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芝望着自己母亲明显衰老的样子,鼻尖微涩,心里泛起酸楚。
帝国上层贵族,谁不知道他家夏柠怡夫人一向注重外表形象——在宴会就被人泼一脸水,她一定是立刻擦干水渍,翻出化妆品开始补妆。
永远得体，永远温柔待人。无论再怎么样都优雅得体，母亲身为家族的形象代表，一直努力周旋在上层的交际圈里。
他从未见过母亲失态成这般模样，在他消失的这几年里，自己母亲定然不好受。
夏芝将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用手帕给母亲擦了擦泪珠,询问道：“妈,老爷子怎么样了？”
“得知你消失后，老爷子很生气。”夏柠怡抬手揉揉眼睛，收起了自己的脆弱,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的确是老爷子的性格。”夏芝倒也不讶异,他老爷子曾经是逮着他犯过的错拼命骂他，他都已经习惯了，“老爷子为什么注销身份卡？”
夏柠怡简单叙述：“今年年初,有个人捡到你的伴生羽和米切尔的机甲碎壳。”
“老爷子再三确认真的是你的,当场心脏骤停晕过去。送到医院抢救之后,老爷子的身体状态就一直恶化。”
夏芝微皱眉头，帝国有着少数能够兽拟Alpha，这些人比其他的Alpha要更加强大,同时也具有最大的弱点——伴生物。一旦伴生物被人带出一定范围，该Alpha就会彻底失去理智，变成实打实的猛兽。帝国史上只有一个被记录的案例，结局是损耗了帝国将近三成的兵力才将那个猛兽击杀，陨落了三位优秀的将军。
后来，为了防止这种可怕的情况出现，帝国将所有的兽拟Alpha召集起来，给了他们一个限制手环——检测到理智消失，化为猛兽，手环会自动注入特制毒素，在兽拟完成前结束该人的生命，残酷却有效。
夏芝有些不解，他身为这些兽拟Alpha中的一员，至始至终都没有也从未在公众面前变回原形，对外公开的兽拟形象是和原形相差甚远的凤头鹰，谁会拟造出完全一样的伴生羽？还骗过老爷子？
“老爷子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夏芝压下自己的想法，开始质疑老爷子是不是看到伴生羽就开始装病？
要知道，他暴躁的祖父身强体壮，之前可是为了揍他和他来无数次百米赛跑，他次次都被老爷子揪住。
老爷子既然制造出这个假象，应该是准备亲自动手了。看来，帝星形势比他想象中的更艰巨，连退役后雷打不动万年不管事的老爷子都要出手。
“你呀。”听到这句质疑，夏柠怡忍不住伸手捏住夏芝的手臂，虽然夏芝的质疑无误，老爷子的确装病给一些有心人看，“老爷子心里就挂着你这个孙子，别看他脾气那样，疼你疼到骨子里。”
“不催婚他还是爱我的。”夏芝琢磨片刻，整个人头疼，每次回家住的很舒服，生活很愉悦，除了总是被催婚。
夏柠怡对他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担心你冷情冷意，最后孤独终老。”
“帝国养老福利挺好的。”夏芝想了想，诚恳道。
夏柠怡气的牙痒痒：“没人陪你要是突然就犯病呢？”
夏芝反问：“米切尔是摆设？”
夏柠怡气笑了：“……你就和你的智能机甲过日子吧。”
“那也不错。”夏芝认真点头附和，米切尔跟了他那么久，智能系统一流，他俩过到老也没什么问题。
夏柠怡望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叹了口气，“你活得开心就行。”
儿子失踪五年倒是让她不再向以前那样各种催促，只要人在，活着自在就好。
“伴生羽的事，我倒是有查出一点事。”江归厌听到这里，开口打断母子俩的对话：“那个伴生羽从黑市流通的。”
夏芝望向他：“来源？”
“这个啊。”江归厌挑起眉，露出奸诈的笑，“黑市货物流转是不会登记。”
江归厌眼神一转，想到之前看到的粉色羽毛，和米切尔平时的羽毛有点像：“老师，你的原形真的是米切尔平时那个样子？”
米切尔那个粉色小鹦鹉的形象一直让他觉得特别可爱，他原本以为是老师为了让米切尔减轻军人压力——毕竟，他在军团经常看到，米切尔蹭着一些丧气军人的脸颊卖萌，过一会儿，那军人就会打起气来。
