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芥蒂

《独上西楼》已经播完全集了,现在每天都有围在承淮大楼门口的沙棠的粉丝,还有一个书法家协会的粉丝,给她送来了一整篇用毛笔字写的《洛神赋》,这阵仗,已经不能仅仅用一线明星来形容。

“又收到这么多信啊?”休息室里,克里斯蒂看着助理抱过来的一厚摞信,从信封上就能看得出来粉丝们都很用心,很真情实感。

克里斯蒂拿起来了一个粉红色烫金熨帖,还被一条金色的绸缎丝带绑着,系成了蝴蝶结。

沙棠瞥了一眼,没说什么,闭着眼睛让助理帮自己按摩了一下颈椎。

趁着这个时间,克里斯蒂已经打开了信封,开始看粉丝的信:“沙棠,你要不要看看啊,这信写的还挺好的。”

“不看。”沙棠眼睛睁也没睁,“你记得帮我回信就行了。”

粉丝的信沙棠都会回,但是不是她回,是团队有专门的人来回复,光是负责撰稿的就有六七个,都是文笔比较好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负责抄写的则是同一个人,为了避免笔迹不一样被粉丝发现。

“好吧。”克里斯蒂无奈道,“你胃还疼吗?要不要帮你灌个暖水袋。”

“不用。”

自从上次江夏戈的生日宴会,她喝了太多酒之后,第二天就得了肠胃炎,断断续续到现在还是经常胃疼。

“你那个片子怎么回事啊?怎么断断续续拍到现在还没杀青?”

“其实是拍完了的,只是有一个镜头我一直不满意。王导说可以了,可是我感觉还不够。”

“那你这样不会耽误其他人的进度吗?”克里斯蒂问。

“我那是一场独角戏。王导说让我再慢慢琢磨琢磨,回头可以补拍。”沙棠捏了捏眉心,“不知道怎么搞得,我最近总是会把我演的这些角色弄混。”

“没关系,慢慢来。”克里斯蒂安抚她道。

但沙棠知道她没有时间慢慢来,她也不想慢慢来,她已经三十多岁了,每年公司都会签新人,如果她再拿不了奖,还是被人诟病花瓶,她的演员路也走不长。

每个电影都有点睛之笔,其实就是演员的高光时刻,虽然说一部好的电影,从头到尾都要由剧情和演员的演技撑起来,但是必须得有一个爆发点,就是说,在这个爆发点,要能够引起观众情感的强烈共鸣。

每天晚上,沙棠都会去到需要拍摄这一幕场景的地方,在一条小溪边,空无人烟,如果是其她女孩子的话估计晚上风一吹就要被吓哭了,但她会功夫,再加上太迫切地想要演好这场戏,自然而然就不怕了。

“夏天偷去听不见声音,日子匆匆走过……随风轻轻吹到,你步进了我的心……”每天晚上她都会坐在小溪边,听着潺潺地流水声,看着月光从树叶的罅隙穿过来,唱着徐小凤的那首《风的季节》。

这首歌是这部电影的主题曲,也是贯穿始终的情感线索。

所以到已经不是王凛川喊不喊cut的问题了,是沙棠自己觉得这条能不能过的问题。

沙棠的最后一场戏杀青的时候,剧组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用不到其他演员,但是剧组人员都还是得在这儿。她心里觉得过意不去,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小礼物,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可以啊,沙棠。”王凛川给沙棠竖起了个大拇指。

“真的很感谢,王导。”

“嗨,你对自己严格要求是好事。而且我知道,你是冲着影后去的,你有这个上进心,我当然要帮你。怎么样?有把握没?”

沙棠对她能否得奖的事情但笑不语,她一开始觉得这条不能过就是因为没把握,现在她已经达到了她的要求,那就说明她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不过,在还没有真正把奖杯握在手里的时候,她还不想吹牛,只是说道:“跟您拍戏很愉快,希望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一言为定!”

