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郎中端着一张正气的脸,把沈潇赶出了小破庙。
沈潇回头看了眼病气沉沉的纪萝,便转身走出庙门,默默坐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上,翻找出被他随意塞进台阶缝隙的钱袋,数着里面的铜币。
出诊费,不知道够不够。
……
郎中装模作样翻找着药箱。
他忽然听见干草堆里传出一声低吟,鼻音浓重,似是被魇住了,娇柔之余泛着淡淡的痛苦。
在二十余年未曾娶过妻的郎中听来,这声呼噜简直是千转百回,酥媚入骨啊!
他激动万分,登时连样子都不愿再装了,哆嗦着向纪萝伸出手,那手指一颤一颤的,也不知是先该解腰带,还是先扯衣襟。
“呼呼。”纪萝蓦地发出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小腿一蹬,带着猛兔扑食的凶煞说起梦话来:“我的!”
郎中吓了一跳。
他忐忑回头,见沈潇没有进来,稍稍放下心来,思忖片刻后用力抱起那堆干草,把纪萝拖到泥塑像后面。
做坏事的时候,人总喜欢有点什么东西挡着,让自己藏在阴影下面,才比较安心。
他吞了吞唾沫,再一次伸手去扳纪萝的肩膀。
这回纪萝没有说梦话了。
她安安静静的侧卧,眼尾睫毛挂着一滴泪,颤然欲滴,我见犹怜。
郎中发着呆,视线不停在她身上游弋,如同欣赏一块不忍下手去破坏的美玉。
“你寡廉鲜耻跟野男人私奔,反正已经便宜那个人了,倒不如也跟我快活一把,说不定我比他更好。”郎中喃喃道,迫不及待先扯下自己的衣衫。
他发现纪萝怀里似是还抱着个什么东西,便拉开她的手臂,想把那碍事的玩意儿丢到旁边。
嗡——
剑鸣陡起!
尖锐的金属振鸣划破空气,直冲郎中的耳朵深处,割破皮肉,穿过脑沟!
它乃是寒山剑宗最强铸剑师专为首席大弟子量身打造的神兵利器,如何能容忍凡夫俗子对主人的侵犯?
——庙外。
沈潇听见凄厉的剑鸣,霍然站起,面色沉沉。
他对纪萝那把长剑有本能的抵触,但这道剑鸣声极其凌厉,说明它的主人势必是遇到了危险,需要同伴的援救。
他的脚步只停顿了一瞬,便掉转过来,疾奔进小庙。
“救命——救命啊!”
绕过泥塑像,沈潇却看见那郎中衣衫大开,躺在地上抱着被寒剑刺中的腿挣扎哭喊。
他冷笑,“原来针灸也需要大夫不穿衣服么?”
郎中冷汗涔涔,哭着求助:“小……小哥,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谁叫尊夫人生得如此美若天仙!您行行好,去我那药箱里拿些止血的药草,不然我这,我这恐怕……”
沈潇没有应声,径直朝着郎中走去。
“求……求求您高抬贵手,我给尊夫人治病不收钱,不收钱!只要您帮我止住血,我立马给她治病!”
那郎中战栗不止,却不是因为脚上伤处的疼痛。
他的恐惧完全来源于眼前一步步逼近的男人。
明明,沈潇手里没有武器,眼神也平平淡淡的毫无杀意,可他偏偏就是怕得不行,仿佛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对于天敌的本能惊惧。
“萝卜别腌了……”
纪萝嘟囔着翻了个身,迷糊间听到很大的动静,就慢慢半睁开眼。
她发现沈潇好像在单手拖着什么东西。
那把对沈潇反应激烈的长剑也悬浮在他身边跟着,看起来相处得不错,双方已经培养出了一点友谊。
纪萝兔心甚慰,脸蛋在草堆上蹭了蹭,继续睡眠。
半个时辰后。
沈潇处理掉那郎中再回来,把剑放回纪萝怀里,再去查看郎中的药箱。
最底层装着几包药,上面标明“风寒”“发痧”“生疮”等等,他拣出那包标记着风寒的中药,生火,准备亲自给纪萝熬药汤。
夕阳西沉。
纪萝闻见蘑菇新鲜扑鼻的香味,一个激灵跳起来,摸着饿瘪的肚子直愣愣冲向正在煮汤的男人!
