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装修风格上来看,这栋大楼起码也得有个二十多年了。昏暗惨白的灯光打在水磨石地板上,不时就会因为接触不良而发出“兹兹拉拉”的电流声。
电梯旁洗手间里的水龙头像是没拧紧,水积入洗手池,随后漫了出来,又从木门底端的缝隙间渗出。
水滴声声,在这寂静空旷的老旧大厦里显得尤为清晰,直听得江藐尿急。
他将电梯按了下行键,随后避开那团水迹一脚踹开了厕所门,走了进去。
厕所内倒还算干净,没什么异味儿。毕竟来前他在资料上看过,这里虽然老是老、破是破,但挨家挨户也都还有独立卫浴,算得上设施齐全。如此想来,住户们平时应该也都不怎么会来上公厕。
泄洪后一身轻松的江藐边吹口哨边拉上了裤链,正打算去洗个手顺便把水龙头给拧紧,突然只觉得脑后一凉。
“谁!”
他猛地抬头看向正对面的镜子,只见身后墙上的气窗外赫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孩童面孔。
小孩儿的眼眶里没有眼白,被整个黑眼球所填充。
伴随着江藐的质问,那小孩儿突然发出了一串刺耳的啼叫,随后一个闪身,消失不见了。
“站住!”
江藐快步走到相邻的大窗前,一把拉开窗探头看去。就见方才那小孩儿竟是条人面壁虎,此时正拖着细长的尾巴迅速爬向四楼的房间。
这什么品种?娃娃鱼?!
……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自门外传来,电梯到了。
江藐回过神,叹了口气从厕所走出,进入电梯,按下顶层18楼的键。
电梯门缓缓关闭,一阵失重感后开始慢慢上升。
1、2、3、4、……提示灯不断变换着数字,在到达13层的位置突然乱码了一下,停住了。
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出现在江藐视线里的是一双三寸蓝色绣花鞋。楼里无风,可那穿着绣花鞋的脚却仍在悬空一下一下地摆动着,有几次都快要碰着江藐的鼻尖了。
与此同时,楼道深处还传来了段悲悲切切的戏词。
——郎许妾身半生缘,错把笑谈当誓言,生不同欢死同眠,残魂入梦舞翩翩……
“郎君……”江藐头顶传来了一声喑哑的呼唤,简直像指甲划过玻璃般的难听。
“郎君啊……”
“大姐,你认错人了。”
江藐说完,面无表情地重新退回到电梯里,狂按关门。
13、13、13……电梯明明在上升,可数字却永远停在了13楼。
叮——门又开了。
江藐无语地闭眼深吸了口气。
他是真得累了。
眼前还是那熟悉的配方,还是那方才的绣花鞋。要说真就是应了诸多鬼片中的万用梗,老归老,可架不住它经典啊!
“郎君啊……”
“真是……烦死人了。”江藐深吸口气,目光倏地一凛:“诸魂听令!”
随着他一个打响指的动作,手中赫然出现了一张黑皮证件。
江藐将证件迅速朝女鬼一亮,沉声道:“吾乃阴司特派高级指挥使,奉十殿阎罗之命到此渡尔等入轮回。切莫、切莫……嘶,切莫什么玩意儿来着?”
江藐懊恼地咂了下嘴,只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会儿居然连句中二装逼的话都说不囫囵。
“总而言之,我这会儿累得很,有什么事儿通通明天再说,再挡道可就不客气了。”江藐厉声道,“老实点儿,听见没有!”
最后这句话他是气沉丹田喊出来的,一时间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江藐正气凛然的声音。
如此威胁倒还真奏效,念戏词声蓦地便停了,眼前的绣花鞋也瞬时消失不见。大楼又恢复了寂静。
江藐疲惫地揉揉太阳穴,返身重新按下了关门键。
此时的他已经困得连眼都睁不开了。
一下、两下、三……嗯?三三三三三!!!
我去?还没完了是吧!
这回江大爷是真怒了,他将手一扬,一道白光顿时化作条长鞭被他握住。
“女鬼现形——!”江藐大喝,举鞭便要朝楼道深处甩去。
岂料就在他高高挥起鞭子的瞬间,一只手突然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是她。”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江藐身侧响起,他微眯了下眼看向来者,正对上的是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
“你是……方才九楼的?”
男人轻点了下头,冲电梯扬了扬下巴:“这回是电梯坏了,我就下来接你。”
他冲江藐淡淡一笑:“不是九楼的,我住你隔壁,1802。”
……
从消防通道一口气爬上18楼后的江藐,此时全凭一口仙气吊着。再看身边的男人,面不红气不喘,平静地听不见一丝呼吸。
“到了。”男人指了下门牌号为1801的房间,看向江藐,“要来我这儿坐下么?”
