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裴颂没想到她会留他在药庐中过夜。
虽然他只被允许在桌边那一小块地上打坐,却也足以让他惊讶,因为在从前她只会让他别跨进她的院子。
但这次她主动说:“今夜你可以留下,半夜替我添炭,别让炉子熄了,我会睡不着。”
裴颂知道她只是实在没有仆人用了,才允许他留下,她应该讥讽她拒绝她,他只是受师父所托照顾她的安危,不是为奴为仆。
但这夜里雨实在太大了,他急需找个地方快些调息,恢复他的伤势,好随时去废太子身边,继续做他的暗卫为下一步报仇准备。
所以他留了下来,熄了灯,在炉子旁盘膝而坐,调息修为快速恢复伤口。
好在这次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只是皮外伤,灵气在身体里调息了两周天伤口已经痛感不强烈,在加速愈合。
他也渐渐散开周身的结界。
漆黑的药庐中,大雨声伴随着炉火荜拨声,显得极为宁静,宁静到床上人辗转反侧的声音格外明显。
她似乎一直没有睡着,时不时地翻身,衣服和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她又一次翻身后,裴颂听见了她微哑的声音:“炉子是不是灭了?”
裴颂睁开了眼,侧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躺在榻上,脸在漆黑中看不清,可那双眼亮得像星星。
“没有灭。”一直在烧着,可裴颂知道她这样问,一定是在不舒服。
外面的潮气透过木头门窗渗进来,一个炉子很难完全去潮气,他想等过两天找个更好的房子给她住吧,山上潮气太重了。
她没再说话,但那双明亮的眼一直没有闭上。
“要涂药膏吗?”裴颂没忍住问,是疤在痛在痒吗?
“涂过了。”她声音里带着一点点鼻音,听起来像是她也变潮湿了:“不管用。”
她的眼睛轻轻眨动,在漆黑的房间里像是要哭一样。
疤痕的痛和痒,裴颂很清楚,他手上的疤痕在小时候每一个晚上都痒的他睡不着,后来筑基后才好起来。
那种痛痒是药膏止不了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你把药膏拿来,我再多涂点试试。”
“好。”裴颂起身将桌子上的那瓶药膏拿了过去,打开盖子递给她。
她坐起来,黑色的长发垂在素色的里衣上。
她没接药膏,只是将黑发挽到身前,低下头,伸手直接从裴颂的手里挖药膏。
裴颂看见她并拢的双指挖出了白色的药膏,慢慢涂抹着她后颈上长长的疤痕。
药膏味和那股熟悉的月桂花香从她颈后散发出来,像灌了裴颂一口酒似的,令他不自觉身体和伤口发烫。
他的目光从她的手指慌忙移开,可脑子里全是她在温泉室中并拢双指抚摸他伤口的画面,她会故意弄痛他,又会很温柔,探进他伤口时他简直是……要死了……
伤口又起了症状,他几乎屏住呼吸仓皇的将药膏放在她床边,快步退回了炉子旁,低头假装忙碌地翻动炉子里的炭火,脸被熏得很热,心里在一遍遍想:他是怎么了?疯了吧?他的身体疯了、病了,一靠近她就失控地起反应,像个法情的畜生。
火光跳动着照亮他的脸,也照亮桌子上师父的灵牌。
他抬头看着那灵牌,一遍一遍的警告自己:师父在看着你,你是这么照顾师父发妻的吗?
“裴颂。”师母突然叫了他一声。
像一道雷劈进他身体里似得,他浑身一颤猛地回头看她。
她坐在床边,黑发素衣,美得惊心动魄。
“怎么了?”她将手里的药膏递给他:“魔怔了似得。”
他是魔怔了。
裴颂低头接过药膏,根本不敢去看她,只干干哑哑的说:“师母睡吧,我看着炉子。”
他听见窸窣的声音,知道是她躺下了,她的气味实在太浓郁了,让他手指开始发抖。
怕被她看出来异样,裴颂靠近一点,在她的床边设下了结界,用修为驱散潮气,包裹着她,迫切地希望她快睡着。
过了很久很久,他听见了她细密的呼吸声,是睡着了吗?
