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苍珊并没有注意到苍大柱情绪的反常,她现在根本不在乎苍大柱想的是什么。

村子里的流言她知道,却也不做争辩,每当有人试图拦住她的路,想从她嘴里八卦一些什么的时候,苍珊就会抬起头,一言不发,冷漠的盯着他的眼睛。

她一张尖尖的脸上,眼睛却亮的惊人,像一匹狼一样,带着些许不容于世的狠劲儿。

那些人只好讪讪的走开了,聚在一起,在背地里继续讨论她的不寻常之处。

系统渐渐的总结出了苍珊和左慧然的不同之处来。

左慧然是温柔的解语花,看起来脆弱,实则内心刚强。

而苍珊则是人群中的一头孤狼,机智、诚实、坚韧,可人类并不把她看作是同类。

它心里有些难过。

好在,苍珊在村子里还是有朋友的,就是那五个始终坚持跟着她一起上课学习的孩子,不管别人怎么说,风吹日晒,他们都坚持来找苍珊。

最近几天,他们显然有些躁动。

“怎么了?”苍珊问。

“苍珊姐,我们要考试了。”小女孩苗苗有些忐忑,“是全县一起考试呢,听说还有排名。”

苍珊停下手中的动作,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辫子:“有信心吗?”

苗苗有些羞涩的点点头。

小栗子在一旁起哄:“苗苗去年就是三年级段的第一名呢,肯定不怕。”

苍珊把他拎了过来:“那你呢?能不能考四年级段的第一名?”

小栗子拍拍胸膛:“考我们学校四年级的第一名有什么意思?才五个人。我要考镇上的第一名!”

“好!”苍珊鼓励道,“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清河县很重视教育,就连小学期末考试都是统一改卷,有专人来到大梁村分发试卷、监考,然后带着卷子回到县城。

每个镇的小学试卷是钉在一起的,镇子上的教学质量肯定不如县城里面的小学,老师改起卷子总是兴致缺缺,面对着大片的空白提不起精神。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会眼前一亮,发现一两个工整齐全的卷面。

秦老师改的是语文卷子,光是看清这帮小崽子们的字就头疼的要命,改着改着,她突然停住了,饶有兴趣的反复看着这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老师》。

小学语文作文的要求不高,能语言流畅、不跑题就已经不错了,很难得的是,这篇作文的主角并不是学校的老师,而是在讲自己的一个邻家姐姐,把她当作自己的人生导师。

语言风趣调皮,还能引经据典,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唯一的不足就是字写得并不太好,不过也能看清楚。

秦老师把这一摞卷子单独放在一边,等到全部改完之后,拿过去跟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分享。

“你们来看,这份卷子得分挺不错的,作文写得也好。”

几个老师凑到一起,称赞道:“确实不错,是平镇的吧,是不是第一小学的?”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又有一位老师拎着卷子过来:“你们看,这个写的也好。”

大家聚在一起品,这一份卷子字写得更工整一些,像是女孩子的语言风格,温柔细腻。

——每当我走在暗夜里的时候,耳边都会想起她平静的话:“往前走,才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除了茫茫的麦田和山脉,在天际尽头,那是一个我从未看到的世界。

一个老师看着看着突然摘下了眼镜,很不好意思的抹了把眼泪:“太感人了,这还是小学作文的水平吗?”

另一个老师突然一拍脑门:“哎,这跟刚刚那个作文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啊?有提过同一个例子呢。”

这下子搞得大家都好奇起来。

等到拆开了卷子等成绩,把两份卷子放到一起,大家这才发现,竟然都来自平镇大梁村小学。

“没想到啊吗,竟然是村小学的学生。”

“这个村小学的学生可以啊,有几个人语文成绩相当不错,在县里面也能排上前几名了。”

不仅是语文,还有数学,大梁村小学的数学成绩也格外突出。

其他人一如既往,大多都是三十四分,其他的则在不及格的边缘徘徊,只有五个人,统统拿了九十分以上的好成绩,在镇子里相当瞩目。

大梁村的两个老教师去镇子上领试卷,被领导叫去好一阵表扬,皆是一脸迷茫,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

