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色渐暗,沈潇便不让纪萝继续在野外贪玩,催促她尽快回营。
纪萝依依不舍放下自己用残雪堆起来的小兔子,站起身来,似是下意识的牵住了沈潇的大手。
沈潇微怔,低头看了看,却没有使她松开手,反倒慢慢回握住那只软得像棉花一般的柔荑。
“天暗了,山路难走,君上小心。”男人低声道。
纪萝点点头,微凉的手掌心从火红色斗篷里伸出来牵着男人的手,小肩膀贴在他手臂上,垂眸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沈潇瞥她一眼,看着她如含苞待放花蕊般粉粉的脸颊,越发难以理解:若是辛王的本性中当真有如此娇软的一面,那些大臣侍从以前都是眼瞎了么,真就完全看不出来她是女儿身?
“要不要派两个人去保护那个老头子。”纪萝忽然开口问道,“要是被洛王发现,他可就没有好萝卜吃了。”
沈潇轻叹一口气,薄唇间飘散起淡淡的冷雾,“你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会被洛王追杀么。”
纪萝抬起头,清透水眸不掺一丝杂质凝望着男人那张童年时被烧毁的侧脸,嗫嚅道:“我刚才忙着堆雪球,没有想别的。”
“不必担心。”沈潇低眸淡淡道,“虽是乱世,总还有一些桃源乡能让有心人隐居。”
纪萝:“桃源乡是什么?”
“风景秀丽,生活安宁的地方。”
纪萝仰起小脸,脑袋里幻想出地上树上全都长满桃子的静悄悄小花园,感觉好像还不错,确实很适合小动物生存。
她扯了扯沈潇的手,欣然笑道:“以后我们也去那样的地方隐居吧!做一个小小的窝一起住就好了,其实太大的窝我住不习惯呢。”
以前在夏娘娘的宫里她都有专门搭建的兔子小窝,每天蹲在里面不知道多舒服,比皇帝空荡荡的龙榻温暖多了。
沈潇听了纪萝无心说出口的话,却是脚步微微停顿下来,回过头,冷似寒冰的双眸泛起丝丝缕缕难以言喻的涟漪,薄唇也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仿佛一瞬间就寒气散尽,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起来:“君上,你不想争天下了么。”
“这个嘛……”
按照原文剧情,她还是要继续履行身为恶毒女配的职责,否则失去了她的牵制,女主就没有办法好好发育了。
纪萝摇头晃脑道:“等争完天下,我们再去桃源乡也不迟。”
沈潇凝视着她,唇角的星点暖意更加晕染开来,仿佛连面容上的疤痕都不再狰狞,多了几分柔和:“君上为何会想要与我一起?”
纪萝不假思索,“因为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
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交到伙伴,反派便是她唯一的牵系。
“你不怕我了么。”沈潇移开了视线,眼波却弥漫淡如白雾的浅笑。
旁人或许难以观察到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但即使是多么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黑面修罗此时心情已然十分愉快。
纪萝听他这么问,便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拢着肩膀,瑟缩道:“只要你别吃了我,我就不怕。”
虽然反派一开始做过不少让纪萝害怕的事,她也不是没想过收拾包袱跑路——但是,刚才见过了庞翁之后,她好像看到了反派深深隐藏的另一面,发现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当纪萝说到吃她的时候,一般都是指麻辣、水煮、烧烤等各种残忍血腥的吃法。
听入沈潇耳中,却变了味。
他抬眸望了望营地的距离,忽地转了方向,将纪萝拉到一棵大树后面,让树干把这抹殷红结结实实遮挡住。
纪萝不解,“为什么不走啦?”
这边已经能望见辛军的驻营了,附近还有稀稀拉拉几个巡逻的士卒,再多走几步,很快就能回到营帐里好好泡个热水澡了呢。
“不急。”沈潇右手撑在纪萝粉扑扑的脸蛋旁边,掌心慢慢滑下时,便与树皮擦出“沙沙”声响,在弯月初上梢头的安静暮夜,尤为挠人心弦。
他半弯下腰来,黑暗中只能隐约看清男人精致的五官轮廓,偏生那双古井般的黑眸深深漾着狂肆危险的光芒,让纪萝的小心脏难以控制的跃动,“你方才说的吃了你,是如何个吃法?”
