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龙用没被绷带绑住的手挠了挠脑袋：“绝处逢生?的技能应该是没有的,我之?前也有过很多险象环生?的经历，但是却从来没有像尊上这种突然灵力爆棚的情形。可能只有他们那种本来就很厉害的人才能灵力爆发？我也不知道……”
白新月的反应飞快，立刻找到了逻辑上的破绽：“可是你?之?前不是说灵力不可能凭空增加,必须通过长时间修行或者从别人那吸取才行的吗？会不会钟尧吸取了周围谁的灵力，你?没看到？”
樊龙不假思索地摇头：“不可能,我就站在?他旁边,看的一清二楚,灵力就是直接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的。”
白新月揪着枕头边边，开玩笑道：“那莫非是老天爷送他的。”
樊龙哭笑不得：“神仙们恨不得让魔族灭亡,谁会送灵力给尊……！！”仿佛一道惊雷从空中劈下，樊龙猝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极其合理?,但是以前因为种种误会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能。
白新月忽然感觉床上一轻，身边的樊龙翻身而起，拔下手上的输液管就跳下了床。
“你?干嘛去！”白新月吓了一大跳,赶紧拽他,“手上的针孔都流血了！”
樊龙根本顾不上这些,随手把手臂上的血珠抹掉,穿着病号快步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自己原来的衣服换上，对白新月道：“你?家煜华神君这会儿?应该在?家吧，我要去见他。”
——
煜华神君此时并不在?家，要是在?平时这个点他早就抱着钟尧，舒舒服服地在?香薰中睡得香甜了,可是现在?他却在?森冷的神庙地宫里,和七百年前差点害死?他的倒霉徒儿?对峙。
贺亦欢歪头看着林如柳。
七百年的时光并没有在?林如柳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旧像从前一样玉树临风温润如玉，因为神职提升的缘故,衣着穿戴甚至还比之?前更精致，只是此时因为狼狈，那张向来看起来柔和的脸在?阴翳的灯光下有些破裂。
林如柳被迫跪在?地上，脊背却强撑着挺直，努力在?狼狈中保持最后一丝倔强：“你?消失七百年，天界早已没了你?的位置，如今我是气运之?神，应该是你?用尊称叫我。”
“哦，是吗？”贺亦欢笑了起来，“要是天帝知道是你?把我从绛天台上推下来的，你?觉得你?还能保留这个称谓吗。”
林如柳的脸色瞬间煞白。
贺亦欢的手指在?红木扶手上轻轻敲打着，瞳孔深处映出林如柳颤栗的倒影：“曾经掌管刑罚院的你?最清楚，以你?试图弑神弑师的罪行，革去仙职，贬下凡间都是轻的，只怕是灵魂都要被丢进?地狱里，在?油锅里涮上个百年吧。”
林如柳的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白，最后忽然笑了，像是有一股堵在?他心口?百年的浊气团终于被噗嗤一声戳漏，缓慢的飞旋消散在?了地宫清冷的空气中。
命运似乎从来都不站在?他这一边，当初他把煜华推下去时以为煜华必死?无疑，结果煜华如今活得好好的。他以为接替了煜华的位置就能享受和煜华一样的荣耀，结果却抵不上他一半，日日被人戳着脊梁骨责骂。他破釜沉舟来找时来运转球再杀煜华一次，却再一次被对方预料到，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他自投罗网。
“你?都想起来了？”林如柳问。
贺亦欢没否认。
林如柳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身子动了动想向后靠在?珍宝架上，然而双腿却被贺亦欢的神力桎梏着，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他耸了耸肩：“别压着我了，你?也说了，我不是你?的对手。”末了他又加了个称呼，“师尊。”
贺亦欢看了他两秒，一扬手，林如柳身上的禁锢就瞬间消失了。
林如柳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后背靠在?了架子上，扬起头淡笑：“膝盖疼的滋味，可是几百年没有体会过了。”他看向贺亦欢：“钟尧呢，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怎么没来？”
贺亦欢：“你?再废话，一会儿?疼的就不止膝盖了。”
林如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我不废话。所?以师尊，你?故意甩开钟尧来堵我，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专门为了让我给你?下跪的吧？”
