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查验完尸体,虑及现场女眷,黑布复又被盖上,殷长乐也得以同江廷远拉开了些距离。
只是眼上的温热却怎么也散不去一般,熏得她眼角都带了些红,偏偏她又爱偷偷瞥人,一眼带了风情万种。
又是一阵重甲撞击声传来,接着便是一个头发须白的老太监被捂住嘴后传出的哭喊。
“禀告皇上,臣等在搜寻四周院子时发现此人鬼鬼祟祟,盘问他时他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皇帝手中搓动着两个金丝笼框罩琉璃球,金丝摩擦时发出细小的滋滋声,伴着这太监牙打颤的声音,倒是极为相衬。
提他来的侍卫见皇帝微微冲他抬头,立马粗暴地拎小鸡一般提起了那太监的后领:“还不快些老实交代你在那作甚?莫不是要等着上刑才肯说实话?”
这被架来架去的,老太监本拢得严严实实的白发半边散落,他衣领扣的严严整整,可仍是不难看出衣襟扣那块儿磨损了大片,年老者本就驼背,他再一害怕地缩瑟起来,整个人显得十分畏缩。
殷长乐轻轻吸了口气,却觉得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什么味道,有点像...马粪味?
侍卫见他只发抖,又抬脚踹了他一脚,饶是两股战战,他也立马爬了起来。
在场的女眷都认不出用帕子掩住了眼,不忍再看。
“奴才...奴才是太仆寺负责马匹饲料的福临,来这..来这是...”
老太监声音较寻常那些公公还要尖细,一句话还非得掰成两句说,拖拖拉拉地令人生烦。站在他身旁的侍卫仗着得了皇帝准许,抬脚又要踹他。
“本宫怎么瞧着你像是抓住凶手了一般?这是要当着皇叔的面屈打成招么?”殷长乐见不得一个壮年如此为难老人,何况这太监不过是可疑罢了,她按捺几次后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原本有些耀武扬威的侍卫一见长公主发了话,吓得立马跪下,他脸上的横肉都随着动作微抖。
殷长乐没敢抬眼看上座皇帝的表情,只慢步走到福临面前缓声宽慰:“你有什么话都慢些说。”
福临十分惊诧的模样,他没想到会有贵人出来相助,慌乱的心神也随之镇定。
他期期艾艾道:“早起时寺卿大人送了几匹狼到太仆寺命奴才照看,而后北漠二王子来看过一次,二王子走时说狼匹的饲料中得掺些北漠秘粉才能保持强壮,让奴才近午时来使馆取。”
太医先前说致命伤并非“半日失魂”时,众人还有些不信,这会听了福临的话,却纷纷开始动摇起来。太仆寺地处偏僻,距使馆有些距离,按时辰来算,鸿胪寺卿中毒的时刻,单曲应当是不在使馆的。
所以,毒也并非单曲所下。
“谁不知楚国巫女众多,最会使些巫术,用粗针扎人,对人开刀子,依本王看,就是楚三公主下的毒手,还污蔑我北漠,实在其心可诛!”单曲一听自己洗脱了嫌疑,立马跳出来指着那个手带银铃的女子道大喊。
银铃阵响,楚三公主凤眸微张,怒视着单曲:“你这目无尊长的北地蛮人胡说些什么!我同寺卿大人何仇何怨?倒是你,依我看,莫不是二王子寻了下人暗中下毒,再借此举栽赃于我楚国。”
说着,她面带轻蔑地冷笑一声。
二人争执不休,众人一时也不敢多说话。殷长乐更是完全处于状况外,她只觉楚三公主话术着实厉害,三两句就把单曲刚刚洗脱的嫌疑又推了回去。
一抬眼,她这才发现对面站着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巴特,他眉头紧锁,唇角也紧紧抿着,看着极为不悦。
也是,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弟弟,任谁也开心不起来。
巴特注意到对面女子的视线,勉强挤出一个笑。淡棕色的瞳孔印在暖和的日光下,殷长乐脑子里立马浮现出“琥珀”二字。
她愣愣神,突然意识到如此盯着别人看实乃不礼,慌忙转开视线时却发现巴特耳垂上印着一点黑。
耳洞?
殷长乐微微皱眉,她随即又看向还在堂前自说自话的单曲,注意到他一边耳朵上也挂了个红穗子。
或许这就是北漠男子的习俗罢。
殷长乐如此想着,却仍觉得自己漏掉了某些东西。
“长公主殿下看别的男人这么久,本王要呷醋了。”
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殷长乐应声回眼,却发现江廷远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他深涡一般的黑眸中似乎酝酿着什么风暴。
殷长乐猝不及防被卷入风暴之中,只觉自己如猎物一般被盯上了咽喉,喉间微微发紧。
方想开口解释,只见那人轻叹一声,缓缓道:“长公主既已定下与我的婚约,就莫要出去拈花惹草了,这若是传出去,京中人不定怎么笑话我。”
他们站得近,一旁的官员想不听到也难,他面色诧异,刚刚他是听错了吗?谁拈花惹草?谁要被嘲笑?
他怎么觉得王爷和长公主之间的感情比这鸿胪寺卿之死更精彩?
殷长乐注意到那官员的眼神,窘迫、羞赧一齐涌上耳边变成一点红。
她脑子混乱极了,想不出别的话应答,只得小声道:“没拈花惹草...”
江廷远见她如此甚是满意,若不是要抬手摸她就会动作太大引起众人注意,他便要直接上手了。
“那...我便放心了。长公主只我一朵。”
略带了些骄傲的语气竟然让殷长乐听出了“我若不死,尔等终究是妃”的霸气感。
可她不是皇帝,也没有妃子,只有一个天天说莫名其妙的话的大魔王未婚夫,殷长乐在心里默默道。
上座的皇帝也被单曲二人的争执吵得烦不甚烦,转动着的金丝笼框罩琉璃球突然停下,紧着着便是一声拍桌响。
“此事就交由大理寺探查,鸿胪寺卿青年才俊,如今在宫内遭了不幸,礼部户部都拟出份章程来,好生抚慰寺卿亲眷,葬礼也务必风光。众爱卿且散了罢。”
说完,他也不管原地的楚三公主如何冷笑,单曲如何怒目,甩甩袖子就领着一堆宫人离去。
同僚被害,大臣们走时也没心情再攀谈,都一个个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可凡事总有例外。
殷长乐看着散了场就亦步亦趋跟着她的男人,忍无可忍:“王爷府上今日又没备饭食?”
江廷远露出意外的神色:“阿乐如何知道?”
“...”罢了罢了,说也说不过,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