纪萝一愣,没想到反派居然要在这个时候深究追问兔兔的吃法,她不禁越来越紧张,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叽道,最好是不要吃……”
“不知道的话,我便来教你。”
沈潇在纪萝充满惊恐的眸光中慢慢靠近,直至强势堵住了她的呼吸。
纪萝的小脑袋陷入空白。
难、难道反派想从这里先吃起?……
她很快就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事了。
凝结在指尖的碎雪仿佛被暖流融化,心尖儿也麻麻的,整只兔子被亲得七荤八素,不知今夕是何年。
巡逻士卒察觉到这边似有异动,策马而来,却只看见身形高大的男人自树后走出,神情冷冽:“是我,回去罢。”
“是!”
他们匆忙勒转马头返回,不敢多看站在溶溶黑夜中像是比平常更加阴郁的沈军师。
至于被沈潇挡在身后的那一抹梅红,他们自然没法察觉。
“走了这么多路,回去烧热水泡泡脚。”沈潇牵着纪萝的小手,一直走到营门前才轻轻松开。
纪萝脸蛋绯红,闷哼了一声,就裹紧小斗篷嗒嗒跑开了。
……
第三天的谈判倒是进行得非常顺利。
许是最激烈的矛盾已经在昨天爆发完了,安卿淑刚刚失去白月光,全场心不在焉,也没再用她那张伶牙俐齿为洛王力争,一时间,应、洛两国便处于劣势,让主导权被吴、辛两国夺了去。
最后的大赢家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霸主吴王,他仅仅是派兵攻了小几座城,就包揽下应国整条东部防线。
洛王分得了北边一些城池,而纪萝也正如先前沈潇提议的那般,收复了失地,再多的便没有强求了。
最可怜的自然是被内外夹击的老应王,任凭他怎么发脾气耍泼,终究是无法保全应国的完整,只留下了王城周边一带地区,相当于成了光杆君王,从此失去问鼎天下的资格,唯有坐等最终一统天下的人前来收服应王城而已。
散伙的时候,纪萝很有礼貌的和众人挥挥手再见。
应王怒瞪了她一眼,扬鞭策马而去,留下一地雪尘。
洛王还在和安卿淑别扭着呢,也不带怎么搭理她的,唯独吴王若有所思看着纪萝,还冲她笑了笑。
纪萝被他笑得,突然起了满手臂的鸡皮疙瘩。
她赶紧搓搓小手,纳闷不已:“我和他很熟吗?”
站在纪萝身边的沈潇亦是眸光深暗,不知在沉思什么。
“吴国是不是还有个辛王族的质子?”沈潇忽然问道。
纪萝闻言发起怔来,后边的随臣连忙代为回答:“是的,是君上的从弟。”
沈潇沉吟片刻,道:“送了。”
“送?”纪萝睁大眼眸。
随臣们也都很疑惑。
那不本来就是送给吴国的质子吗?
还能怎么再送一次不成。
等众人拔营离开,回到辛王城,他们才搞清楚沈潇的话究竟是何含义。
纪萝坐在议事大殿上,两只jio泡在热水桶里,手里握着刻刀,眉头紧蹙,在竹片上歪歪扭扭刻字——
“弟,送你做男宠。”
吭哧半天刻完以后,她抹了抹额头,把竹片递给站在一旁的沈潇:“你看怎么样。”
沈潇接过来扫视一眼,“还行。”
挺言简意赅的。
本来类似这种手信,言辞应该更委婉、更口是心非一些会比较妥善,最好是多引用几个典故,洋洋洒洒胡编乱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非得等写到最后一行才说出重点,这样才不会让后世笑话。
但是碍于纪萝文化水平有限,只能把前面的说辞都省略掉,就留这一句。
下边,大臣们似是颇有微词的模样,老宰相直接上前躬身道:“恕老臣直言,沈先生这一策,实不知有何意义?传扬出去,只会让天下人笑话君上。”
沈潇冷冷道:“被天下人笑话,总比被迫和吴国联姻,处处受制于人更好。”
“联姻?”
老宰相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忽然就听得殿外有人来报,说是吴国使臣来了。
沈潇眸光微闪,一时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人把那使臣迎进来。
使臣带来的果真是婚书。
他笑眯眯看向纪萝,“江曼公主才德貌兼具,相信辛王必定不会失望。”
群臣惊骇。
他们也想不明白,这沈潇如何就能猜到吴王心思。
吴国是辛国的盟国,简单来说,就是爹。
爹要给儿子做主婚事,难道还能拒绝不成?可这婚事一旦答应下来,那位公主便等同于潜伏在辛王宫中的大威胁,所有人明知她是来监视威慑辛王的,却也动她不得,只能各自多留心眼。
“嗯……”
纪萝倒是没什么反应。
她不知其中利害,就抬起头问沈潇:“你觉得怎么样啊?”
沈潇敛眸,默然许久。
等纪萝的脖子都仰酸了,他才缓缓说道:“恭贺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