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的庆典

颜朔临封卷前又检查了一番,拄着拐杖走了几步。

“这名单上的人数还是嫌多,我们北司今年任务够了,再剔两个吧。”

说着他又提笔做了番改动,最后才唤来手下让他们立刻将信件送出,最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总算完事了,能睡觉了。”

陆炳已经换回了来时穿的衣服,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都理清楚了?”

“水至清则无鱼,大部分算理清了吧,”

颜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吩咐手下们收拾着东西,好像今晚在这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今晚辛苦陆大人了,可惜接下来您还得接着辛苦,我想请你们吃顿饭都没空。”

“接下来当如何?”

“不出我预料的话就得出远门了,这一趟没个把月回不来,怎么不辛苦?”

回来的路上莫菲还一直想着颜朔送他们出门时说的话。自从穿越来明朝后她就没离开过京城,忽然听颜朔说要出远门倒让她有些好奇了。陆炳没兴趣打哑谜,问也没问就走了。

“等到了地方叫醒我。”

他只撂下这一句话就靠在马车车厢里睡着了。

陆炳在北镇抚司也熬了一宿,人前的他总端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等到了马车上看左右没别人,几乎是刚落座他就陷入了熟睡。莫菲在原地坐了一小会儿,看他似乎真睡着了,小心地把手伸到他面前挥了挥。

毫无反应。

“陆大人,睡着啦?”

莫菲轻声试探着问了一句,回答他的只有陆炳沉沉的呼吸声。莫菲又发现了陆家兄妹的一个共同点:这两个家伙在人前都特别要强,私底下就原形毕露了。陆炳为了查案的事费了不少心力,还得分神去管锦衣卫的内务,终于有了一小会儿休憩的时间现在的他睡得像个孩子一样熟。

只是这个孩子的真实年龄有点大。

别看现在他俩年纪相仿,但对莫菲来说这里所有的人对她来说都是历史上的梦幻泡影。皇帝也好,锦衣卫也罢,最终都会化成一抔黄土。然而眼前这个满脸倦容的男人分明真实地存在于她身边。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和这些人相处了一个多月:高傲又护短的陆炳,天真憨娇的陆铃,南镇抚司个性各异的诸位官员,还有今晚这个怪脾气的颜指挥使。

这些人对我来说只是梦中的过客吗,她这样问着自己。

莫菲撩开帘子看了看外头天色,还是凌晨时分太阳都没出来。她放下布帘,抱着膝盖坐在座椅上发呆,困意渐渐涨了上来。

她身子一歪,朦胧中只觉得自己像枕在什么温暖的东西上就这样睡着了。马车载着他们缓缓行在大道上。

“嗯......到了。”

陆炳有个绝技就是能随时入睡,又能掐准时间自己醒过来。入睡前他估计了一下这段路马车要走多久,几乎在车刚到地方的同时他也睁开了双眼。

咦,这人居然也睡倒了。

陆炳一拍脑袋心说自己有点犯蠢,这姑娘昨夜也跟着他们忙了一宿不累才怪。他有些内疚地扶着昏睡的莫菲让她靠在车厢上接着休息。一看之下陆炳又觉得有点逗,这个姑娘的睡相略微有点......豪迈啊?

想到盯着熟睡的女子看太没礼貌,他马上收回了目光正襟危坐。马车停在衙门口,又是祁慎言跟顾淮青这二人组提着大刀守在门口迎候长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位仁兄是来砍陆炳的(锦衣卫里不少人起过这念头,但大家都不好意思付诸行动)。

“陆大人辛苦了。”

两位亲随冲着上司行了一礼。陆炳止住了正欲开口的淮青,让他先把马车牵到后门停着,切记不要弄出太大动静。淮青拨开车厢的门帘,一眼就看到了车内熟睡的莫菲。他马上就明白了长官的意思,点头表示会意。

陆炳感觉自己还有点头重脚轻,不过司里点卯的时间到了,他决定把早上的事都安排好了再考虑休息的事。

“慎言,还有一个月了就到皇子生日了罢,你的人都准备好了么?”

“回大人,依您吩咐已在各个环节都加派了人手。只是您说这次排场比以往大,请来席间表演助兴的人员又杂,安排起来还真有点为难。”

“为难也得做,手头上别的事都先放一放。”

到了秋天,眼下头等大事事就是给二皇子操办生日宴的事。由于早年皇长子夭折,嘉靖皇帝从此听信“二龙不相见”的理论疏远了自己的孩子,但陆炳心里知道埋在老朋友心底里对于亲情的渴望。

宫闱隔绝的不止父子之情,他和嘉靖也再无法回到童年时那段肆意欢乐的单纯时光。但说来也很可气——皇上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会挤眉弄眼地暗示自己“该结婚了,该生娃了”。想到这里锦衣卫指挥使心中的伤感不觉一扫而空,他振作精神召集了下属们开始讨论起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一谈便是半个上午,久到太阳已经爬上天顶。阳光透过布帘照进车厢晒得她暖洋洋,车外隐约传来的剑戟相交声把她从舒适的睡眠中拖了起来。

“哈——哪里在打架了!?”

莫菲猛地坐了起来,刚刚她才梦见那天在后市药铺中的惊险一刻。她揉揉眼睛手脚并用爬下了马车,看到的是南镇抚司后门的高墙。值守的两个卫士都认识她,问都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两位大哥,是谁大清早的就砍来砍去啊?”