“没有这种爱好。”贺亦欢没否认故意甩开钟尧的指控，他一旁的小矮桌上凭空出现了一壶热茶，他拎起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上下扫了林如柳一眼，“你?这样的我也看不上。”
论毒舌，贺亦欢毒舌起来很少?有人顶得住，林如柳被噎了一下，贺亦欢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我想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当年我带你?升仙时，你?还至真至纯，完全?不是现在?这幅德行。我成神百年，见过人间纷扰繁杂，也见过善人被逼成恶人，大多都是因为人世间世道无情。可天界是由极善之?人构成，更是众生?所?向，你?竟然会在?这里沦落作恶，真的让我难以理?解。”
“你?当然不能理?解，你?是无所?不能的煜华神君，一升仙就得到重用，怎么能和我们这种小透明感同身受。”林如柳挖苦道。
贺亦欢在?听到小透明这个词的时候扬了一下眉毛。
“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到你?座下，正式成为你?的弟子的吗？”林如柳看向他，“能给我也来一杯吗，有点渴。”
“是你?升仙的一百年后。”贺亦欢一扬手飞过去一杯水，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点也不剑拔弩张，仿佛和百年前一样，只是普通的师徒，正在?随意的闲聊。
“升仙的第一百年都需要接受天界系统的训练，以熟悉天界的各种规则和运作方式。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就像是人类的入职实习期。天界掌管人间事，总不可能让愣头青一上来就接手管理?人间事物。”贺亦欢啜饮一口?，“我没有经历过这个阶段，只是特例而已。”
林如柳垂下眸子，捏着杯盖在?茶水上扫了扫：“是啊，但这看似短暂的一百年对我来说，可不只是简单的实习。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对天界从满怀期待，到恐惧，再到彻底的心灰意冷。”
贺亦欢皱眉，他引林如柳升仙，之?后又成为他的师尊，但是确实在?最开始的一百年，林如柳是没有在?他身边的，新神有特定?的组织统一管理?，那时候发生?了什么，贺亦欢也不知道。
林如柳深吸一口?气：“我自幼天性善良，后来经你?指点得以升仙，本来怀着一腔热血，想在?升仙之?后造福人间，消灭人间不平事，却发现天界并不和我所?想象的一样。”
“那是怎样？”
林如柳冷笑：“这里并非至纯至善，神仙们也并非一心为了造福人类而工作。天界也分三六九等，人人都想着往更高处爬，虚伪肤浅得并不比人间官场强上多少?，新升仙的只能落在?最底层，我就是其中之?一。”
“有人苛待你?？”
“那倒没有。”林如柳饮了一口?茶，“我刚‘入职’的时候大家都对我很好，尤其是和我同期升仙的一个伙伴，他叫沈良。”
贺亦欢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这个名字，却并没有任何?印象。
林如柳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语气有点讽刺：“你?当然不知道他，他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小神而已。”
贺亦欢没搭理?他话中的夹枪带棒，只是又挑了一下眉，他不喜欢“最底层”这个词，但是林如柳却总用类似的字眼，足以见得他对身份等级有多在?意，当初林如柳还是人的时候可绝对没有这个毛病。
“和所?有新入职的小神一样，我俩一起兢兢业业地打理?神界日常工作，又同时分别被分给了不同的上神，处理?上神交给我们的任务。”林如柳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打转摩挲，“我的运气好些，分到了一个三级上神，他早就位高权重、地位稳固，平日里帮他干活，还算忙的过来。沈良就不那么幸运了，他的上司是一个七级神。”
神明根据神力和资历分为一到九级，符合金字塔分布，地位最低灵力最低的是九级人数最多，越往上人数越少?，前三级被称为上神，后面?的六级只能被称为神。在?贺亦欢那个年代，算上贺亦欢和远古神，一级上神总共不超过五个。
根据神明们为人间和神界贡献的多少?，等级可以逐渐提升，等级越高的神获得的灵力奖励越高，等级越低的神灵力越低微，甚至可能会面?临贡献不够，灵力排名垫底，被剔除神籍的可能。
实习神会被分给比他级别高的神，在?完成日常事务之?外，实习神还要负责给高级别神帮忙，通俗点说就是打杂。
