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乐邀约都发出去了,自然是老老实实开始准备。
某些名字就不入流的话本就藏在床底下,稍微过得去眼的就被放置在了架子上,和一堆史书混在一块充当名著。
忙活完这一切,殷长乐突然想起来什么,她转头问沁书:“让你去太医院要的药拿到了吗?”
沁书应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递给殷长乐。
小包内包着黑黄相间的粉末,气味也有些冲鼻。
沁书努力回忆着太医的话,同殷长乐解释道:“这是太医院开来护肝养胃的药,平日里用茶水冲服,但若与鱼肉同吃,便会腹泻个几日。”
殷长乐点点头,掀开茶盖就将一整包药粉倒入了茶壶中。
“不是...”沁书小声惊呼,想上前拦住她的动作,但只截住了一张黄皮纸。
“殿下,这是十日的剂量。”
一日的剂量和鱼肉同吃便会腹泻好几日,这十日的,药性不定如何猛烈呢。
殷长乐不可置信地看着已将药粉完全融入的茶水,一时纠结该不该把这茶壶扔出去。
恰在这时,一个小宫女从殿外跑进来,气喘吁吁道:“殿下,王爷已到了。”
话音刚落,身着黑色七爪蟒袍的男子跨过门槛就进来了。
殷长乐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黄皮纸和还未来得及盖上的茶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跨步站到了沁书身前。
“王爷万安。”殷长乐面上挤出一个甜甜的笑,手却背到身后去偷偷将纸塞给了沁书。
同时她另一只手还不停晃荡地指着茶壶盖,示意沁书盖上盖子。
殷长乐面上表情摆得极好,不成想身后突然“哐啷”一声。
“奴婢该死。”沁书慌忙间一个没拿稳,手中的紫砂茶壶盖砸到了壶壁。
殷长乐暗道一声不好,却也舍不得责骂沁书,又生怕江廷远看出不对劲来。
“我正想着给王爷泡壶茶,只可惜茶叶被我剪得不甚美观,还望王爷勿要在意。”殷长乐僵了半瞬后,颇为自然地转过身将盖子盖严。
江廷远微微挑眉,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装作没看出她们这番诡异的行为。
这小姑娘又要作什么妖?他顺着殷长乐的邀约做到一旁的椅子上,颇为兴味地观察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王爷这么晚了可是刚从军营中回来?想必一定是累了吧,不如先喝些茶解渴?”
茶壶里的茶水一倒出,在烛光下显着诡异的墨绿色。
殷长乐没想到茶水的颜色也因药粉而改变,她尴尬地咳两声后牵强解释:“第一次泡茶,茶叶放得有些多了,王爷喜欢喝浓茶么?”
江廷远抬眼看她,眼中恰好倒映了一旁烛台上摇曳的烛光,殷长乐猝不及防同他对上眼,以为他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深情的话语。
“不喜欢,夜里喝了浓茶不好睡觉。”江廷远淡笑着推开了面前的茶杯。
殷长乐眨巴眨巴眼瞧着他,她眉头都微微皱起,很是为难的模样:“不然我帮王爷兑些水?”
话一说出口,殷长乐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这是什么傻话。
正当她以为江廷远要拒绝时,那人却点点头,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上了紫砂。
“既是长公主特意泡的,喝些也无妨。”
殷长乐这个角度看过去并不能看见茶杯里的水,她只能通过茶杯倾斜的角度判断药应当被江廷远吃下了。
墨绿的水在茶杯中小晃着,紫砂壶又被提起,不多时一杯同样的茶摆在了殷常乐面前。
“长公主自己泡的茶也当自己尝尝,日后也...好作出长进。”
殷长乐心知若是拒绝就显得尤为奇怪,心一狠端起茶杯往嘴里灌。
“咳——”
“殿下!”沁书慌忙走近给咳个不止的殷长乐顺气。
殷长乐好不容易缓过神,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江廷远,这么苦的茶他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喝下去的?