“是。”夏芝也不含糊，直接承认道。
江归厌：“……”无意间知道什么重大秘密。
夏芝加了一句：“别告诉其他人，包括雪莱尔。”
江归厌点点头，看向夏芝的眼神还是一如往常：“雪莱尔那家伙知道，普天皆知。”
夏柠怡望着自己的儿子，询问道：“芝芝，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帝星？”
听到这个问题，夏芝目光落在江归厌身上：“那个话题头条谁看到了？”
“您想让谁看到，谁就看到了。”江归厌摆弄着手中的游戏机，“您准备钓哪条鱼？”
夏芝眼眸幽深：“钓大鱼。”
夏柠怡将手搭在自己儿子的小臂上，脸上带着凝重，“芝芝，你要做的事我绝对不会阻拦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点。”
“我和您保证。”夏芝双手握住自己母亲微凉的手，拖到自己的唇边捂着，紫眸里带着坚定：“我会保护好我自己，好歹我曾经也是帝国最强的的元帅。”
夏芝迟疑了一会，开口问道：“父亲，他还好么？”
不言苟笑的父亲总是很忙碌，处理着家族各项事务，在他成长的过往里，父亲倒是鲜少和他聚在一起。想想，他失踪应该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他在楼上，说自己没脸见你。”夏柠怡抽回手，想到自己丈夫别扭的行为忍不住弯起嘴角，“他在得知你失踪第二天，他把家族的事务扔给你二叔，赶到虫星。”
夏芝有一瞬间的迷茫，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翻涌起来，又酸又涩，他之前从未体验过。
“这几年，他和我一直驻守在虫星附近，几乎天天都要去搜索一次虫星。”夏柠怡凝望着夏芝，神色温柔，“芝芝，你父亲比你想象中的更爱你。”
夏柠怡干脆的赶他离开：“你去楼上和他见一面吧，我想和归厌独自谈谈。”
“好。”夏芝干脆的起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了夏柠怡和江归厌。
待到确认自己儿子彻底离开后，夏柠怡望着面前的脆弱少年，心间直泛疼。
江归厌感知她的目光，冲着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夏夫人，如果是那家伙拜托您来找我，还是免提了。”
夏柠怡叹了口气，“你们都大了，都有自己的主见。”
“姨，你看看。”江归厌将空空的裤脚提起，在沙发上快乐的摇来摇去，脸上仍旧带着浅笑：“我已经没腿了，也没健壮的身材。”
他望着宽大衣服下的瘦削手腕，脸上带着无奈：“他还想我给他儿子捐心脏么？虽然我是不介意，不过，我现在这状态给他儿子捐心脏，估计他儿子也活不了多久。”
夏柠怡听着他的质问更是难受，她打断少年的话：“归厌…”
“姨，我那天听的很清楚呀。”还未说出口，江归厌眼神柔和的望着她，吐出的话语却令人心寒：“他说，将完好的心脏捐给有用的人，总比放在废物身上好。”
“姨，我还是有点自私的。”江归厌困扰的皱起眉头，仿佛自己讲的只是平常的小烦恼，“虽然我已经是个废人，但是，我还是想要活下去。”
他想到自己消息里躺着的来自亲生父亲的一堆未读消息，几乎每一封都在质问着他究竟什么时候能死，早日将心脏捐给他的弟弟。
这个可怜的贵族家庭只出了两个Alpha，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备受宠爱的弟弟。弟弟的能力比他出众的多，只可惜先天性有心脏供血不足的问题。
父亲即便一直努力培养他，却仍旧将心倾向于机灵敏锐的弟弟。在得知他成为残废后，他父亲发了疯的想要逼他将心脏给弟弟——至少能够有个健康又有脑子的继承者。
“弟弟的心脏问题不是我造成，我觉得不应该由我负担。”江归厌挠挠头，随后，充满感激道：“还是得谢谢老师强行把我带出来，给我机会创造黑网。”
老师从战俘营里救了他，也将他从烂泥地里拉出，让他有了新生。想想他的名字早就预示一切吧？归厌，归厌，总归被厌弃。
