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珊好像是怔了一下,戈明辉觉得受到了某种鼓励,继续说道:“我……我也有听说过你之前的事情。你很优秀,困在小山村里不值得,只有出去才能发挥你更大的才能。你有没有想过跟我们一起走?”
“那他们呢?”苍珊问。
戈明辉意识到她是在说村里的孩子,他很温和的笑了一下:“如果你是担心村小学的教育质量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等我们回去提交实习报告,会尽力想办法给村小学捐款,虽然这里条件比较艰苦,但是如果工资高的话,还是能吸引一些老师来这里上课的。”
他看到苍珊缩在火炉的一边,像是坚硬的冰雪融化成小小的一团,忍不住继续道:“你可以相信我们的,我也很喜欢村里的孩子,之前我们就进行过很多类似的慈善捐款……”
苍珊却像是没听到一样,沉默不语,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其他笑哈哈的人叫戈明辉起来唱歌,他又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站起身。
面对戈明辉的好意,苍珊似乎无动于衷,她并不是真的没听见。
她已经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顺理成章的离开这里的机会,比她预想中的要早很多。
苍海柱家里,气氛阴沉沉的,苍河就像是打蔫儿了的黄瓜,整天垂头丧气如惊弓之鸟。
苍海柱是想让儿子乖,可苍河现在乖了,他又觉得太窝囊。
更别提苍大柱现在也住在他家,他一抬头看到两个窝囊蛋,火气就蹭蹭蹭往上爬。
都怪苍大柱,自己没本事,把他的儿子也带成了这样
过了最开始的那几天,苍河纵火的笑话已经逐渐被压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八卦。
比起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村里的乡亲更乐意谈论支教大学生看起来是多么讲究、多么有文化。
这些人有时候会一起出来在村子里面逛,有时候能从他们嘴里听到苍珊的名字,能感觉出,他们对其他人是客气,对苍珊则更多的是熟稔,好像已经被他们划分到自己人的队伍里面了。
“文化人就是跟文化人一起。”栗子妈拎着小栗子的耳朵教育他,“你瞧瞧他们多厉害,你要像他们学习。”
小栗子反驳:“我觉得,我觉得苍珊姐姐也很厉害。”
“那当然,你也要像你苍珊姐姐学习。”
苍海柱当然也听到这些,他的那个好侄女,不仅不听从他去镇上上班,还转头把他的儿子给送去了派出所,最后还轻轻松松的把亲爹这个累赘丢给了他们家。
好算计!
苍海柱怒极反笑,转头从地里找到了苍大柱:“大哥,你就真的不管管吗?”
“管什么?”
“以前知青下乡的时候,就有些油嘴滑舌的年轻人,糟蹋了我们村里的姑娘,拍拍屁股自己回城了。苍珊这姑娘主意大,跟那几个大学生混在一起,指不定想着靠上谁飞出我们村呢。”
苍大柱摇头:“你别这么说,珊珊不是这样的人。”
不管苍海柱怎么说,他都喃喃自语说着,珊珊不是这样的人。
苍海柱被气走了。
这些天在苍海柱家里住着,可是苍大柱却一点也没有闲过,饭是他做的,柴是他劈的,庄稼地是他去种的,衣服是他洗的,家里大大小小琐碎的家务都是他干的。
以前苍珊会帮他干活,再说他一个人住哪有这么多要收拾的东西,可是现在,他要给他二弟一家做保姆,才几个月,就肉眼可见的更衰老了些。
他愈发的沉默,常常一个人慢慢走回到他原来的家门口,望着破破烂烂的房子发呆。
苍大柱起身去了村小学旁边,坐在地里面,和后面的山坡融为一体。
他等了一会儿,看到那群大学生们送学生出门,然后在外面到处走走看看。
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过来,看到了苍大柱,被惊了一跳:“您……您怎么呆在这儿?是摔倒了吗?”
戈明辉打量着这个古怪的老头子,他的脸黝黑的像煤炭,手上的皮肤干枯的像老树枝,身上带着并不和善的气息。
戈明辉又问了几遍,依旧没听到回答,于是他只好走了。
在远方,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苍珊并不大经常出门,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竟然过来了。
戈明辉有些惊喜地奔向了她,然后站在她身边,似乎是跟她在说什么,两个人的距离很近。
苍大柱眼镜早已昏花,很努力地盯着他们。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好久没见过苍珊了,从那一天她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找过他。
苍珊愿意给小孩上课,愿意跟这些大学生交谈,却不愿意见他。
村子里的人不会说她不孝顺,只会说苍珊是有大学问的人,要教书,心里面装的都是村里的孩子,是个大善人。
她忙得很,顾不上他是正常的。
苍大柱心里好像有点明白,苍珊就像是风筝一样,正在挣脱那根线,等到有一天她真的挣脱了,就飞走了,再也不见了。
他不想让苍珊念书,也不想让她出去,他是一个没用的窝囊废,没人尊重他,就连苍珊的那个傻子娘都看不起他。
只有苍珊,只有他的女儿,把他当成个人来看。
她不能走。
苍大柱心底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喘不过来气,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苍海柱说的话。
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嫁了人就会收心了。
他打定了主意,悄悄地从后坡上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