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挂断电话。
他转身走回去，推开门正要往里走，却被靠过来的人堵个正着。
那人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不知是因为喝醉还是其他的原因，脸上通红一片，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嘴唇抖了好几下硬是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沈度没注意，只说了句“麻烦让让”就要绕开那人继续往里走，却不料对方咬了咬牙往左横跨一步，重新拦住了他。
沈度一愣，这才抬眼看过去。
Nini今晚的妆容很是精致，只是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沈度心里升起隐隐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包厢里的众人这会儿喝得都差不多了，一个个醉眼朦胧地靠坐着，编剧罗米和老田俩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桌上趴着个人，看穿着是孙易全。
房间里的灯光有些暗淡，空气里有尼古丁残留的味道。
“沈、沈度……能出去聊会儿吗？”Nini有些紧张，不小心打了个酒嗝。
沈度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他在里面看到了认真。
深吸一口气后——
“抱歉。”
Nini顿时有些急，想要上前抱住沈度的胳膊，却不料沈度身体一侧刚好让他的动作落空，他抬头，却看见沈度正看过来，眼里是毫不犹豫的拒绝和淡然。
他犹如被人浇了一桶冰水。
那些在身体里面躁动不安的酒精分子像是破碎的泡泡，在沈度的眼神下一个接一个的消散不见。
然后支撑自己拦下对方的双手也突然没有了力气。
啊，原来是自己喝醉了。
他僵硬地牵了牵唇角，默默放下了手臂。
……
离别总是伤感而常见的。
这是沈度的第一部正式参演的剧，要说没有一点儿不舍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部戏彻底转移。
《七日间事》。
前脚刚回到边市，后脚网剧《七日间事》的导演就眼巴巴地找上了门，一开门见是陆白声，娃娃脸导演立马想起了上次不太友好的回忆，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瞬。
但下一秒看到站在更后面的沈度，顿时两眼亮晶晶，眼神都不带飘一下地挤过陆白声跨了进去。
导演姓李，早在拍《皇谋》之前，他就和沈度他们见过一面，这次来，也是知道沈度杀青的消息后特意赶过来，准备商量一下自己那部剧的事。
《七日间事》的投资不多，剧里找来的演员名气都不算大，导演和编剧也压根没几个人知道，诸多因素限制下，就注定它是一部成本极小市场号召力也不大的网剧。
在几年前，大多数有资源有人气的演员都不会选择出演网剧。
烂剧情、一分钱特效外加满屏浮夸尴尬的演技，一旦被贴上这几个标签，在观众的心里是很难洗脱的，甚至在一些有点名气的演员心里，网剧出身就仿佛会低人一等，是上不了台面的象征。
但随着这两年来网剧整体质量的慢慢提高，每年在无数烂片中还是能出好几部制作精良、质量完全不输于甚至还要比那些上星剧高出不少的网剧。
这就促使更多的观众涌向网络剧。
所以陆白声对沈度接下这个剧本是持中立态度的，唯一担心的点就是这部剧将来播出后会不会成为沈度的黑历史。
沈度自己倒是没有顾虑这么多的东西。
这个剧本他很喜欢，而且导演团队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只想圈钱的类型，这剧如果将来收视不好，他也不后悔现在的决定。
三人在客厅里谈了近一个小时，最终敲定了合同细节，李导拍着胸脯表示剧组那边一切准备妥当，就等沈度进组。
开机时间定的有点匆忙，离现在不到一个月，这就意味着留给沈度休息的时间根本没有几天。
十一月初，沈度提着行李箱，身后跟着助理刘留，在陆白声的目送下，坐上了飞往拍摄地的飞机。
男主演是个看上去有些腼腆内向的大男孩，但沈度有时总感觉对方有点敏感过度，虽然在戏里状态不错，但常常一离开镜头，整个人就恨不得躲进什么地方遮住自己。
有一次沈度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听到最里面有一些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人躲在门板后面拿指甲不停地刮擦时发出的刺耳声音。
他神色不变地甩干手上的水珠，迈步走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导演喊人上场，他才看见对方脸色惨白地从卫生间的方向过来。
虽说在背后这么随意揣测别人不太好，但沈度着实觉得这人的行为举止太过诡异。
他曾私下里问过娃娃脸导演剧里男主演的身份。
没想到对方听完他的问题挠了挠头，表情为难：“这个……他是我和唐编剧以前认识的一个学弟，不过不是一个学校的，好像是学中文的吧？但在他们学校里经常表演话剧什么的，还挺有天分的。”
“后来老唐写好剧本后就去找了他，他也答应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沈度继续道，“他这人对人情世故不太了解，容易得罪人，不过演起戏来很认真的！”
