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游乐场(十五)

她看见冰箱里流出来的血迹,第一反应就是跑,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推着自己跑一样,她仓惶的跑起来,但这别墅她虽然脑子里已经感觉非常熟悉了,但真的跑起来还有很多地方会有些生疏,所以她跑着跑着就莫名其妙摔了一跤,接着她很快摔倒在地,但还没等她真的爬起来,眼前就出现了一双腿。

那双腿血肉模糊,她慢慢的顺着这双腿视线往上移,看见了一个正在逐步腐烂的顾砚初。

他整个身体已经烂掉了一半,另一半皮肉摇摇欲坠的挂在骨头上,可哪怕是从下往上看,苏沉鱼还是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顾砚初……”她怔怔的开了口,对方便也凌厉的看着她,两人对视了好一阵之后,顾砚初忽然毫无预兆的,整个人软绵绵的往地下倒去,可怜他半身都是骨架,摔在地上之后就裂开了。

苏沉鱼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我刚才有照过镜子吗?

……

顾砚初是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苏沉鱼睡着了的,他下意识的就有点慌,想拍拍苏沉鱼的脸把她叫醒,可还没等他拍,苏沉鱼自己就醒了。

苏沉鱼醒了之后就直愣愣的盯着顾砚初看,给顾砚初都盯得难得有些害羞了:“你刚是睡着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苏沉鱼看着他:“其实我们都在梦里。”

顾砚初蹙眉:“你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理会顾砚初的话,自顾自道:“其实出去也很简单的。”她叫上其他三个人,再牵起顾砚初的手,顾砚初被她拽的还晃了一下,随后走了两步之后他就发现不对劲了,怎么又往厕所跑?

“你的意思是,我们又在梦里?”顾砚初问她,苏沉鱼点了点头:“我刚才都听见了,我听见有人在说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一直在梦里,从第一次看到镜子以后。”

记忆像是暗黑大海里突兀亮起来的光线,苏沉鱼拉着顾砚初走到镜子前,后面那三个人没有却并没有跟上来,苏沉鱼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蓝泠和林萧也就罢了,宋恩一贯是她在哪他就跟到哪的,怎么今天都这么奇怪,难道他们不相信自己在梦里吗?

可走到镜子面前的时候,尽管月色中光线较为昏暗,却还是能清晰的看出来镜子里只有一个苏沉鱼,她身后的顾砚初,已经突兀的消失了。

她悚然的转过身,身后的顾砚初也不见了。

这又是第几层梦境呢?她想不明白,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浆糊,她甚至于那一刻连脚步都有片刻的滞塞,她绕着这个厕所走了一圈之后,想了想还是决定用那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把镜子打碎。

况且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在哪一层梦里了,连疼都感觉不到了,在她一拳打向镜子的时候,镜片瞬间碎裂,接着分割成无数个小块,每个小块里反射出来的画面都不相同。

……

苏沉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回到了现实。

她坐在花坛边上,旁边是死了的小艾,小艾的尸体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脑袋歪在一边,她回忆了很久关于镜子的事情,可还是觉得头疼欲裂。

她站起来看向花坛的背面,那个镜子还是摆在那个位置。

如果不出错的话,待会林萧和蓝泠就会也走过来,她们第一次在这里的时候,是小艾死了之后,她们经过这里,看见奇怪的小艾,想带她回去,结果发现她已经死了——只不过在镜中世界,小艾换了一个更加悚然的死法。

所以其实她们第一次看见死去的小艾那时候,就已经在镜子的世界里了,后来看到的一切一切不符合自然现象的天上下糖果雨、刀子雨、都是假象。所以其实小陈也没有死,在梦里发生的一切就只是梦。

可是为什么苏沉鱼有时候能感觉到疼痛有时候不能呢?这个问题苏沉鱼想了很久,最后只能得出结论,因为她已经不算是活着了,所以她和其他人是反过来的,镜子里未必就没有真实和梦境了,如果要加以理解的话,甚至可以理解为,她们最开始的时候进入镜子,是进入了镜子里的现实,后来她们在镜中世界又里看到了镜子,接着进入了更深一层的镜中世界,他们所有人才能看见那个雪夜里的过山车,接着苏沉鱼才在第三层的镜中世界的梦里听到了那些对话。但是这个镜子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每个人跌进一层一层的梦里吗?可是总会从梦境里出来的呀……苏沉鱼想到这里,忽然顿住了。