“不了。”江藐摆摆手,“折腾了一晚上,我现在站着都能睡着。明儿个再去拜访吧。”
男人点头,也不再多言,拿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瞬时间,一股奇异的香气自他屋中泄了出来。
也说不出具体是哪种香味,不甜不腻,还有些清冽。第一下闻起来很明显,但细嗅起来似乎又没有了。
江藐总觉得这味道他曾在哪里闻到过,但又想不起具体是在哪里了。
“早些休息。”男人转身看向江藐,礼貌道。
“你身上没有怨气。”江藐皱了下眉,“为何会在这里?”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不记得了。”
他说完,再次看向江藐,目光深沉。
不知为何,一向没脸没皮的江sir竟被对方的眼神搞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忙扭头咳了两声。
“咳,那什么,我先回屋了。”
江藐说完迅速打开了自家房门,将那双漆黑的眸子关在了屋外。
他倚在墙上点燃支烟,徐徐叹了口气。
适才刚见到那男人的时候,他便已识破了对方的身份。
是妖,莲花妖。
其实即便不动用灵力,单从肉眼也能猜得出来。就凭对方那副出众的相貌跟气质,寻常精怪根本就难达到。
正所谓三界绝色,莫过泽芝。那人的好看不单只是皮囊,而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
可惜啊可惜,偏就修成了个男儿身。
……
其实这间屋子比江藐想象当中的要好上不少。精装的一个大开间,有开放的厨房和独立卫浴,连床上用品都是新的。
手机震了两下,显示boss已经通过了批款申请。
看着到账信息和后缀的那串数字,江藐甚至觉得来前说他这趟无疑是被发配的弟兄们纯属是在羡慕嫉妒恨。
在哪儿当差不是当啊?与其成天东奔西跑四处陪笑脸求五星好评,还不如往这儿一住,公款吃喝的当小保安呢。
苦差?分明就是肥差啊!
如此一想,躺在床上的江藐顿觉心情大好。他吹了个口哨塞上耳机,把被子往身上一盖,不出片刻便美滋滋地睡去了。
江藐做了个梦,眼前出现的是一片了无边际的红海。随着耳边传来的尖锐枭叫,挫骨挖心之痛顿时袭卷全身。
接着,一切都归于了黑暗……他在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且永远都走不出的无尽之地里茫然前行,每当想要停下歇歇时,彻骨之痛便会再次向他袭来。
这里不是地府、不是人间、更不是天界。
是哪儿?
……
江藐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白T恤。
方才梦中的痛感过于真实,即便现在已经醒了,疼痛也还是在若有似无地从毛孔里隐隐向外渗。
他抬起胳膊挡住眼睛,一双时常都懒散地半垂着的眸子里难得染上了几分深沉。
做梦?好像只有人,才会做梦吧。
窗外已微微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空气卷着露水从窗户钻进来,平复了江藐略有些急促的呼吸。
等等,窗户?!
江藐呼吸一窒,他记得临睡前自己分明是把窗户关紧了的!
此时,只听床下传来窸窸窣窣得响声,江藐一咬牙猛地掀开了床单,探头朝床底看去。
正对上他的,是昨晚见过的那张放大了的小孩儿的脸。
“我去!”江藐吓得一把又将床单给盖回去了。
“嘻嘻……”
小孩儿发出声古怪的笑,拖着细长的尾巴从床下爬了出来。随即趴在江藐面前,歪着头看向他。
“饭饭!”小孩儿向江藐伸出了壁虎般干瘪的小手,奶声奶气道。
“饭个鬼啊饭!”
本就被恶梦整得心烦的江藐,又惊它这么一吓,现在十分暴躁。
“饭饭!”小孩儿用爪子拍了下床垫,开始同声调同频率得疯狂重复,“饭饭!饭饭!饭饭!饭饭!……”
江藐只觉得脑仁儿都快被这小怪物吵炸了,黑着脸三步并两步地跑向窗边,一把将窗完全推开。
“谁家孩子丢了,快来领走——!”
江藐扯着嗓子冲外头大喊。
身后的小怪物见江藐不理它,委屈巴巴地撇撇嘴,又朝他飞快地爬了过来。
“饭饭!……饭饭!!!”
小怪物抱着江藐的大腿就开始往他身上爬。
“诶诶,你干嘛!放尊重点儿啊!”江藐伸手抓住了怪物的小爪子,将它拎了起来,细细打量着。
“我说,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怪物大概是以为江藐在跟它玩儿,兴奋地“咯咯”直乐,继而伸出湿乎乎、黏答答的细长舌头,在江藐的脸上狠狠舔了一下。
“……”
江藐僵住了。
这东西,别是真把自己当成“饭饭”,要饱餐一顿了吧。
咚咚——
屋外传来了不急不缓得敲门声。
小怪物只有眼珠子的眼眶快速开合了两下,从江藐身上溜了下来,径自朝大门快速爬去。
“爸比——!”
好嘛,可算是来家属了。
江藐猛地打开门栓,一句“管好你家孩子”都还没说出口,就愣在原地。
“你?”
门外站着的,正是昨晚带他上楼的那位住1802的邻居。
“你是……”江藐回头看了小怪物一眼,吞了口唾沫,“孩儿他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