“沈良跟的那个七级神天赋平庸，通俗点说就是因为善良被选上来，但是脑子不灵光无法担当天界重任。眼看着因为业务能力不行，灵力越来越低，七级上神急了，为了不被踢出仙界，他开始疯狂逼迫沈良帮他干活，助自己增长灵力。按规矩，实习神赚取的灵力一半归自己，一半归带他的上神，可沈良的七级上神逼着他把九成的灵力都交出来，如果不从，就不给他任何?任务。”林如柳说。
贺亦欢眸色幽深：“没有活干，就没有灵力增长来源，沈良不得不从……竟然有这样的事。”胃中一阵翻搅，不知道是之?前被小灯灵折腾的太重引起的肠胃反应，还是这件事本身引起了强烈的反胃，贺亦欢微微咬了一下唇。
林如柳闭上眼睛，他现在?还能想起那个叫沈良的小神憨厚的脸，看着他满头大汗地天上地下跑，到头来只得到卑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还憨憨的冲自己笑：“我们能熬出头的，如柳。我觉得快了！等到时候我们当了气运神，一定?能造福人间，我都想好了，就从西北开始，那里的人们最需要我们了。”
“他没能熬过实习期。”林如柳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有悲切的情绪翻涌了上来，“在?实习的第八十八年，新一届神界灵力排名中，他排在?垫底的位置，因为平时的灵力都给了那七级神，他自己剩下的太少?了。”
“在?即将被剔除神格之?前，他痛哭着求那七级神还给他一部?分神力，好让他能继续留在?天界，却被那七级神一脚踹到了旁边。只差十二年他就可以毕业了……”林如柳按住了太阳穴，手指有些微微发抖，“你?知道吗师尊，我们那个时候在?刑法院的一项日常工作就是将被除去神籍的神打入凡间，平时都是我们处理?别人，这一次，我处理?的对象变成了沈良。”
“我看着沈良坠入凡尘，转世投胎成了一个普通人，一生?孤苦，最后病死?在?榻上。”
堕神的命数自落地起从头算起，之?前的过往一笔勾销，没有福报没有业障，全?凭命数做主，可惜，沈良的命数并没有温柔待他。
贺亦欢已然明白了，他顿了顿，道：“是沈良的事情刺激到了你?。”
林如柳无奈的笑了一下：“从沈良堕神开始，我每晚都会梦见他泪流满面?的模样，吓得从梦中惊醒。我知道如果我不拼命往上爬，我就会是下一个沈良。于是我疯了一样的尽职，拼命上位，人人都道我后生?可畏努力有加，在?这么一百年的时间里就变成了四级神，定?是心中有莫大的激励，他们不知道，我只是想在?天界活下去。”
贺亦欢手中的茶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凉了，他放下茶杯。
后面?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林如柳因为表现极为突出，主动投奔他麾下，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现在?看来，林如柳选择他不是因为昔日情分，而是因为自己是天界最强，跟着自己，林如柳也会更强。
不知不觉，在?林如柳眼里，天界早已不是那个能造福人类的美好仙境，而是一个残忍的练蛊场，唯有拼命向上，超过所?有人，才能保证不落在?最后被淘汰。
当初那颗炙热的心已经在?天界残忍的制度中逐渐扭曲，最初的目的也早已模糊，他在?日复一日的心惊胆战中越发痛苦，却无从解脱，只能逼着自己往前，再往前，不惜代价地向前。
天界对于他来说已经和地狱无异，他在?苦海中沉浮窒息，怎会不回想将他带入这地狱的人是谁。
——怪不得他恨我。
“煜华神君，你?所?描摹的天界美好全?都是假的，你?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子，如果没有你?，我早就转世投胎，世世安稳，又何?来受着苦！”贺亦欢都能想象林如柳的心路历程。
如果说这恨意的导火索的话，那么林如柳对于自己的嫉妒就是最后点燃导火索的火苗吧。
自己天赋异禀，自升天之?日起对于神界事物就得心应手，灵力增长从来不费力气，这样的事情被林如柳看在?眼里，联想到沈良和林如柳自己，一个因为灵力低微而堕神，一个费尽千辛万苦才勉强上位，又怎么能不恨上加恨呢。
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贺亦欢闭了闭眼睛，自己只是碰巧站在?幸运的那一侧了而已。
林如柳的冷笑声忽然响起：“师尊，你?不想知道当初那个七级神是谁吗。”
贺亦欢睁开眼，林如柳的眼底有暗色的兴奋的光：“他的下场惨极了！”
“让我不爽的，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的。”林如柳勾起唇角。
与此同时，暗夜上空，一道向着祁连山飞驰的暗影忽然猛的停下。
钟尧的瞳孔微微缩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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