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063

冰针上面淬的毒并不致命,应当是采花贼惯用的阴阳散。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随身带着这种玩意儿,都难免令人不齿。

何况安卿淑竟还胆敢对一国之君使用这种毒,以泄私愤……如今害死了自己的相好,旁人见证全部过程之后也唯有说一句活该。

只是可怜了这个无辜的安和公子。

他躺在安卿淑怀里,本就病态苍白的俊脸上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显然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归西。

“阿和……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安卿淑泪流满面,俯身凑在美青年耳畔张唇低声泣诉。

安和公子薄唇翕动,那双涣散无光的瞳孔里却并未映出安卿淑的影子,他竭力转过头来,凝望站在一侧手足无措的纪萝。

人群中,唯独那个娇小身躯上重合着两个难以相融的影子,一个用讥嘲恶毒的眼神来回打量他和安卿淑,充满得意,另一个却有着他所见过最清澈纯真的瞳眸,犹如懵然不懂世事的山野小动物,误入了纷杂人世,满心彷徨地寻找回家的方向。

忽地,安和公子眸底泛起几缕温柔,似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唇角浮现无奈苦笑,最终缓缓阖上眼眸,在安卿淑的悲吼声中溘然长逝。

“他,他死啦?”纪萝紧张地问沈潇。

沈潇“嗯”了声。

纪萝揪了揪他的衣袖,悄声问:“你还有没有办法救他?毕竟那个害人的东西是你留给我的。”

兔兔大有开始甩锅的趋势。

沈潇看了她一眼,“死都死了,还怎么救。”

“噢。”纪萝琢磨着,反派这话是不是也说明了在安和公子彻底死透之前,只要他出手,还是可以救得回来的?

没办法,女主抱着安和公子又是喊大夫,又是使劲摇晃,把大家伙儿都吵得晕晕乎乎的,就算身为暗器发明者的沈潇真能把他抢救回来,一时间也没人想到这茬。

“君上,这女人竟敢谋害你,理应立刻处斩。”侍从上前来大声喝道。

沈潇从纪萝的小荷包上拔出一根冰针,这是大家都看见了的,众口铄金,即使是洛王也很难找到理由把安卿淑保下来,除非他愿意为了她彻底跟辛国决裂。

一众兵士即刻拔出武器,将安卿淑团团围住,随时准备将其人头砍落。

纪萝一看不好,要是女主死了,那整个剧情世界不就乱套了?她连忙劝止:“还是算了吧,这个人又没有想杀我,今天我很宽宏大量,决定饶恕她,赦她无罪。”

就算女主看起来很讨厌她,通过归还白月光改变恶毒女配下场的计划已经完全失败了,可她也不能为兔不仁,随便砍掉女主的脑袋。

沈潇低声道:“此女对君上心怀怨恨,并且她的确有一些智谋,不可放虎归山。”

纪萝:你不懂。

明明自己才是最大的反派,就不要说别人是老虎了。

“朕命你们放她回去。”

纪萝负着小手转过身,一脸深沉望天,时隔多日再次摆出帝王气派。

众人无奈,只得纷纷散开,任由安卿淑抱着尸身满脸怨愤离开。

那张美丽脸蛋上的恨意,哪怕是普通随从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因此他们更不明白向来骄纵的辛王为何会放过她。

难不成真是被安和公子的意外身亡给刺激到了,打算转性做点善事?

无论如何,今日谈判之后发生的这场好戏总算落幕。

“回窝咯。”纪萝走到小矮马旁边准备爬上去,一边的侍从慌忙伸手去托,却被沈潇拦下——

他把自己的手递给了纪萝。

纪萝正要握住他,忽然望见那只大手上沾染的血迹,动作不禁停顿在半空中。

沈潇敛眸,默默把染血的手撤了回来:“抱歉。”

“还是让属下来吧。”侍从很有眼力见的上前,恭敬捧住纪萝的手,挡在了沈潇面前,及时打破二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气氛。

纪萝握好缰绳以后,便偷瞧了沈潇一眼,小声道:“你们找一匹马给他,大家一起回窝。”

“是。”侍从躬身道,“沈先生这边请。”

沈潇微微颔首,却仍旧站立在原地,没有行动。

他适才听见纪萝声称一早打算放安和公子自由,便觉得自己似乎有许多话想与她说,然则天生沉默寡言的性子让他无从说起,唯有静静望着纪萝骑上马,背影与自己逐渐拉开距离。

纪萝威风凛凛阔步走进中军帐坐下,扬起小手示意跟进来的随臣们退下:“你们都可以走了,朕要自己玩毛绒绒。”

随臣们垂首而立,无一人向纪萝告退。

气氛非常沉重。

纪萝拿着毛绒球,抬起头纳闷的看向众人:“你们也想玩的话,让张侍卫给你们做一个就行了,不要抢我的。”

“启禀君上。”左首的臣子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拜倒于地:“重用沈潇一事,还望君上三思。”

“沈潇此人杀心太重,且品德败坏,恩将仇报,就算君上今日重用了他,难保将来不会被他出卖。”

“君上,我们并没有嫉妒他的才能,也不是担忧被他扣押的家人,只是不管谋略有多么高明,但凡背信弃义、以怨报德之人,都绝非良才啊!”

“如今他在辛国的势力尚未完全壮大,若要铲除他,此时此刻正是唯一机会,以后即便想赶他走只怕也办不到了,请君上三思!”