沙棠的事业越来越好,但是克里斯蒂发现她的脾气比以前暴躁了许多,或者说是,恢复了最开始的那股暴躁……

沙棠刚签到承淮时,不管她私底下脾气好不好,但是在镜头前,在公共场合,她都能够做到温文尔雅,可是最近已经连着好几次她在面对记者采访时面露不悦了,还被很多路人拍到了甩脸色的照片。

“沙棠,你压力太大了。”沙棠披头散发坐在落地窗前,旁边是被摔到一边的易拉罐,克里斯蒂站着看着她,“你需要休息,别这么拼了。”

之前为了演好《风的季节》,沙棠已经近乎魔怔了,她感觉自己最近压力很大,大到只能靠在家里发火,摔东西来发泄。克里斯蒂也很担心,担心到都不敢再给她接通告,担心她会在镜头前暴躁症发作。

“克里斯蒂。”沙棠喝了太多酒,她本来酒量就很差,喝了一瓶啤酒整个人就神志不清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靠在窗户边上,“你看,我很红的,超话榜排名前三名以前从来都是男明星,但是现在第一名是我沙棠,我以前被骂花瓶,现在我拿到了最佳女配角,以前只有人找我演配角,现在我挑剧本挑到手软,金棕榈影后都得给我作配。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个圈子里还有谁能比我更成功?还有谁?”

“可是……”沙棠没站稳,慢慢滑倒在地上,眼泪顺着她的睫毛直接掉下去,“可是为什么我这么不开心。我爷爷走了我没能见他一面,夷光对我那么好我却还不了,我感觉我什么都有了,可是我也什么都没有了。”

克里斯蒂想上前安慰她一下,她却突然起身,从沙发上随便拿起东西来往地上砸,边砸边哭:“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早一点红!为什么我当时要冲上去踢他那一脚!如果我当时有现在这么红,如果我当时没有冲上去踢他,我爷爷就不会死!”

“啊!”沙棠嚎啕着趴在地上,泪水和鼻涕交织在一起,她揪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我已经没脸去面对我的亲人了,我没办法面对失去了伴侣的奶奶,我也无法面对失去了爸爸的姑姑和伯伯,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

克里斯蒂用纸巾帮她擦眼泪,道:“是因为你太善良。”

“所以善良其实是不对的是不是。”

“很多时候,大众都只看到了明星的光鲜亮丽,可是,越红的明星,越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沙棠,我知道你很痛,可是你站在现在这个位置,就一定要去承受这种痛。你要当最红的明星,就要有最硬的手腕,最狠的心。”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偷偷钻进来,沙棠凝视着天花板,她在想,如果当初她没有选择进入娱乐圈,她过得会比现在更加幸福吗?

孟夷光和沙棠合作的这部片子倾向性是很重的,可以说完完全全就是凸显女主角的一部影片。

孟夷光的发挥还是一如既往的稳,而沙棠的发挥,其实从导演的角度来看,他觉得已经很好了,而且不是因为把她当成流量对她的要求低才觉得好,是真的觉得挺好的。但是沙棠总是对自己不满意,经常要求重拍。

克里斯蒂跟沙棠就此谈论过很多次,她对自己严格要求是好事,但是这样会拖慢整部剧的拍摄进度,时间久了无论是其他演员还是剧组工作人员都会对她产生不满。

“够了!够了!够了!”这一场跟男主角的对手戏,沙棠甚至没把台词讲完,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把手里地东西一砸,然后还想去砸机器。

克里斯蒂见状马上上去抱住她,让助理把她拉到一边去,然后跟导演和现场的工作人员、演员一一道歉。

她早就觉得沙棠不对劲,最近每天都过来陪她拍戏,果然,还是没拦住。

把她拉到化妆间之后,她从沙发上直接滑了下来,然后瘫倒在地上:“够了,够了,够了……不,不够!拍,继续拍啊!”