夏柠怡听了也不再多提什么，起身走到江归厌身边抱住瘦削的少年，她轻轻在少年的额头落下一个吻，随后一脸严肃的将自己想要说的话继续提出来：“归厌，老爷子让我去销夏芝身份卡的时候，我发现你父亲把你的身份卡注销了。”
“是他的行事风格。”江归厌轻笑，当初创建黑市就是为了防止那家伙销了他的身份卡，拖这么久才销这效率也是够慢。
夏柠怡握着他的手，凝望着她，“所以我想问你，你愿意成为我的孩子么？”
“？”江归厌一脸迷茫的看着夏柠怡。
“没有正式身份，在帝国里很不方便。”夏柠怡望着他，努力的在为江归厌考虑着未来，“虽然你的黑市很便利，但是，我还是希望你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她望着江归厌的腿：“医疗得用身份卡的，我和夏芝父亲商讨过，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将你挂在我和夏芝父亲的户名下么？”
“我去问过医疗院的一些顶尖医师，他们可以给你定制专门的义肢，经过锻炼可以让你恢复和以前相差无几的身体状态，只不过这种高端定制都必须绑定身份卡。”
“之前你的身份卡被扣在你父亲手下，帝国不允许双重身份，夏芝想要给你定制也没法，和你父亲周旋良久他就是不松口。现在你的身份卡注销了，我可以给你办新的身份卡。”
最后，夏柠怡揉揉江归厌的头发，温柔道：“宝贝，可以么？”
江归厌一向的笑颜逐渐垮了，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几滴泪水从指缝间滑过，“好。”
“宝贝。”夏柠怡低语道，将人拥入怀中，轻拍着对方的背部，在她的身上带着一股沁人的玫瑰香。
江归厌安静的让对方抱着自己，一如当初在阴暗地牢里，他临近绝望时，突兀传入鼻息的花香。
无论过往如何痛楚，在相逢玫瑰盛开时，前方将是洒满阳光的康庄大道与低吟婉转的莺歌燕舞。
江归厌，孤独清江终将归入繁春燕舞中。
*
夏芝走进楼上的小屋子，和他长相七分相似的Alpha认真的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确认他毫发无伤之后，Alpha明显松了口气，藏起自己的情绪，恢复平时的冷静。
若不是他的双手还微微泛抖，夏芝都要怀疑自己母亲说的是真的么？
沉默寡言的男人良久才开口道：“回来就好。”
“嗯。”夏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坐在自己父亲的对面，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异常的僵硬。
夏芝有些头疼，少年时期他被老爷子管着，成为元帅后忙着征战，和父亲的交集几乎为零。
而且，他回归的第一件事不是联系自己的父母，这让他有点心虚，并不是不相信父母，只是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形势未知的情况下必须做最妥善的处理。
望着脸上带着心虚，略显拘束的夏芝，男人开口问道：“这几年有遇到危险么？”
“没有。”夏芝摇了摇头，虫族遗迹更像是个迷宫，只要找出道路走出来就可以，只是太大，路线阴暗又复杂，他找了五年才出来。
休伯特开口就是一长串的问题，“身体撑得住么？出来检查过么？米切尔有维修过么？有没有休息……”
夏芝眨眨眼，一一回答，休伯特问了三十来分钟，终于给他喘口气的时间。
夏芝趁机问道：“父亲，老爷子准备做什么？”
“夏芝。”休伯特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人，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一度碾过他的风头成为家族的象征，以至于有些贵族误以为夏芝不在，基思家族也会日渐衰竭。
休伯特对于自己的儿子充满骄傲，他的儿子本来就是优秀的存在，被人夸赞也是应当的！家族靠着他儿子也没错，以后迟早都是归夏芝管。