导演既然都这么说了，沈度只好点点头不再多话。
但心里的那股诡异感一直挥之不去。
在最后一次导演喊完“卡”之后，他默默注视着对方迅速脱离戏中人物的状态后脚步虚浮地离开，总感觉从开机到现在这十几天的日子太过平静了。
不管是拍戏的进度，还是剧组里每个人的状态，都给他一种模糊的不适感。
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直到凌晨五点的时候，睡在酒店房间的沈度被一阵铃声惊醒。
他坐起身拿起手机，是李导打来的，听起来语气有些焦急，但更多的是沉重——
剧里的男主演昨晚十一点多的时候因为吸.毒被抓了。
具体的情况李导也不知道，他现在脑子里乱成一片，先打给了唐编剧，然后才给沈度又打去了电话。
他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泡上了第二杯速溶咖啡，喝了一口，满面愁容，一晚上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第二天九点多的时候，唐编剧就风尘仆仆地到了剧组。他前两天家里有点事回去了一趟，行李箱里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昨晚听到这消息赶紧连夜赶回来了。
找到李导后，俩人相顾无言。
对坐着抽了一地烟头，李导猛地站起来作出了决定：“就按你刚才说的那样办吧。”
唐编剧迟疑道：“沈度演男主应该没什么问题，但现在都拍了十几天了，上哪儿再找一个男二号去？”
李导顿时泄气般又坐回去：“那你说怎么办？”
俩人对视一眼，一起默默地偏过了头。
愁啊。
简直愁死个人。
唐编剧的目光在满屋子里乱转，东瞅瞅西看看，然后就停在了对面导演的娃娃脸上，默默看了一会儿，突然吐出个烟圈。
“其实……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觉得沈度还是演男二最合适，男主嘛……可以让你来。”
“我？！”李导瞪圆了眼睛，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我哪能演男主啊？要是个龙套啥的还能客串一下，男主？不行！绝对不行的……”
唐编剧瞥了他一眼：“行了，你什么水平我还能不清楚？说你行你就行！我看能不能把男主戏份多删点，男二戏份再加点，没问题的！”
“可是我——”
唐编剧没等他说完就眼一瞪：“你是编剧还是我是编剧啊？！我说没毛病就是没毛病！”
“可——”李导还想挣扎一下。
“别可是了，就这么办！”唐编剧一锤定音，说完风风火火地就起身离开了房间，准备抓紧时间把新剧本弄出来。
留下李导一个人风中凌乱，终于说出了刚才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委屈巴巴。
“可是我才是导演啊……”
.
沈度接过新剧本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原本在没进剧组之前他就猜测过上辈子这个剧没能上映的可能性，想过可能是题材敏感的原因所以被迫下架，在众多影视作品里昙花一现，他不知道实属正常。
但男主演的事情或许才是真相？
按照剧组现在的情况，最重要的男主演出事，在已经拍摄了十几天的情况下，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演员。
再加上每天剧组的花销，各方面的重重压力下，《七日间事》剧组直接解散也是很有可能的。他都已经做好听到这个坏消息的准备了，实在料不到导演和唐编剧这非同一般的神操作。
导演来演男主？
沈度懵了半秒，而后倒是认真打量起了对方的长相。
唔……
光看外表的话，李导还真的挺适合，性格其实也有点像……再想想他和编剧的关系，这部剧里的男主，不会就是按照他为原型写的吧？
既然导演和编剧都觉得这办法没问题，他当然不会反对。
新剧本在不偏离主线的情况下做了些改动。
最大的变化就是男主和男二的戏份，与其要在两者间分出个主次等级，还不如说是双男主的设定，甚至在剧情推进上，沈度饰演的角色起的作用更重要。
幸好这剧是单元故事的模式，没有什么要命的漏洞，要是换成其他剧本，这么改只会让剧凉得更快。
就这么每天掰着手指头数钱算日子，结果还真让这不靠谱的剧组折腾上了正轨。
待在剧组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不知不觉中，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厚，日历上的数字也翻过了三页。
吃完杀青宴后，沈度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询问他几号的飞机，好提前做好饭菜等他回家一起吃。
沈度哈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空气里白色的水汽氲成一团，很快消失。
娃娃脸导演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膀，整个人缩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只露出脸，笑着对他道：“过年好哇！”
沈度也笑着回他：“过年好。”
年关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