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初先是懵了一下。
我知道什么?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他的确知道——他的求而不得就是死去的苏沉鱼。
粟芃又抽了一口烟,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我最求而不得的啊,就是我的孙子。”
“我这辈子呢,只有一个女儿,她是个警察,生了孩子之后,在一次任务中因公殉职了,我的女婿也是个警察,他把孩子带走了,我本来以为,我这把老骨头了,也没精力去照顾一个孩子了,可是我没想到,没过几年,我的女婿他也死了,我的孙子也因此失踪了。”
“我的女儿和女婿死时也才二十出头,我那可怜的小孙子失踪时才三岁,我有时候就想着啊,我这辈子虽然不圆满,但是总也不算太糟糕,只是遗憾太多,我只见过那孩子一面,我的愿望就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找到他。”
顾砚初忽然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突觉喉咙发痒:“可这和游戏有什么关系?”
粟芃只是笑,他反问顾砚初:“你为什么来这里?”不等顾砚初回答,他便自言自语起来了:“这里的人,无非是因为求而不得,为钱,为权,为舍不下的道义和情感,无非这几种,你是为了找到苏沉鱼,别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目的。”
“只是这世上不如意这事太多,太多人没能完成毕生所愿便早早折戟于此罢了。”粟芃挥了挥手,烟雾把他的脸映的模糊不清,顾砚初将信将疑。
“锁也不是这么撬的。”他喟叹,走到门边捣鼓了几下,顾砚初都没看清他做了什么门就开了。
“你刚不还说这门撬不开的?”
“我是说你撬不开。”
顾砚初总觉得他这是话里有话,将信将疑的推门出去了。
恰好在走廊那里碰见了林萧,林萧站在走廊的尽头,神态认真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林萧。”顾砚初拍拍他的肩:“你怎么出的来?”
林萧淡淡道:“隔离室今天没锁门。”
顾砚初眼睛一亮:“那是不是沉鱼也可以出来了?”
虽然早知道这货恋爱脑,但现在他还是满脑子的苏沉鱼,林萧都忍不住刺他,“你脑海里面是不是有一片大海?”
“?”
“因为鱼在海里游啊。”
“……”我怀疑你在嘲讽我,但我没有证据。
两人像儿时那样打趣着,顾砚初看着窗外的飞鸟越过重重山峦,心下有些艳羡,林萧今天看起来有些奇怪,按往常就他那个闹腾的性子,不闹几个小时的能罢休?
而且……顾砚初心里打了个突,如果真如粟芃所说,这个游戏的选人实际上不是随机,而是因为人本身的欲壑难填,林萧的求不得又是什么?
林萧从小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纨绔少爷每天除了败家也没个正经事可干的,交往过的女朋友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了,如果说他会因为哪个人而执念强到会被拖进游戏里……顾砚初不太信。
但实际上,林萧的人生在外人,或者在他自己看来,都是极简模式,这小子没心没肺惯了,只要他不闹得太过分,家里长辈宠着,他干什么都无所谓,生来就有数不尽的财富,和拜老天所赐的好皮囊,当然也正是因为这幅皮囊骗了不少姑娘。
“林萧,你为什么会?”顾砚初抓着林萧的肩膀问,林萧却抬眼,露出一个他有些陌生的表情:“如你所想。”
“你知道我看到苏沉鱼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他目光沉沉,窗棂上落下一点细碎的灰尘又被风拂去了,微微侧头看向顾砚初:“那一刻我是真的羡慕你,她死了还可以复生,对你来说,失了还能复得。”
“?”
“你记不记得linda?”他把窗户关上,顾砚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想起了那个死在洗手间的女孩,女孩说linda姐以前也玩过这个游戏……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林萧谈过的女朋友太多,顾砚初属实记不清是哪个。
“她真名叫蓝泠,是我的前任,我们分手是因为她似乎跌进了这个游戏里,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存在,我只知道她当时跟我说的话,也就是因为这句话,引导我也来到了这里。”
“她说——林萧,你总有一天要为你的无知和愚蠢付出代价,如果我死了,那一定是你害的。”
顾砚初隐约记起了那个女孩子,只记得她个子很高,身材纤瘦,头发总是染成五颜六色,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在林萧形形色色的众多前任中记住她。
“然后她就死了?”顾砚初震惊,如果说蓝泠死在了这个游戏里,可她又为什么能在现实世界中和林萧说那一段话呢?