只不过，那群愚昧无知的家伙居然觉得基思家族会因为夏芝不存在而衰竭？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基思家族荣誉自开国起，延绵至今未曾衰弱过！
休伯特眼里流露出对帝星那群愚昧封建贵族的不屑：“他们觉得基思家族的象征已没，就能够任人宰割。”
“他们是疯了？”夏芝陷入沉默，自己家族有多强大他很清楚——开国至今出了包括他在内的元帅共计5名，有谁会觉得这种家族能衰亡？
休伯特眼里带着冷凝，理智分析着：“那群小贵族觉得只要他们合起来能够把我们击败。”
“谁引导？”夏芝神色变得凝重。
休伯特冷静道：“皇族，老国王。”
“他把诺里斯当靶子。”
“不仅仅是靶子。”休伯特摇摇头，“也在制约我们。”
“诺里斯对皇族没有感情，他本身就倾向我们。老国王让他即位就是为了让基思家族成为靶子。一旦诺里斯犯错，他们可以弹劾国王，顺带拖基思家族下水。”
“还好诺里斯非常聪明，在位期间没有犯任何错，后来拉拢总阁，慢慢和我们划开关系。”
夏芝眯起眼睛，和他料想的差不多，帝星里的势力错综复杂，怕是私下未知的勾结更多。
他琢磨良久，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疑惑的问题：“父亲，那个位置有那么重要吗？”
休伯特望着自己的儿子，从小夏芝就没有多大的志向，只是一路被老爷子不断地锤炼，反而成为一个优秀的统帅：“夏芝，是人就会有野心，越是顶端的人，越是希望成为唯一的顶点。”
“你当元帅期间，知道有多少人想拉你下来么？”
夏芝垂眸望着玻璃面：“很多。”多到他心寒。
“越是平庸乏味的人就越喜欢看着顶点坠落，他们甚至会伸出手将顶点拉下来，让他落得越狼狈。这样，才能满足他们扭曲的私欲。”休伯特眼眸深沉，“无才无能连德都可摒弃，嫉妒之心令人厌恶。”
休伯特认真的望着夏芝：“夏芝，我希望你永远保持自己的初心。无论处于什么位置，只要你的初心永不动摇，谁也无法打倒你。”
“而，我和整个家族将会永远屹立在你身后，是你的盾，也是你的矛。”
夏芝看着认真做出诺言的父亲，眼里有点滚烫，在他不知道的背后，父亲和家族究竟为他做了多少事？他在前面努力的保护帝国安稳，他的亲人在身后为他护着一个能够好好休息的家。
“父亲，就算这样我也不想结婚。”夏芝很感动的开口按死了休伯特接下来的话语。
休伯特：“……”他费尽心思渲染的气氛没了。
休伯特努力挣扎：“夏芝，至少告诉我你希望自己的未来一半是怎么样的吧？”
夏芝沉思片刻，认真严肃的回道：“比我强。”
“……”休伯特脸上露出了绝望，呵，全帝国哪里拉得出比自己儿子强且单身的对象？这简直是在为难他！
休伯特深吸一口气，开始叨叨絮絮：“我不反对你找Alpha，但，如果是Beta和Omega我和你的母亲会更开心点。性格只要能和你搭一些，以后能陪着你过日子也好。”
“父亲，米切尔也能陪我过日子。”夏芝再次和自己的父亲重申了这一点。
休伯特捏住自己的下巴，“米切尔是机甲，又冷又咯手，不适合抱着睡。”
夏芝：“……”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还能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他可以陪我打仗，陪我购物……陪我做任何事，并且绝对不会有怨言，很有用。”
“这么说也对，你母亲生气的时候我还得哄半天。”休伯特听着微微心动，有个智能机甲，后半生真的不用愁了，可当管家可当儿子堪称全能！脾气好，贴心又舒适，真是令人动容。
休伯特有点头疼的话音一转：“不过，老爷子想抱亲生孙子。”
夏芝沉默的望着自己的父亲，尝试性的开口，“不如您和母亲再生一个，挂在我名下？”
休伯特露出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夏芝，你从小没被我打过，现在是想被我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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