这几个孩子怎么就突然开了窍了呢?平时也看不大出来啊。

在这个时候,苍珊已经下山,坐着大巴车到了清河县的二中,找到了她当初的班主任。

班主任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到了快退休的年纪,看着她直叹气。

“你这孩子,怎么死心眼儿,能跑不赶紧跑,还非要留到村里。”

他知道苍珊家里是什么情况,这个孩子聪明又懂事,心地开阔,哪怕是顿顿吃馒头咸菜,也从不因此而过分自卑。

只是他没想到,苍珊读完大学,竟然自愿回到了村子。

“你要是想当老师,考个编制,最起码也要到县里啊。”

苍珊摇摇头:“县里优秀的老师那么多,不少我一个,我也没有想一直当老师,就是听说有编外的名额,不知道能不能争取一下。”

编外教师是乡村小学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

就比如在大梁村,再怎么也有几十个学生,两个老师怎么够?可是谁又愿意去那么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子呢?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出去打工,随便做点什么,也比留在那个鸟不拉屎的村子里强。

因此,教育局不得已给出了编外教师的名额,工资不高,对老师学历和资历的要求也不高,凑合着帮助在编老师代课。

苍珊争取的就是这么一个名额。

老班主任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只是当年的得意门生求到他头上来了,他也就顺手帮了一把,介绍给了自己认识的人。

苍珊的本科大学名头很好用,毕业证拿出来,对方看了两眼,就拍板答应下来。

苍珊如愿的拿到了聘用的合同。

她心情很放松,在回村子的路上,经过一大片庄稼地,栗子妈和央央妈正坐在一起说话,看到她之后都站了起来。

苍珊客气的点点头,算作是打招呼,打算继续往前走。

栗子妈叫住了她,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珊珊啊,我们家小栗子这次成绩考的可好了。听张老师说,在镇上能排前二十呢。”

苍珊站住了,终于也透露出了一丝笑容:“很不错,是他的水平。”

栗子妈道:“他以前太皮了,这些日子稳当许多,都是你教的好,要是能跟你一样成绩好,我也就满足了。

她最开始也对苍珊有许多猜测,可是等到村子里都一齐的说坏话的时候,她也不觉得高兴,反而恼了起来。她也是从外村嫁进来的媳妇,早些年遭受过许多排斥,联想到自己当年的窘境,觉得这些人实在是没事找事闲得慌。

小栗子跑出去找苍珊,她渐渐发现发现,儿子不去漫山遍野的疯跑了,在家里会背背书,就连说话都比以前懂事了许多。

栗子妈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跟着苍珊跑。

没想到,苍珊真的是个人才,竟然能把她泥猴子一样的儿子带的成绩进步了一大截。

栗子妈心服口服,再也不提以前对苍珊的抱怨和忌惮了。

央央妈心里不大高兴:“珊珊啊,你怎么不带着央央一起学呢,小栗子这次进步这么大,央央比他还大一级呢,怎么考的还不如他。”

她绝口不提之前是自己怎么跟央央说的坏话,怎么不许他去大榕树下面找苍珊,又是怎么跟别人一起说她的坏话。

苍珊撇过头道:“人跟人也不太一样,我都没怎么见过央央,怎么知道他为什么成绩不好?”

“你瞧不起我们家央央?”

“瞧不起谈不上,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苍珊平静的说,“但是不熟,你让我说什么呢?”

央央妈哑口无声。

等到苍珊人都消失了,她才有些懊悔的嘟囔道:“小姑娘家的,心眼儿怎么这么小啊……”

小栗子妈才不接话呢,她现在可是把苍珊看的比村小学那几个老师还重要,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过几天把家里的鸡下的蛋带一篮过去。

若是小栗子能考上县里的初中,一篮鸡蛋算什么,就是十篮,她也愿意。

她这个时候想起了当年苍珊辉煌的历史,高中学费全免,还发生活费补助,大学也没花多少钱,可真是顶顶的有出息。

栗子妈脑子转了过来,想明白了,这样有出息的姑娘,儿子能跟着她学,那是他的福气。

那群瞧不起苍珊的,才是顶顶没见过世面的人。

苍珊还不知道栗子妈对自己评价这么高,她一路奔波,脚掌酸疼,到家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回去躺在床上,