林萧摇摇头:“如果她死了,以当时的我,或许会自责,会震惊,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她,可她没有死,她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林萧至今记得那天的场景,他去蓝泠家里找她,蓝泠是个化妆师,而她刚不久前把自己的一头乌发染成了红色。要说平日里蓝泠的性格其实还不错,开朗大方,虽然对林萧来说第一眼看中她还是因为漂亮,但是她向来是个活泼大大咧咧的女孩子。
那天下着雨,她家的门没关,他正疑惑想着这丫头平常也不粗心啊,几天前蓝泠说什么“假如我死了一定是你害的”之类的话其实他也没放在心上,小姑娘闹别扭了也正常,再说他也就是有时候玩起来没顾上她,他一没出轨二对她有求必应的,他生气也就是一会的事,气过了就提着新买的礼物来找她了。
于是他念叨着“你怎么不关门啊,等我来给你道歉啊?”边推开了蓝泠卧室的门,一抬眼他就愣住了。
卧室被沉重的窗帘遮住,一丝光也没透出来,她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身上穿着一件中式的婚服,红色的头发几乎和嫁衣融为了一体,面前全是被打翻的瓶瓶罐罐,整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蓝泠正往头上戴一套金色的凤冠,听见他推门,笑着转过头嗔怪:“我都等你好久了。”
林萧差点被她吓得夺门而逃!
她脸上布满藤蔓一样的青筋,脸却白的跟墙壁一样,嘴巴的位置几乎是血盆大口,配合着幽暗的光线,活脱脱一女鬼降世。
他至今还记得那种脊背上爬满冷汗的感觉,可双腿像是灌了铅,他听着自己的嘴巴一张一合,“你……你怎么了?”
接着蓝泠忽然变了脸色!她猛的抄起桌上一罐不知道什么东西往自己脑袋上泼了下去,林萧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把颜料倒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前几天刚染的红发很快发顶上那一块又变成黑的了,颜料顺着她的长发滴在了地上,还有很多顺着额头,盖住了整张脸。
“这样,你就喜欢了吗?”他听见对方阴冷的声音——然而他再也控制不住,夺门而逃了。
……
“我不明白她怎么了,可是我两当时毕竟还是男女朋友关系,我联系了几个朋友想看看她怎么了,可是她再也不接我的电话,我怎么也联系不上她,半个月之后我要出国,拜托了我一个酒肉朋友帮忙找她,我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找到,但是——”林萧顿了顿,面带古怪:“但是一星期后我回国,我那个朋友就死了。”
“再后来,我收到她的自拍和短信,说她要出国了,决定和我分手。我朋友忽然死了的事我很震惊,恰好当时苏沉鱼也……死了,事情太多,我就搁置下来了。”
天幕冷冷淡淡的悬靠在高楼的最顶层,林萧下意识想去口袋里摸烟,只摸到了布料粗糙的病号服。
他搓了搓手指,神态紧张起来:“直到那天,那个女孩死在洗手间里的时候,我觉得我又看见她了,她也在酒吧里。”
顾砚初蹙眉:“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到我去她家之前我都以为只是她闹别扭,那个酒肉朋友意外死了的事我也没往她身上去想,刚好那时候苏沉鱼又……”
“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
苏沉鱼、蓝泠全都是三年前出的事,三年后,命运的齿轮运动起来,并且将他们通通卷入其中。
……
苏沉鱼去了一趟洗手间,她先是照了照镜子,但镜子上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她用手抹点那层水雾,一行血字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逃不掉的。”
这字还有点丑。
苏沉鱼面无表情,心想这样的威胁老娘没听过一百也有几十遍了,能不能消停消停换个句式。
“没意思。”她冷淡道,刚准备端走了水盆,地板突然“咔——”地一声响,一块瓷砖像是被撬了起来,而从缝隙里正涌出大股大股的黑发。
墙壁开始慢慢皲裂,天花板上的血线从缝隙里延伸,黑发中几乎要凝聚实体化出一个人脸来,苏沉鱼还无知无觉的端着水盆往外走,眼看着就要踏上那个缝隙了。
在她的背后,一团快要凝聚出实体的黑发正从天花板上慢慢爬下来,仿佛藤蔓一般触到她的后背,温柔的绕过了她的脖子,只要再紧一些,就能把她当场勒死!
苏沉鱼……打了个哈欠,然后拿出盆里的毛巾擦了擦手,小声嘟囔着什么,这回没人听清。
下一秒,她神色一冷,忽的跳开一步,脚下和身旁的长发不甘心的缠绕上来,她直接一手拽住一个——但奇怪的是,被她抓住的那一刻,它们全都痛苦的扭动着,甚至开始极力挣脱起来!
空气中似乎响起了几声细细的哀叫,她两手灵活的把两股黑发在半空中打了个结。
哀叫声变成了愤怒的厉吼。
苏沉鱼拍拍手,施施然端起水盆出了洗手间。
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是——“面子可给够了,疼了也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