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歌只记得她用尽全力射出一箭,看着那褐衣汉子爆头溅血而亡后,便两眼一黑,再无知觉。
黑暗中,只听到过了变声期的少年低沉好听的嗓音在不远处不知与何人说些什么,葛歌用尽全力想睁开眼,眼睑颤巍巍地睁开一条缝,终于瞧见坐在房内圆几旁的崔永濂,与站在他面前的吴刘氏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你醒了?”一直注意着葛歌这边动静的崔永濂见躺在炕上的人微微一动,便停下与吴刘氏说话,大步走过来,想做些什么时却被随后跟上的吴刘氏拦住:“崔先生,老奴来吧。”
倒了一小碗水坐到炕边,随手放在一边,吴刘氏再将面色还有些苍白的葛歌扶着坐起来:“主子睡了半个多时辰,想来也渴了,您先喝些水。”
虚扶着喂了葛歌喝完水后,吴刘氏才转头看向崔永濂:“崔先生,我家姑娘已醒,劳烦您出去叫大家伙儿也安安心罢。”
崔永濂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方才还杀人不眨眼的少年一下子整个人都愣住,呆呆愣愣地应声“哦”,就要往外走。
“崔先生慢走。”喝完水的葛歌喊住脚步有些乱的崔永濂:“葛歌尚有一事所托,如今村里怕是人心惶惶,劳烦崔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不是葛歌不想出去主持大局,可她如今只要一闭上眼,就是自己一箭射穿那汉子脑袋,对方死不瞑目的场景,心神太过不宁,若叫村里大家伙儿晓得,怕是还要不安,倒不如请托崔永濂帮一帮她。
已走到门口的崔永濂听完她的话,认真地点头应承:“崔某自当尽心竭力,葛里正好生将养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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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惊无险渡过一劫的村民们,除了张丰收等十来个年轻后生与吴家兄弟俩在村子外围巡逻,如今家家户户都在外头眼巴巴地守着,她们都看见小里正是晕倒了叫崔先生给抱回来的。
想到小里正那一箭射杀流民头子,救下村里孩子的勇武壮举,村妇们都纷纷双手合十在胸口,不断念着佛号,以求满天神佛保佑小里正好好儿的。
“崔先生出来了!”见崔永濂出来,原还安静四散着站在葛家第一进宽敞院子里的村民便都围了过来:“崔先生,小里正咋样了?”
若不是吴管家方才拦着,说刘婶儿会些医术,足以照看小里正,这般多人进去反倒搅扰了小里正,王小茹等跟葛歌亲近的人早就要冲进去了。
“葛里正无事,歇会儿就好,您大家伙儿都家去吧。”
听说小里正没事儿,守着的村民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也听劝地离开了。
王小茹、文若兰却坚持着要进去守着葛歌:“刘婶儿年岁大了,明佳明芝姐俩又不晓得哥儿的喜好,我们在旁边守着,保准儿能把哥儿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巴巴站在崔永濂面前求他放行的王小茹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直到两人被放行进了葛歌独有的第二进院子后,王小茹走着走着,右手用力地拍了一巴掌自己的大腿:“哎呀!咱们进来凭啥要崔先生点头啊?”
听着那“啪”地极清脆的一声,连带着也觉得自己的大腿隐隐作痛的文若兰“嘶”地倒抽一口冷气,也是慢了好多拍才反应过来,然后试图回答这个答案:“大抵是崔先生太吓人了?”
想起不久前才拿着一把小小匕首面无表情,电光火石间就杀死了两人的崔永濂,两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她们决定以后还是听话些才行。
醒来已有一会儿的葛歌坐在炕上,声音浅浅地与吴刘氏说着话,王小茹与文若兰进来后,吴刘氏便不再多留:“主子您先歇会儿,老奴这就打发孙子去镇上抓药。”
“辛苦您老。”也是刚刚才知道吴刘氏会些医术的葛歌微微颔首,目送吴刘氏出去后,才把目光转向王、文二人:“外头没事儿吧?”
“有崔先生在,准没事儿。”王小茹蹦跶着到炕边,脱了鞋就上炕,凑得离葛歌极近,仿佛每根头发丝都要瞧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一般:“倒是哥儿你,瞧着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可得好好将养着才是。”
文若兰坐到葛歌的另一边,帮着她将被子又拉高些,连声应道:“正是呢!哥儿你如今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外头一切有崔先生,跟我们呢!”
平日里崔永濂除了每日清晨给孩子们上一节武学课,操练熊孩子们外,总是自己跟自己玩。小姑娘们与崔永濂接触也不多,可经历今日之事后,别说小姑娘们了,就是村里的大人们,也不自觉地就让这十七岁的后生在村里当家做主。
葛歌与王、文二人在葛家时,回房换了身衣裳的崔永濂又到了村口。
吴华被祖母打发到镇上给主子抓药,只剩张丰收、吴文等人在村口守着,见崔永濂过来了,都不用谁发号施令,十几个手持木棍、大刀的后生便全都围了过来,规矩地站成两排:“崔先生!”