“还早?姑娘看看这日头,再等一会儿都要到中午了。”

她抬头一看,还真是。

另一个侍卫接了她的话头:“府里精神头最好的当属夏总旗了,这会儿大概在校场上演武吧。至于是谁在给他当沙袋我就不清楚了,姑娘好奇不妨自个看看去。”

莫菲谢过两个卫士,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多月,南镇抚司里的路已经走得很熟了。她毫不费劲地摸到了校场的门边,突然想起当初陆炳带她来这里给她个下马威的旧事,时间过得真快。

校场上飞舞着一团红色的身影。夏翎仍像之前那样不使锦衣卫的佩刀,而是持一柄更轻快的短刀,以一敌三。在他背后一个对手握着武器悄悄逼近了他,莫菲几乎要叫出声来。

她未及开口,夏翎的刀更快。他侧身错开那把背后捅来的白刃,左手精准地握住对方手腕狠狠向前一带。对方顿时失去了平衡,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击夏翎已反手将刀柄撞进对方的小腹。前冲的惯性迎上夏翎的那一下猛击,对手哼也没哼就倒在了地上。

“还来么?”夏翎挑了个刀花仰着头看着剩下的两个对手。那两人年纪都要比夏翎大得多,但慑于夏翎的手段谁都不敢上前应战。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都收刀回鞘表示认输。

“刚才那一下要是用刀锋对着你早给你捅死了。”夏翎把那伤员扶了起来,对方连气都喘不匀,一张脸涨得通红。

“好了都散了散了,没什么看的了!”

祁慎言吼了一嗓子,校场刚刚聚起来看热闹的人群很快就走了个精光。受伤的人也由他那两个朋友一左一右架着去看大夫了。莫菲这才走上前去,夏翎老早看见她了,热情地挥了挥拳头。

“夏总旗好身手。”

“哪有,明明是他下盘太不稳了。”打赢了架的夏翎总是很谦虚,“刚才那下要是换成慎言来,我压根拽不动他,一把就让他给掀出去了。

“别乱说,我从来不在人背后捅刀子。”

“好好好,算你耿直。”

“下手老没轻没重的,真把人打成重伤陆大人也保不了你。”

祁慎言多少比夏翎稳重些——至少表面工夫他还是会做的。南镇抚司里最会闹事的二人组拍了拍衣服的灰齐齐看向莫菲。

“莫姑娘昨晚是和陆大人在一起?”

“啊?是......是的。”

莫菲可真没想到这俩人会问起这个来,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但祁夏二人听了之后只是点点头,没做任何表示。莫菲看着他们一本正经的表情才明白是自己多心了,他们完全没存开玩笑的意思,办事就是办事。

“陆大人昨晚带着我一起去北镇抚司会了颜朔颜大人。”

“哦,颜矮子嘛。”夏翎依旧口无遮拦。

“大概也是这阵子我们实在太忙都抽不出人手,陆大人才带你过去。”

“是啊,北司那地方可不是姑娘家该去的。”

“但想想咱们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没错,有陆大人在的地方都好不到哪去。”

“话虽如此,可别让他听见了。”

莫菲就这样无语地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进入了相声模式。在南镇抚司里祁慎言是陆炳的亲信,莫菲自然和他混得很熟;夏翎虽然不怎么打交道,那天在街上他出手击退三个歹徒替她们解围的事也让莫菲对他大有好感。

“莫姑娘若是要等陆大人的话一时半会儿且等不到呢,这个月他得应付皇子生日的大事,光这一件就够他忙的了。”

看出了莫菲在想什么,夏翎悠悠开口说道:“倒是听所里驯兽的师傅说云南来的白孔雀送来了,这可是稀罕物事,您和我们一道去看看呗?”

祁慎言黑着脸给了夏翎后脑勺一巴掌,他清楚其实是夏翎自己好奇想看,偏要拉无关人士下水。不过话说回来,机会难得......

“走吧走吧,我们一块儿。”

他很没原则地一路小跑地带起了路。莫菲掩着嘴偷偷笑了,对她来说所谓的奇珍异兽就算现实中没碰到,网上好歹也看到过,实在没什么好稀罕的。但她对南镇抚司的神秘动物园是觉得好奇,陆炳既然没来不如先去到处转转。

“姑娘的裙脚提着点儿,这地方可泥泞了别让污物沾到衣服上。”

夏翎一蹦一跳地转拣干净的地方落脚,莫菲小步小步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座象所也是锦衣卫下属的机构之一,和南镇抚司只背了一街之隔。平时用于饲养锦衣卫排演仪仗时用的驮象,现在还临时养着一些为了庆贺皇子生日送来观赏的动物。老远处莫菲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响,震得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是大象打喷嚏!”祁慎言在南司当差久,见得多经验也足。

三个社会闲散人员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晃进了象所。这里虽然以象为名,实则养着不少各地送来的稀罕玩意。除了夏翎心心念念念的白孔雀,更有雄狮老虎等平时难得一见的猛兽。明成祖朱棣爱狮,番邦各国便以进贡狮子的方式取悦□□。在这里莫菲还看到了西域的骆驼,戴着铃铛懒洋洋地打盹儿。一只豹子被关在铁笼里,可能是由于被困了太久精神不太足。一旁的木栏间栖息着色彩各异的禽类,大多也不爱动弹。偶有一两只深深翅膀鸣了几声,音色甚是悦耳。

明朝的兽苑规模大大出乎了莫菲的想象。他们三人渐渐往着里头走,前面就是饲象的地方了。一群雇工们来来回回地照料着这些庞然大物,还有一个月时间它们就要作为皇子生日庆典上仪仗队中的驮象而闪亮登场。

莫菲突然脑补了一下陆炳杀气腾腾地拽着铁链,一群大象跟在他背后瑟瑟发抖的样子,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眼前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吸引了她的注意。

“诶,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