为什么她会认为“总会从梦境里出来”的呢?想想在镜子里看到的一切,其实是相对真实的,她看到过顾砚初的无数种死法,雪夜里的寒冷是真实的,天上下的刀子雨也是真实的,这就相当于是另一个次元的世界,就连她这样经历过很多次世界的人辨别起来尚且有些困难,更何况是那些新手呢?她们恐怕都不需要一层一层的梦了,也许只要第一次看见心爱之人在眼前死去就足以崩溃。

——果然,苏沉鱼走到设施集中的地方,大家都安静的睡着,也或许不是睡,而是陷入了昏迷之中。她转了一圈也没看到那四个人。

“都哪去了……”她喃喃道,她现在正站在旋转木马的旁边,然后突然之间她眼前的一个人就开始吐血,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那么突兀的吐了几口血,然后就死了。

因为旋转木马底下的挡板又打开了,他掉了下去,陷进了一层又一层的齿轮里。如果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所有人都会死。

就算是她们一直在梦境里不出来,如果这些机器现在开了的话,那她们还是会死。

苏沉鱼明白过味了,这其实是个单人游戏,因为每个人梦的内容不一样,在“我”的梦里,只有我一个人是主角,其他所有人都是npc,所以在梦里的那个顾砚初也是假的咯——哼,就知道那么跳跃的顾砚初肯定不会本人。

苏沉鱼感觉自己都快错乱了,可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出去呢?苏沉鱼沉思了半晌,最后在鬼屋的门口看到了顾砚初和其他几个人。

说来也奇怪,她在花坛边醒来,可其他四个人却在鬼屋?

她想到了那个叫李青青的女孩,会不会其实她才是问题的关键呢?就是顾砚初他们挡在鬼屋门口,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搬开,虽然她平素里自诩力气非常大,但是毕竟除了蓝泠之外,其余的三个都是身高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蓝泠长得又高,搬完之后她简直要出汗了。

不过搬的时候还是有非常明显的区别对待的,就比如她对待顾砚初和林萧就完全是两个态度了,对待顾砚初那就是春风化雨一般的温柔,林萧就是跟拖死猪差不多了,管他去哪。

没错,苏沉鱼至今还在为那条裙子的事生林萧的气,就是这么小心眼。

……

顾砚初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漫长的黑洞里,他陷在柔软的大床里,过分柔软的棉絮包裹着他的身躯,可不管他再怎么想要醒过来都没用,他的眼皮就好像是被人强行用什么东西关上了似的,无论眼球再怎么样痛苦的在里面转动着都无济于事。

“哗——”他好像突然醒了,但又没醒,甚至于他能感觉到现在非常的冷。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天色如墨云一般,他几乎是愣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原来他在过山车上,然后,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过山车猛地一下启动了,顾砚初还没来得及彻底睁开眼睛就先灌了一嘴风,过山车急速从陡坡上冲过,大概都不到半分钟,就已经急速到了最高点。

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下座椅的轻轻抖动,明明外面还在下着雪,可他却满头汗水,怎么办……怎么办?

人类在这种时候是非常非常无力的,他只能徒劳的抓着扶手,心里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认知——他可能快要死在这里了。

过山车呼啸着冲向顶峰,然后猝不及防的停住了!

顾砚初本来都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但是没想到居然停住了,那一刻心头有些生理难以控制的喜悦,但很快这样的喜悦就被胆寒完全掩盖住了。

他居然停在了最高点,天上还在下雪,他出不去,又没有手机,能维持多久?这个位置停的实在太妙了些,再往前一点就是断裂的轨道,若是冲过了轨道到达下一个顶峰,那就是那个杀死了许多人的风筝线。

这可真是天要亡我了,顾砚初心塞的想。

天上的雪下的越来越大了,他坐在上面冷的直发抖,心里还在想,如果在这上面冻死了,那尸体一定会冻成冰坨坨然后一块一块的往下掉。

过山车的轨道也没有任何的颤动,甚至于顾砚初还特意晃了晃座位,但纹丝不动。

在几十米的高空中,不管他怎么做最后的结局好像都是一个死字了,如果他现在爬下去了,说不定才刚刚到轨道上,万一过山车又动了呢,那么由于惯性,它会往前还是往后还真说不清。

顾砚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能十全十美的办法来,雪又越来越大,他感觉自己要是再冻下去就连爬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行……还是要想想办法。

他开始企图把那个压杆掰开,本来以为会很难,但没想到一下子就掰开了,坐在几十米的高空中还没有防护措施,属实是一件过分恐怖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牙齿都有些轻微的打颤。

“沉鱼啊……我要是凉在这了,你以后得记得给我上柱香。”他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翻出了座位,幸好他本来就坐在倒数第二排,只要再往后两排,就能顺利的翻到轨道上,然后再爬下去了。

