟人家主动来找他帮忙,一直在楼道里这么说话实在不太礼貌。
李大勇显得很拘束,进屋后也不往沙发上坐,就杵在墙角边。见他如此,江藐也不好意思自个儿单独坐着,总觉得那样跟教导主任训话似的。便也往墙上一靠,冲李大勇抖了下烟盒:“抽烟么老兄?”
李大勇伸手想接,可香烟刚被他拿在手里便迅速被浸得透湿。江藐见状,没所谓地又抖出一根替李大勇点燃,递到了他嘴边。
“说说?”江藐吐出个烟圈,冲李大勇扬扬下巴。
李大勇摸了把?脸上的水,组织了许久语言后才缓缓开口:“江sir应该知道吧,当年我所在的那趟列车出了事故,一整节车厢最后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知道。”江藐点头。
“那天刚好是除夕夜的前一天,大家都想要早点回到家中去和?亲人团聚。没想到……”李大勇的思绪像是又回到了当时,整个人的身体都开始忍不住颤抖。
“因为事发突然,那节车厢里有许多人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事,还有些虽然知道了,却仍是不愿离开那趟本该把?他们带回家乡的列车。”
李大勇话说到这里,江藐便差不多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诉求。
他微微抬眼看向李大勇,开口道:“所以,你一直留在这里的原因,是想送它们回家?”
李大勇点点头:“我是那趟车的列车长,送每一位乘客去往目的地便是我最大的指责。江sir,我想将那趟车开到终点去!”
“我记得火车出事距离现在也有很多年了吧。”江藐弹弹烟灰道,“你今天突然来找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江sir很聪明。”李大勇从怀里摸出了一张湿哒哒的铁路报,递给江藐道,“上面说,新一轮的节假高峰就要到了,为了大家出行便利,有几个班次的车特别加挂了临时车厢。”
“你的意思是,其中有一节,便是当年那趟车上的?”
“正是。”李大勇恳切道,“被加挂的列车在去往终点站的途中会经过当年的事故发生地,在那里火车将会分开岔道。到时,只要把?那节车厢从火车上剥离开来。我便能带着它们从岔道去往另一个方向,送它们回家。”
“等等。”江藐打断了李大勇的话,皱眉问,“你的意思是要将当年的那节车厢从现在的火车上分离开?这样的话,原本坐在加挂车厢里的客人要怎么办?”
“这便是我想要请江sir您帮忙的地方。”李大勇深吸口烟,正视着江藐道,“我知道,地府也是有自己的铁路专线的吧。铁轨岔路的不远处有一条隧道,那里设有地府通车的监测点。江sir只需要帮我联系好当地负责的管理员,开一张通行单挂在车厢上,阴间的车辆便能够就此与阳间的车分离开。如此一来,原先坐在这节车厢里的生人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到时人归人、魂归魂……”
江藐听后,眯着眼仔细打量了李大勇片刻,开口道:“我跟地府专线的朋友不属于同一部门,平时也很少打交道。你说的法子?是否可行,我还得近一步了解后才能决定答不答应。”
“我知道江sir您的顾虑。放心,我保证这样做决不会对现在这趟火车连同上面的乘客产生一丁点危险。反之,如果它们一直不愿下车,才可能会对车上的乘客们造成困扰。”
江藐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李大勇一把?握住了江藐的手,激动道:“江sir,我这人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没做过任何坏事。这趟车明天便开始运行了,请您一定得帮我!大家、大家都还等着我送它们回家呢……”
“行了,你容我这一个晚上再想想。”江藐说着,便将李大勇送出了门。看着对方踌躇离开的身影,江藐的目光移向了对门。
“小花哥,你睡没?”
江藐敲了敲栖迟家的房门,在对方开门后,冲他咧嘴笑了下:“晚上好?”
栖迟一身家居服,手里拿着本书,看样子是还没睡下。江藐拍了怕他肩膀,直接进了屋,往沙发上一瘫。
“怎么了?”栖迟放下书本,坐在江藐边上。
“楼下的李大勇刚刚来找我。”
“那个列车长?”
“恩。”江藐将一条胳膊搭在沙发背上,“他说只要我愿意帮他将当年出事车上的乘客送回家,他便愿意乖乖去投胎。”
栖迟淡淡一笑:“好事。”
“是,但有些事儿我还拿不准,这不就来听听你的意见。”
江藐说完,便将方才李大勇说的那些又原原本本地全部转述给了栖迟。
“乍听之下,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栖迟思索片刻后,温声道,“你可以把?现在这节加挂车厢和?过去的车厢当成是叠加在一起的两个载体。李大勇所说的,便是要把?过去的车厢连同上面的灵体一起从现在这节车厢里带走,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江藐笑了下:“一知半解吧。不过既然连你也说没什么问题的话,那就这么做吧。毕竟,李大勇能放下执念离开,是再好不过的了。”
“方法可行,但这一路还是得多加小心。”栖迟顿了顿,沉声说,“我始终觉得那位不周山道人对你我的行踪都极为了解,并且总是能先咱们一步设阻。”
“我也发现了。”江藐点头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他站起身看向栖迟,“那什么,我先回去睡觉了,明儿个一早就买票上车。”
“票我已经买过了。”栖迟冲江藐晃了下手机,“两张,反正最近也闲来无事,出去散散心挺好。”
江藐闻言,挑眉调笑道:“小花哥,想跟我一路你就直说呗。”
“是么。”栖迟扬了下唇角,“我想跟你一路。”
“咳。”
江藐用拳抵着嘴咳了下,倒是他先不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