他才敢偷偷去看她,看见她侧身枕着自己的手睡着了。
裴颂才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床边的椅子里,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将伤口带起来的这股子酥痒感压下去。
炉子烤着他,却没办法烤干湿漉漉的伤口。
房间里是她的气味,她的呼吸。
裴颂在漆黑中久久地凝视着她——她柔软的黑发,白皙的侧脸,压在脸颊下细细的手背,绯红的唇珠……
只是看着她,他的伤口就在潮湿。
他的手不自觉压在伤口上,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吸。
外面猛然闪过了一道闷雷,他在闷雷中浑身是汗地惊醒过来,扭头看向桌上的灵牌,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
他在做什么?
……
这一夜,宋斐然涂了药膏后居然睡着了,睡得还可以。
等再醒,外面雨停了,天光大亮。
裴颂却不在房间里,桌子上留了早饭和一张纸条。
宋斐然坐在桌边,看了一眼纸条,是裴颂留的,上面写他下山去找房子,很快回来,让她别离开药庐。
她丢下纸条,边吃早饭边拿出了玉指环,这里面藏着万剑宗只有宗主才可以修炼的无上心法。
想要打开玉指环查看里面的无上心法至少得是元婴期。
她现在虽然采补了裴颂的修为,但没有灵根,就算想办法打开玉指环查看心法,也无法修炼。
她当然可以利用裴颂杀了宋问道拿回自己的灵根,但只是这样远远不够,她要她的“父亲”亲手把灵根挖出来还给她。
“把原文里废太子的剧情展开。”宋斐然吩咐了101。
——“是的,宿主。”101很快就将原文里废太子相关的剧情展开了。
原文里关于废太子萧承的剧情并不多,他出场就是地下交易城的背后大老板,除了他和男主裴颂联手杀老皇帝之外,着墨最多的就是他埋在万剑宗的“伏笔”。
万剑宗是这个世界里正道的魁首宗门,引领着五大门派、三大修仙世家,而历代的万剑宗宗主不止掌管着万剑宗,还掌管着正派的门派和修仙世家。
上一任万剑宗的宗主,也就是沈岁华的师尊,曾是老皇帝萧九重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扶持萧九重登上皇位之后,被人皇立为国师。
万剑宗也是从那时候被皇室扶持,成为了正派第一大宗门。
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沈岁华的师尊不愿再受人皇掣肘,辞去国师之位,与皇室彻底割席,造成了众多修士不再听从皇权,只听从万剑宗的乱象。
这么多年,老皇帝一直在试图“招安”万剑宗的新宗主沈岁华,但沈岁华一再拒绝,因为他的师尊立下规定——凡是万剑宗宗主、六大峰主不得入朝为官。
废太子萧承却在后来差一点打破这条规定,因为这些年他在万剑宗和六大峰中潜伏了众多他的人。
其中最厉害的就是沈岁华的大弟子沈琢羡,沈琢羡可不是孤儿,他是当朝定国大将军的私生子,从小被养在外面,天资与灵根奇佳被废太子萧承看中,偷偷给他换了孤儿的身份,送进了万剑宗修道。
原文里,沈琢羡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沈岁华死后伪造信函,夺走玉指环坐上了宗主之位,可惜没坐多久,沈岁华就诈尸复活了,回来就清理门户废了沈琢羡的灵根,将他逐出师门。
废太子萧承这步棋就这么废了……
“沈琢羡、叶飞、白明墨……赵峥。”宋斐然在原文里找着萧承埋伏在万剑宗的人,“不愧是地下交易城的大老板,在六大峰主门下都送去了他的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其中有四个人是六大峰主的首席弟子。
——“是的,宿主。”101告诉她,萧承是个惜才爱才之人,网罗了很多天资奇佳的孩子送入万剑宗,当然其中天资最好的就是沈琢羡。
这也是在棋修社里,大老板萧承会亲自和宋斐然赌棋的原因——他需要玉指环,只要拿到玉指环就能扶持沈琢羡登上宗主之位,那他的皇位就稳了。
——“您想和萧承联手吗?”101稳:“他现在在到处调查您的踪迹,看样子对您很感兴趣。”
“只是感兴趣还不够。”宋斐然笑着拿过灵牌擦了擦说:“要让他明白,扶持一个没什么用的沈琢羡,不如扶持我。”
101才醒悟过来:“您要做万剑宗的宗主?”立刻又补充道:“您别误会,您的实力毋庸置疑,只是沈岁华并没有死,如果您在此时做了宗主,一旦他醒来……”
很可能,沈岁华会像原文里对待沈琢羡那样对待宿主,因为在沈岁华的心中万剑宗高过一切。
这也意味着,宿主把一个低等难度的任务世界,拉到了高级难度,她原本只需要攻略魔尊裴颂,完成带球跑的任务就好了。
宋斐然还没说话,门外就传来了叩门声。
“师母醒了吗?”是裴颂。
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应了一声。
那扇门被推开,裴颂摘下斗笠从门外走了进来,一双眼看见她又不自在的低了下去。
宋斐然轻轻笑了,沈岁华醒来又有什么关系?未来的魔尊会解决掉他。
“我找了一处新住所。”裴颂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饭,她吃得很干净:“那里没那么潮湿。”
还真是去找房子了,宋斐然以为他去废太子身边做暗卫了。
裴颂没多说,只简单收拾了她会用到的药膏、丹药,以及师父的灵牌,又拿了一件披风递给她:“其他东西不用带,那里有新的。”
新的衣服、新的床褥,都买了最好的。
宋斐然没接披风,只是起身展开了手臂。
裴颂无奈的过去替她披上披风,飞快的系好,像是生怕碰到她。
但她没有修为,走不快,只能用疾行符,裴颂不得不抓住了她的手腕,嘱咐她拉好帽子闭上眼。
宋斐然问他新的住所在哪里,他也没答。
等疾行符过去之后,宋斐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明白过来,这不就是地下交易城里吗?