其实他未必不知道这个方法光是听起来就感觉不太靠谱,但他也确实没有旁的选择了,他就这么艰难的站到了爬到了轨道上,过山车的轨道本来就陡,而且在没有任何工具帮助的情况下,一低头脚下就是六七十米的高空,别说爬了,就是站起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了,他现在要是掉下去,估计死法会比那个被风筝线削掉了头的难看太多。

虽然轨道中间是一格一格的铁栏杆,但他难搞的地方就在于,他是从上往下爬,而不是从下往上爬,毕竟人的膝盖可以向前弯曲却不能向后弯曲,如果可以把爬轨道形容成像爬楼梯那样,那也是向上爬才能这么形容,向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毕竟每一格之前的缝隙可不像真的楼梯那样小,这里一脚要是踩空了,自己又看不到,很容易就会掉下去。

他差点掉下去三次。

就这他还在叨叨呢:“幸好以前练过健身,那些花在私教课上的钱没白花。”

他好不容易爬过了第一个弯道,接下来就比较坑爹了,这个轨道居然是转过来的,这个地方呢,如果放在那种正在享受游玩的人身上,那会比较有意思,过山车飞过这个地方的时候,过山车上的人也会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周,但是对于他这个正在轨道上爬的人来说就很倒霉了,如果说刚才的难度算得上A,那现在就是S了。

“完了…看来我们家小鱼真得给我上香了。”他这么想着,心里不免有一点生气,这什么破地方,他还没和小鱼好好说上几句话呢,怎么就又要生离死别了。”只不过以前死的人是苏沉鱼,现在换成了他罢了。

他慢吞吞的挪着,也越来越冷,天上下的雪落在轨道上全化成了冰水,这个陡峭的弯终于是过去了,顾砚初都忍不住要长叹一口气了,接下来只要再爬过一个小一点的弯,就可以回到比较低矮的地方了,那时候就没事了。

——没想到我居然真能爬下来,半个小时前还觉得这个方法不怎么靠谱的顾砚初,现在又觉得可以了。

他眼前入目皆是完整的轨道,一下子看起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他一边默念着苏沉鱼的名字,一边慢慢挪着,接着——他突然踩空了一步,手腕也猛地一个打滑,因为轨道上实在是又冷又滑,他一下子没踩到,直接整个身体都挂到了半空中,仅靠一个手腕还抓着轨道。

风刮得更大了些。

顾砚初朝下望了一眼,虽然已经爬过了最高的六十米高峰,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个二三十米的,这么看起来已经不是有点恐怖了,是过于吓人了些,而且底下也是普通的水泥地,要是掉下去,直接摔成肉饼都有可能。

风吹得他身体已经微微的摇晃,然而正当他还在努力重新攀到轨道的时候,轨道突然轻轻晃了起来。

不,不是轻轻!

是那辆过山车又开动了!那一刻,顾砚初心里简直是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艹,还真跟老子过不去了!”现在如果那辆车碾过来,他整个人就会瞬间勾到那辆车上,然后重新体验一把过山车的感觉。

不过不是坐在座位上,而是扒在旁边了。

还不如直接让我凉了得了……顾砚初恨恨的想,轨道的颤抖越来越明显了,耳边几乎全是那种轰轰轰的声音,虽然他现在这个位置不好,不管他再怎么抬头都看不到过山车到哪来了,但是目测不需要半分钟。

“沉鱼我……哎不对,我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我他娘的怎么会跑到过山车上去?”顾砚初刚想着自己要凉了,脑海中的千头万绪还没来得及抒发,就忽然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他是不在梦里?

如果是现实的呢,他怎么也不可能一个人跑到过山车上去,而且他还有苏沉鱼呢,苏沉鱼也不可能不拉着他的。

所以我到底该不该放手?这个问题几乎只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不到一秒钟,下一刻过山车从他眼前呼啸,快的令他大脑都没有做出选择,他的手就先一步放开了。

“沉鱼——!”他猩红着眼,哑着嗓子吼着,向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下猛地一跌,与此同时过山车呼啸而过,然后在前面忽然脱轨,撞开了一大片火花。

顾砚初的身体飞速下坠,剧烈的失重感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感官,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片刻后,他“砰——”地一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大脑“轰”的一声,眼前五颜六色乱窜,他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骨骼的肌肉通通碎裂的声音,死亡本就是痛苦的,只是在顾砚初看来倒是比想象中的要轻快许多,在黑暗降临的前一刻,他其实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眼前的视线倏地黑了下来,所有感官全部消失了。

就连心跳也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待会还有一章,疯狂赶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