沈潇伸脚一挡。
“咳。”纪萝扑倒在他腿上。
她咕噜噜给自己翻了个面,安详平躺着仰视五官全无死角的反派,“蘑菇真好啊。”
系统:“你差点失身都毫无反应,闻到菇子的味道倒是醒得飞快。”
纪萝完全沉浸在蘑菇四溢的鲜味里,砸吧着小嘴,感觉病气都退了,全身轻盈不少。
沈潇舀了一小碗放在地上,等它自己变凉。
“这个世界的反派怎么那么不懂事。”纪萝感到不可思议,“他竟然没学会帮我吹吹再喂给我。”
系统:“兔子,劝你放低自己的身段。”
晚上寒气飕飕的,那碗蘑菇汤温度很快就降了下去。
可沈潇却没有在纪萝期待的眼光里用小勺子慢慢地喂她喝汤,而是从另一边拿起药碗,送到纪萝嘴边,“先喝药。”
纪萝一闻到碗里浓郁的中药苦味,差点又厥过去。
她紧抿着嘴,“我不喝这个。”
“生病就该喝药。”
男人依然把碗端在她面前。
要是换成曾经刚变成人不久的兔子,这种时候或许她就会龇着牙一脑袋撞翻药碗了。
但现在的纪萝不会那样做,她已经长大成熟了很多,要跟反派讲道理:“这么臭的药一定治不好我,所以不用喝了。”
反派看着她。
“先给我吃蘑菇,那个可以医好我。”纪萝语重心长道。
沈潇暂且放下药碗,把纪萝扶起来,让她沉甸甸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用手臂圈住她。
纪萝:“勒得有点紧。”
随即,沈潇再拿起药碗,另一只手捏着纪萝的脸,强迫她把嘴巴张成椭圆形。
“咕咕咕咕……”
给兔子灌药这一手技术,反派竟是无师自通。
纪萝瞪大双眸,瞳孔骤然扩张,小眼神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和愤怒!
他敢这样对待一只辛勤拯救世界的兔!
等喝完这碗又臭又苦的汤,她一定要闹了!
沈潇一开始还把握不好力度。
纪萝连着咳嗽了几声,黑黑的药水从她苍白唇边流下,配上那双哀怨的瞳眸,可怜得不像话。
沈潇便调整好角度,给纪萝一些喘息的时间,慢慢灌给她喝。
养兔技术渐趋熟练。
等一碗药完全灌下去,纪萝已如同火锅里失去梦想的小龙虾,双目无神,魂归天际。
沈潇夹起一块蘑菇塞进她嘴里。
纪萝又活了过来。
“还不错。”她细细嚼着蘑菇,眼角仍是往下的,表明一小颗蘑菇并不能抚平此刻她内心的伤痕。
沈潇往碗里加了点热乎的汤水,拿给纪萝,让她自己端着慢慢喝。
纪萝一碗苦药外加一碗热汤下肚,脸色便好转了不少,重新拾回几分活力,吆喝道:“再来一碗!”
沈潇盯着她的眼眸,前半刻钟还是死气沉沉的,如今却亮起了光芒。
恍似是冬夜里唯一的星辰,并不是特别耀眼,却温暖,令人心安。
他又给纪萝盛了一碗,同时开口淡淡道:“我本想找到你认识的人,将你送回去,因此看了你随身携带的一封信函。上面说你有历练任务,那么,你便不应该跟着我,浪费自己完成任务的时间。”
纪萝怔怔听着,扳起手指头数反派这番话说了多少个字,有没有刷新他之前说话的纪录。
沈潇看着她,接着说:“过两天你身体痊愈,就该走了。”
纪萝摇头,完全不把反派的驱逐宣言放在心里,还窸窸窣窣翻出那封密函,主动取出信纸递给沈潇看,“你能看得懂上面写的字?”
“当然。”沈潇微微敛眉。
这姑娘竟还把他当成文盲了么。
也是与那些市井之徒一般,狗眼看人低的。
却不料,纪萝欢欢喜喜道:“太好啦,这些字歪歪扭扭的,我一个也看不懂,你快帮我认认,然后把上面的内容念给我听。”
沈潇:“……”
纪萝生怕他嫌麻烦,指着信纸说:“这边,还有这边,写得比较清楚,我就能认出来,你念一下其他扭成一团的就可以了。”
沈潇默默用手指骨揉了揉眉心。
“不用念了,这信上写的是要你尽早赶去龙牙山,消灭在那里为患的妖兽,就这么简单。”
说罢,他又审视了一下纪萝。
龙牙山是很有名的修炼宝地,大多人都听说过。
最近有几头异常凶猛的妖兽盘桓在那里,杀死不少修炼者和地方百姓,君主悬赏重金猎杀它们,许多名门大派都遣了弟子前去,但始终未能成功去除这方祸患。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难度极高的任务。
而此刻倚靠在他身边的这个家伙,吹一下风就受寒,被普通人近身欺凌还毫无反应,真能完成这种任务么?
简直令人怀疑她是不是被同门故意坑了。
纪萝似懂非懂的,又往沈潇身上再挨近些,低头辨认着纸上潦草黑字,小声呢喃:“这边的图案又是什么?”
“那是你们门派的印章。”
沈潇考虑了半秒:这封密函,到底是不是纪萝从别人身上偷来的。
不过瞧她这德性,也干不出太需要技术含量的事来。
纪萝蹙着眉,表情哀愁:“我喜欢吃草,不知道要怎么捕猎。”
她叹着气,热热的气息便洒落到男人手上,如同一排蚂蚁爬过,轻噬他的皮肤。
沈潇微微斜过眼去,只见少女脸颊如酒醉般染着嫣红,那两抹绯一直蔓延着往下,直至脖颈深处,仍是在火光下泛着淡淡霞色。
她这身被冰块浸湿的衣裳本来已在火前烘干了,如今却又因刚才流下的药水而紧贴着,勾勒出线条。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邪念悄然滋长。
本就是黑暗孕育的魔种,不需要,也不懂得像人类一般克制。
但沈潇却硬生生的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