天空是永远不变的结界,倒确实不潮湿,因为这里永远不会下雨。
而且绝对安全,因为这里属于“三不管”地界,不在正派宗门的地界内,也不受皇室的的管辖,各路人马汇聚在这里,只遵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规则。
只是宋斐然没想到,裴颂在这里还有一处小院子,两进门的院子,外面设了结界,听不见一点吵闹的声音。
“这是你的房子?”她问裴颂。
“是我父亲当初买给我母亲的房子。”裴颂答得很平淡。
但宋斐然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问。
因为她记得原文里裴颂母亲的剧情,她是个哑女,救下了受伤的魔尊,和魔尊相爱、成亲、怀孕,逃离村子消失了几年。
可后来正派围攻魔尊,查到了她的家人身上,她为救家人才重新回到村子里,却死得很惨烈——被架上火架上烧死的。
院子里种了很多瓜果蔬菜,被打理得很好。
原来当初,裴颂的母亲跟着魔尊在这里生活了几年。
宋斐然站在院子里看那些快成熟的番柿,听见背后有人高兴的叫了一声:“魔尊少爷!”
她回头看见是个白头发的少年人。
——“他是妖修,狐妖,已经一百多岁了。”101告诉她。
可看样貌才十五六岁。
他像个小麻雀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噗通跪下就要给裴颂磕头:“您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啦!”
裴颂不习惯地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拽起来:“说过了,不要行礼,不要叫我魔尊少爷。”
“那我叫您什么?”少年嘿嘿笑着仰头问:“裴少爷?颂少爷?要不然叫您老爷?直接叫您的名字我是万万不敢的!”
裴颂有些无奈地叹了气:“随你吧。”又转身看向了院子里的宋斐然,似乎想介绍。
那小少年眼睛一亮,已经跑到宋斐然面前又跪下行礼,开心地说:“您就是魔尊少爷说的那位师母大人吧?”
师母大人?
宋斐然看着他被逗笑了,让他起来。
小少年站起来眼睛眨巴眨巴的看她,“真漂亮,怪不得魔尊少爷爱上了您。”
“灵芝!”裴颂惊的立刻呵住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啊?”灵芝不明白的回过头看裴颂:“您把这位师母大人带回来,不是要在这里和她成亲、繁衍小小魔尊吗?”
裴颂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眼睛不敢往宋斐然身上放:“她是我的师母,我只是带她来避难,你再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又看一眼宋斐然,又冷又硬地解释说:“您别误会,他一直生活在这里不通人事,之前照顾过我母亲,以为都像我的母亲一样。”
宋斐然无所谓的笑笑,对灵芝说:“我有夫君了,我的夫君是他的师父。”
裴颂不知道为什么蹙了一下眉,转身进了客厅,将怀里师父的灵牌恭恭敬敬的放好,仿佛在提醒自己,她的夫君是他的恩师。
“真抱歉。”灵芝向宋斐然道歉,有些遗憾地眨眼说:“魔尊少爷第一次带人回来住,我以为他是要和心爱之人成亲繁衍了。”
宋斐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要繁衍了,看他最近的状况说不定很快法情期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