一进门,她就敏感的察觉到了异常。

院子里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

苍海柱做到唯二的椅子上,另一个椅子上坐的是懒洋洋的苍河,脚还翘到了桌子上,吊儿郎当的样子。周围围了一圈人,都是二房家里的人和亲戚。

家里的主人——苍大柱,反而及其懦弱的坐在台阶上,缩成一团。

齐刷刷一片眼睛看过来,来者不善。

苍海柱轻咳了两声,开口道:“珊珊啊,这些天想找你谈话,一直忍着,今天就好好说一说。”

苍河幸灾乐祸的笑着。

苍珊站直了:“说什么?”

还不等别人说话,苍大柱急急忙忙跳起来:“你怎么跟你二叔说话呢?一点都不懂事?进来家门,看到人都不叫,直愣愣的像根柱子,我怎么生了一个你这样的女儿?”

这群人点头附和。

苍珊心里觉得可笑极了,于是真的笑了出来。

她目光扫过院子,一字一句道:“父慈,子孝,兄良,弟悌。让我对你们尊敬有加,可是你们对我有过一丝的爱护吗?”

苍大柱听不懂前面的意思,却知道她在指责这群人,包括自己。

他向来在别人面前没什么尊严,可是却又极其重视自己的尊严。苍珊说的这些话,又一次打了他的脸,让他难堪起来。

苍海柱冷眼看过来,冲着大哥使了个颜色,苍大柱果然替他跳出来反驳了。

“你是我生的,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现在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把你二叔一家放在眼里,忘恩负义的东西。”

他气的胸口一喘一喘的,几乎是破口大骂。

苍河很热衷于看笑话,煽风点火道:“就是就是,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良心都给学没了。”

苍珊点头:“是,没有你我出生不了,但是爸,如果不是我拿钱回来,你现在还躺在医院,不恐怕早就被赶出来了,你的腿能好吗?”

苍大柱不说话了。

提到了这件事,就是揭了他的伤疤。

他对苍河这么好,无非是指望着他给自己养老,可是他断了腿的时候,苍河一次都没去看过,尽管后来他自己安慰自己,原谅了侄子,但是提起来心里总不是滋味。

苍海柱脸色沉了沉。

苍珊看着好笑,望向苍海柱和苍河道:“还有二叔你们,当初我高中的生活费,我爸都拿给了你们家,你们今天来我家,是想要还钱吗?”

气氛尴尬起来。

苍海柱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知道你心思多,想的也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欠你们家的。你现在天天在村子里无所事事,年龄也不小了,我找关系跟镇上的超市说好,让你去做售货员,每个月工资也不少,一星期回来一次,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苍珊面色冷漠。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苍河骂道。

没想到这个初中学历的堂哥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歇后语。

苍珊嘲讽的弯了弯嘴角:“有这样的好工作,苍河怎么不去干?还闲在家里?”

自己去干活哪有呆在家里数钱来的痛快。

苍海柱是跟人家说好了,要送侄女去工作,但是同时也约定好了,要把每月的工资直接给到自己手上。

算盘打得响亮,没想到苍珊竟然不配合。

“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苍海柱显出几分威严来,“你爸年龄这么大了,你还不赚钱,难不成是想要累死你爸吗?这些天你就呆在家里别出去了,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门。”

他气冲冲的站起来,准备摔门而去。

苍大柱唯唯诺诺跟在后面,显然是应下了,要老实执行苍海柱的指令。

就当他们都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想起清脆的声音。

“那可不行啊。”苍珊很可惜的摇摇头,“你们不让我出门,我怎么去村小学给孩子上课?我不去上课,恐怕教育局的人就要找上门来要人了。”

苍海柱猛的扭头:“你说什么?”

苍珊站在高一点的位置,居高临下看着他:“我的工作,就不劳二叔费心了,售货员这个活儿,苍河反正也找不到工作,还不如去干了,您说呢?”

“毕竟二叔岁数也不小,苍河年龄比我还大,呆在家里还不赚钱,难不成要累死你们?”

“要是苍河哥不愿意,把他关在家里几天就行了,二叔,我觉得你的主意真不错,你不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