“沙棠!”克里斯蒂捏住她的肩膀,“你冷静一点。”

“克里斯蒂。”沙棠的眼睛由于激动有点充血,还含着泪水,她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整个人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比夷光差一截?我给她当配角的时候被她压着,我现在当了女主角我还是被她压着?你没感觉到吗?我跟她对戏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像女主角,她才是,她才是!”

“为什么……”沙棠抓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我这么努力还是比不上她。连导演都觉得我没办法跟她比,我明明演得很糟糕,为什么要让我过,为什么!”

“姐。”戴着黑框眼镜的小助理蹲在她旁边,心疼地看着她,“姐,你演得很好啊,是真的很棒很棒。”

“我不想听!”

“克里斯蒂,你先出去。”孟夷光过来了,克里斯蒂抬头看了她一眼,起身想拉着两个助理一块出去。

“这里是我的化妆间。”沙棠站起来,直视着孟夷光。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化妆间我不能进来,是吗?”她反问她。

被她这么看着,沙棠突然就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没说什么。

待克里斯蒂出去之后,孟夷光就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沙棠,你想超过我,可以。但是如果你只能用这种情绪状态去拍戏的话,那么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不是来安慰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嗜睡症也好,暴躁症也好,都不适合在娱乐圈待着,可既然你我选择了迎难而上,就别被它绊住前进的脚步。”孟夷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给你作配,这没什么,但是在演戏方面,我不会让着你。你想比我强,就得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是,夷光你天生就是吃演员这口饭的,我跟你比不了。”沙棠自嘲似的说道。

“林紫南跟我说,她认清楚了一个现实,就是即使她拼尽全力地去努力,也比不上我的天赋异禀。”孟夷光向她走近了两步,看着她,“所以沙棠,你也想就此认清现实,缴械投降吗?”

其实无论是克里斯蒂也好,孟夷光也好,甚至是导演都能明白沙棠为什么会突然爆发。

因为她太渴望转型成功了。

被说花瓶说怕了,这虚高的人气让她觉得不真实,特别是前期还遭受过流量粉丝的谩骂,对比现在,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花瓶两个字她听怕了,也受够了一提到沙棠所有人就只能想到漂亮,她就只有漂亮吗,就只是漂亮吗?那为什么一提到孟夷光大家就会想到她的演技?

说白了,她处在空有人气,但是极度想让别人能够认可自己实力的阶段。

真正让导演对沙棠刮目相看是在女一和女二在桥上谈心的那一幕。

很多电影、电视剧都是这么一个套路,就是先姊妹情深,而后反目成仇。这部电影不一样就不一样在,两姐妹只是表面上反目,但是实际上心里从头到尾都记挂着对方,把对方当成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啪!”沙棠饰演的姐姐狠狠甩了孟夷光演的妹妹一耳光,声音很响,克里斯蒂都吓了一跳,“我亏欠你的下辈子统统还给你,但是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也再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

饰演男主角的是之前《国色天香》的男二号,他也被这一幕深深的震撼到了,他还记得,之前拍《国色天香》的时候,沙棠因为没办法下狠手扇孟夷光耳光NG了好几次,没想到这一次扇的这么大力。

而不可否认的是,沙棠演的很好,非常非常,非常的好。如果说《国色天香》里她仍然有三分稚气未脱的话,那么此刻的她,已经褪去了最后一丝的稚气,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演员。

“cut!”导演大声喊道,“太棒了太棒了!沙棠,演的太棒了!还有夷光,那一滴含在眼眶里的泪,哦,绝了!”

那之后的每场戏,沙棠几乎都能给导演以惊喜,一直到杀青。

杀青宴上,沙棠和孟夷光坐在一起,但是却再也没有了《国色天香》时期的亲密无间。

那一天孟夷光给沙棠敬了一杯酒,对她说:“沙棠,恭喜你,可以出师了。”

也恭喜你,不再需要我这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