崔永濂淡漠的目光只瞥了一眼还躺在村口地上的那五具尸体,很快就将目光转向张丰收等人,也不多废话,便开始给众后生安排护卫村庄的工作。
“崔先生,那伙子人如今虽被吓跑,可若去而复返,我等又该如何?”方才帮着去安置那几个被挟持的小孩儿家里人与村民情绪的许二,这会子也是扛着自家砍柴的斧头来到村口。
村里人打上回月初时瞧见崔先生扛了一头大虫下山,对他的武力值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
直到今日见他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当着几百人的面儿了结个壮汉的性命,众村民才对崔永濂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也是还被王小茹与文若兰押着在家不能起来的葛歌考虑到的,如今她已倒下,村外虎狼环饲,众村民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主心骨,毫无疑问,这主心骨非崔永濂莫属。
受葛歌之托的崔永濂听完许二的话,目光往村外荒芜的空地及远处茂密的深山老林望去,好几息时间后,才朝心极大的王小虎说到:“小虎,你家去把葛里正的铜锣拿来。”
“好!”除了哥儿就是自己用那铜锣多的王小虎应了声好,跟一阵风儿似的就跑走了。
趁着王小虎回去那铜锣时,崔永濂继续交代参加巡逻的众人:“一会儿小虎把铜锣取来后,你们带着铜锣巡逻,有异常便立时击锣,按东南西北分,村东一声、村南两声,以此类推。不用巡逻的人,在家休息听到铜锣声便取趁手的兵器赶来。”
才说完话没一会儿,喘着大气儿的王小虎将铜锣跑着送过来了。崔永濂便当场示范了一遍才道:“听到这样的铜锣声,村里老弱妇孺便寻地方躲好,看住自家的孩子,十五岁至四十五岁的便都要赶来。”
不止参加巡逻的后生们上心,围在村口看的众村民们也都睁大眼睛咬着下唇,听得认真极了:这拿不准儿就是要出人命的事儿,她们可得上心记住才是。
不过也有不乐意的:站在人群中缩头缩脑的陈寡妇撇着嘴小声嘟囔:“那人都打进村了,咱不跑就算了,还要去跟人打,真当我们人人都会功夫不成!”
“若是有人不战而逃,我必不轻饶!”崔永濂目光如灼,慢慢在众人身上逡巡而过,好些个与陈寡妇一般心有退意的人被他那看穿一切的目光盯得心虚极了,全都低下头不敢说话。
“今日外敌入侵,你退一步;明日再来,你再退,若到了退无可退那日,又该如何?”想到如今一切祸乱的起源,只因国君与国都那些无能之辈的步步退让,崔永濂只觉得心如火焚一般难受。
素日里总是笑吟吟的少年认真严肃起来的模样,叫所有人都忍不住对他产生一丝敬畏之心。
“我们不退!”“对!自家都守不住,还算什么男人!”
也不知是哪个后生起得头,十几个后生你一言我一语地高呼发声,热血沸腾的意气风发模样,连崔永濂也跟着心神激荡起来:“好!”
若人人都能有这份心性与气血,那他们堂堂大业之国,如何会败给只知茹毛饮血的北狄野蛮之族?
见绝大多数人,甚至连五六岁的小姑娘都振臂高呼,坚定站在崔永濂那边,决心一致对外。那几个遇着事只想着自己的人也没再敢再多说什么,只尴尬地跟着附和着。
***
再说那从华新村外逃散开的二三百人,不过半个时辰便在远离华新村的一片矮林那儿聚到了一处。
那五个带头的被杀,对于有些想出头却一直被压着的人而言,可是个难得的契机。趁机上位的那几人站在高处,其中一个红脸汉子手里握着把砍柴刀,大声道:“陈四他们那是嚣张过了头,才叫几个黄毛小子给收拾了,死了也是活该!大家伙儿准备一下,等再过半个时辰,咱们悄悄地再回去,把那村子占了,咱们不就能住好房子了吗!”
许是青砖瓦房的魅力太大,也是他们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流民核心圈子才换了一拨人,红脸汉子的一番话,竟真叫几百流民都心动了,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回走。
幸而崔永濂早已安排妥当,那红脸汉子等人带着近三百人的目标也太大了些,流民才走到平坦得只有些枯草荒木的荒地,距离华新村少说还有一里地,就叫巡逻的后生们远远瞧见了。
铜锣声当当做响,手持扁担、出头等各色武器的村民在背着弓箭,手握一把四尺长砍刀的崔永濂的率领下,很快赶到现场。
崔永濂自幼被父亲教育,要爱国爱民,保家卫国,从前一心对外杀敌报国,对内惩奸除恶。面对只有不足二三十丈距离远的那数百流民时,他的箭便刻意失去了准心儿,一箭射过去,稳稳射穿了带头红脸汉子的胳膊,并未一箭毙命。
“我知你们也是受战乱之苦,不忍同类相残,你们若是就此退去,我便不再追究,若再往前一步,先前五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呼,走完这个剧情,树叶子真的就快走了,感情戏什么的太难了……沧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