随臣统统拜倒。

往日里,他们一向是得过且过,能通过捧君王臭脚完成的事,他们绝不会浪费力气去苦谏。唯独今天,这些混子像是实在无法忍受沈潇的所作所为,竟是冒着触怒辛王的风险,齐心进谏。

再怎么混,到底还是熟读仁义之道的,很难接受与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同朝。

系统:“兔子,别听他们的,你只管把反派留在身边就行。”

纪萝怔怔的。

她听见了系统的话,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天沈潇逼迫她砍下方副尉首级时的场景。

今日,沈潇手提人头现身,将恩人血淋淋的首级丟掷到地上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冷血嗜杀的黑面修罗一般,令人不敢逼视。

迄今为止,反派所表现出来的冰冷,无情,让兔子又畏又怕,即使把他留在身边,她又怎么敢再靠近他?

纪萝快把毛绒球薅秃了,也没想到办法。

她蓦然抬眸,却望见眼熟的身影在营帐门口晃动了一下,随即转身离去。

“是反派。”系统说,“兔子快追,不然他要走了。”

听到这么多人在背后编排自己,君主又摇晃不定,好像还真的起了想赶走他的心思,哪怕反派心胸比海还宽阔,难免也要产生情绪。

纪萝只好稳重地把毛绒绒放到矮桌上,然后跳下椅子,挥舞着小手刀嗒嗒跑向营帐外。

“君上!”众臣呼唤无果,也只得互相对视着摇头。

纪萝跑到中军帐外,左右望望,就在马挡附近瞧见了沈潇的背影。

她急忙跟过去。

所幸沈潇走得不快,就是专挑附近的林间小路走,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纪萝边跑边找,好不容易才跟上。

终于,他在树林外的分岔路口前停下,略略侧过身来,漆黑如墨的凉眸望向躲在一棵小树后面探头探脑的纪萝。

“君上,过来罢。”

纪萝听见男人波澜不惊的召唤,这才讪讪松开抱着树干的手,来到他面前。

“你不要走嘛。”纪萝细声细气说道,“虽然他们有说你坏话,可是那也要怪你太凶了,不如你回去跟他们握握手和好,然后保证自己不会再做坏事。”

沈潇不答,反问:“君上是否也认为沈潇乃忘恩负义,冷血无情之辈?”

“这个……”

纪萝绞着手指,水涟涟的眼眸低垂,一副为难的模样。

沈潇冷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

“哪一句?”纪萝迷茫。

兔兔虽然聪明,那也不可能把每个人说过的话都记下来。

沈潇看着她,“你不愿通过杀戮来树立威望,我亦不会强求。但是君主不想做的事,总得有人代劳,你想让双手干净,我就得让自己双手染血。”

纪萝微怔,细润如脂的脸蛋在斜阳下看似尤为柔软温暖,找不出一丝阴郁沉暗之处。她蹙起眉心,努力去理解沈潇话中的含义,并且试图把心里莫名泛起的忧伤排出去。

她无法一下子明白沈潇的话,但她隐隐约约察觉,他如今的做法似乎和自己当初选择不砍下方副尉的首级有关。

沈潇转过身去,“洛王既然能找来庞翁,他日亦可抓走更多人要挟,为了破解此计,也为了那些人的安全,唯有使他们亲眼看见我从不在乎旁人生死。”

“我,我懂了,你别丢下我不管,继续留着帮我出主意吧。”

纪萝怯怯揪住沈潇的衣袖,生怕他决意离开。

沈潇低头,瞳中映出那双怯生生的白嫩小手,不禁暗叹:他行事从不向旁人多作解释,若是依着本性,在中军帐里纪萝表现出不信任的时候,他应当已不告而别。

可他非但没有走,还让纪萝一路跟过来,杵在这儿多费口舌与她把道理讲明白。

明明只是一个小傀儡。

何以能占去这么多分量。

“阿材?”

忽地,一名老翁搂着包袱,像是十分害怕似的,畏手畏脚拨开旁边草丛走过来。

纪萝见他直接走到自己面前,困惑道:“你是谁哦。”

未等老翁回答,沈潇便随手指了指纪萝:“这是辛王。”

老翁慌忙跪倒磕头。

纪萝也立刻背起小手,高高仰起脸蛋摆威风:“平身吧。”

对于扮演帝王这样的角色,她比扮演别的都更入戏。

经由沈潇介绍,纪萝才知道原来这老东西就是被砍掉了脑袋的庞翁。

兔兔大骇:“你的头又长出来啦?”

庞翁笑着摆了摆手,“嗨,人的头哪能说长就长?只不过是老朽和阿材合演了一出戏罢了。”

纪萝这才放下心来。

她可没有长出一颗新头的本事,要是别人都能长,她却不能,那她岂不是早晚露馅。

“赶紧走罢。”沈潇淡淡道,“记得带你家人隐姓埋名,寻一处远离纷争的地方。未来的七国,恐怕不会太平。”

“好嘞。”庞翁显然也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不过仍不忘叮嘱沈潇,“你自己也要千万小心……”

说着,他瞥了纪萝一眼。

本来他还想说伴君如伴虎来着。

可是看看这位辛王,又好像……

此刻纪萝的视线正随一只飞虫旋转,突然目露凶光,跳起来冲着飞虫狠狠挠了一爪子。

庞翁:嘶。

他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抱紧包袱左顾右盼的沿着小路走了。

纪萝捏着不停扇动的虫子翅膀,抬起头问道:“阿材,这个是什么?”

沈潇:“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是棺材里出生的,所以男主小时候被人叫作阿材=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