偏偏那人还淡笑道:“下次改进就好。”
“传膳吧。”殷长乐自讨了苦吃,闷气憋在心中不好意思发作,只得闷闷地命沁书上菜。
江廷远端坐在那自带了股肃杀之气,吃饭时又不苟言笑,硬生生凭一己之力将屋内气氛拉低好几度。
殷长乐也就开宴时硬着头皮给江廷远夹了几筷子鱼肉时说了几句话,其余时间都被迫沉默寡言。
她默默扒着碗里的饭,却没注意到一旁的人将视线转到她身上好一会了。
果然这小姑娘年纪小,吃饭时喜欢将饭食一并塞入嘴里,撑得两颊都有些微鼓,仿佛东西要这样大口嚼才好吃一般,她浑然不知这样自己就跟个小老鼠一样。
心思微动,江廷远瞥了眼看上去老实得很的长公主殿下,顺手也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肉。
殷长乐错愕地看着碗中那点白,甜甜一笑:“多谢王爷关心。”然后反手夹了一筷子别的菜盖住了鱼肉。
只要你看不见,就代表我吃了。
做完这些,殷长乐却注意到江廷远微眯着眼一直看着她。
嘤,好嘛,吃就是了,凶什么凶。
卑微小殷颤颤巍巍地挑出那点肉就往嘴里送。
腹泻可帮助排除体内毒素,对瘦身养颜有一定功效。嗯,不错。
殷长乐苦中作乐安慰着自己,不过想想江廷远这样的人也跟她一起...好像突然觉得这事都变得高大起来。
用过饭,殷长乐也不欲多同江廷远相处,在他开口说离开时也没多做挽留。
黑袍男人出了灯火通明的常欢宫,沿着长街走上一段,应了迎面走来的巡逻禁卫的问号,再走上一阵后他却翻掌拍向自己,一个使劲将先前吃的都吐了出来。
掏出一块手帕擦净了嘴,他又翻身上墙,夜色隐匿住身形,最终他在先前的映朱院停下。
院中早立了一个黑衣人,见江廷远来了,快走几步到他面前,单膝跪下行了个礼。
“主子。”说着他递上来一个密闭的小竹筒。
江廷远接过之后熟稔地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其打开,取出里面的纸条。
常年行军的人眼力自是不必说,借着月光他看清了纸上的字:“章尚书寻长公主,警其切勿食鱼,长公主讨要一与鱼相克的秘方,溶于茶水中。”
三俩句交代了殷长乐今日的行为,江廷远却瞬间懂了她先前诡异行为的用意。
殷长乐是想让他服了那药,好给他寻个不用吃鱼肉的借口。
心中百味陈杂,仿佛有一块地方被微微撬动,江廷远缓缓将那纸放回竹筒递给了黑衣人。
站着的男人一声轻叹:“命人去配解药给长公主送去。”
*
皇帝寿辰在即,宫内必是忙翻了天。往日里太后还总差人来寻她过去提点几句,这几日却没了动静。
殷长乐乐得自在,虽说太后待她真心,但这老一辈的说教她仍是不爱听。
终于在皇帝诞辰前一日,太后寻出了空,命人来请她去御花园听曲。
说是戏班子提前入了宫,先演练一番当作是排演,不少外国来使也会前来观看。
殷长乐到时,戏台子下的座位已然坐满了人,他们都穿着各式各样特色的衣服。太后见她到了赶忙冲她招招手。
“这几日忙,哀家都忘了你,你这小没良心的倒好,也不来看看哀家,成日就闷在宫中。”太后虽如此说着,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责怪。
先前的长公主行事过于张扬,成日里在外惹事,少不得太后亲自出面解决的时候。如今殷长乐沉迷话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给太后省了不少事。
殷长乐亲昵地靠在太后肩上:“诶呀,皇祖母操劳皇叔的生辰,长乐自觉帮不上忙,哪还有叨扰皇祖母来添倒忙的道理?”
太后点点她的额头,无奈道:“油嘴滑舌。”
说着,台上的戏伴着几声大鼓开了场,这唱的戏名叫《红鸾禧》,说的是个名叫金玉奴的富家小姐同一个穷秀才的故事,穷秀才拿的剧本自然是当代陈世美一类的。
全程狗血撒不停,殷长乐就着剧情嗑了满手的瓜子皮。恰到即将打脸的精彩处,一群禁卫突然冲出包围了整个戏场。
“臣拜见太后娘娘。”领头的人还有些气喘。
太后被扰了兴致也十分不爽,拧着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如今听个戏也值得严加防范?”
那禁卫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一拱手:“陛下正在后院处等太后娘娘过去。”
既是皇上发了话,太后饶是面上再不情愿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念念叨叨地起了身往戏台自备的后院走,走前还不忘拉过一旁的殷长乐。
“哀家近些年越来越看不透皇帝想做什么了,你说这好端端地看着戏,行至一半突然把人叫过去,这像什么话?老婆子老了,都不值得陛下亲自来见哀家了。”
殷长乐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却不敢出声应和。她对这些事向来看得清楚,太后在这吐槽不过是发发牢骚,绝对不是为了让人跟着一块。
二人转过一处回廊,就见不少官员围成一团,他们神情都十分肃穆,有些甚至眼神微微闪躲,显得有些胆怯的模样。
“这么些人站在这是要做什么...哎呀。”
走进了一瞧,只见地上躺了个上半身□□的小个子男子,他下本身被一件披风遮盖,应当是某位官员临时取下替他盖上的。披风的边缘散在地上,被满地的鲜血氤湿。
“太后!”
身后传来一身尖叫,紧接着殷长乐就感觉自己被冲上前搀扶太后的宫人挤得一个踉跄。
“小心。”在她以为自己将要摔倒之际,却陡然撞上身后一堵墙一般坚实的胸膛。
随后殷长乐便感觉眼上一阵热,她什么也看不清了。
“不要看。”
太后陡然晕倒,场面过于混乱,一时没人注意到他们。殷长乐本被那血腥的场面刺激得脑中空荡荡一片,此时反应也有些迟钝。
满心得慌张却被身后那人短短两句话抚平。殷长乐就顺着身后那人的动作跟着他走,将五感都放心地交由他,这是无条件的信任。
“吓傻了?”
二人停下,捂住殷长乐眼睛的手也放了下来,殷长乐却仍呆呆地目视着前方不说话。
满地的鲜血对她的刺激实在太大,她如今张开眼,眼前明明是雪白的墙壁,她却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一滩鲜红。
一杯热茶被塞到她手中,殷长乐的视线才顺着手的主人缓缓上移。
江廷远见眼前这人实在吓得不轻,叹了口气,任命地将她抱在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
“阿乐吓不着。”
不知是这句话自带了温柔,还是因为江廷远故意放缓了声调,殷长乐只觉原本冰冷的双脚都顺着这一句句的重复回暖。
意识渐渐恢复,殷长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人怀里呆了不少时间了。
两颊羞得通红,殷长乐也不知该如何推开他,下意识地转动头,在他怀里蹭了几下。
“不怕了?”
她的头顶恰好能碰到江廷远的喉间,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喉结的微微震动。
“嗯。”殷长乐闷闷道,“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