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大巴车里面很闷,没有空调,尽管窗户都开着,也进不来多少流动的空气。

苍珊扒在窗户旁边,贪婪地享受着一丝丝清凉的风,混合着青草的味道。

她旁边一个女人重重的拍她的肩膀,苍珊本来就身材瘦小,被拍的身体一晃。

那个女人道:“哎呦丫头,我热的头晕,咱们换换位置吧。”

凭什么?

苍珊很干脆的回答:“不行。”

她的皮肤很白,下巴尖尖的,却不是惹人生怜的长相。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扬,不做表情的时候,就显得很有攻击力。

女人脸色很不好看,开始嘟囔着数落起来。

“现在的小姑娘真的是不懂事啊,什么尊老爱幼、帮助别人都忘了,心里自私的很,就知道想着自己。”

“哎呦哎呦,真的是心凉啊,我要是晕到这儿可怎么办哦。”

道德绑架!

苍珊充耳不闻,遗憾的是她的耳机坏掉了,不然还可以假装听不到。

女人没看到她有什么反应,更加变本加厉的唠叨以来,她不止一个人说,还拉上了前后左右的人一起说。

苍珊后面的一个老太太,从窗户和座椅之间的缝里戳了戳苍珊。

“你要是懂点事,就给你婶子让个位置,你们小年轻没什么,年纪大的坐车真的热的受不了。”

老太太自己在窗户旁,似乎还挺舒服,开始管前面的闲事。

苍珊:“你看错了,她不是我婶子,我不认识她。”

老太太皱眉,很不赞同道:“你这个娃娃,怎么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也是去平镇的吧,咱们一个镇子上的,都是老乡,就是要互相搭把手啊,今天你帮我,明天你帮她。”

说的似乎没错……

“我又不需要她帮我。”

苍珊的大学舍友曾评价过,苍珊长得像个心机深沉的小狐狸,实则却是一个脑子里只塞着数学物理题的呆子,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直白又坦率。

很显然,车上的人都把苍珊看作是了说话刻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

一群人像是产生了共鸣,你一嘴我一嘴的说起来,每一句都是拿“现在的年轻孩子太不懂事啦”还有“我们当年巴拉巴拉”来做开头。

前面是一路泥泞,成群的牛羊在远远地路边慢吞吞的走过。苍珊根据经验判断,接下来的一大段路都将伴随着恶臭的气味。

既然这么想坐在窗户边……她站起来:“那我们换位置吧。”

女人伸长了脖子,像是打赢了一场战役,心满意足的坐了进去。

很快,她就捂住了鼻子——臭死了!

可是她又舍不得这点微风,只好捏着鼻子忍了,嘴巴一张一合继续跟后座上的人聊天。

讨论还并没有停止,一个座位离得很远的人听到了这边的谈话,兴致勃勃的加入进来。

“哎呦,这不是珊珊嘛,那你们别说了。”

“是你们村的?”

“是嘞。”这人很乐于跟周围人解惑,“这女娃可惨了哦,她娘早早就死了,他爹年纪也不小了。”

“是吗?怪不到啊,一点都不懂得事理,没人教啊。”

“不光是这样,她娘——”那人指了指脑袋,“她娘是个傻子。”

其他人唏嘘不已。

他们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可是这些话却一字不漏的钻进了苍珊的耳朵。

她的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这些话,她从小就听倦了。

苍珊上小学第一天,一个村的孩子就像其他人科普了她的家庭状况,接下来她就被叫了六年的“小傻子”。

初中依旧如此。

苍珊告诉自己,无所谓的,叫什么都只是称号而已,只要她的大名写在成绩榜的第一个,其他人就都只能仰望。

她维持着恐怖的成绩,被当成重点优质生源招进了县里的重点高中,难得的享受了几个月的清净。

直到她的父亲突然来了学校。

苍珊自认是一个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人,然而父亲当着全班的面,恳请老师能不能少交一点学费,然后诉说种种不易……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双手颤抖、低下了头。

当时老师诧异地反问:“可是,苍珊同学是特招进来的,她的学费是全免的啊。”

是的,学费全免,每个月还有生活补贴,可苍珊却过着天天啃馒头咸菜的日子,父亲拿走了她的钱,也依旧天天咸菜馒头。

他们父女过着这样的苦日子,可是她的堂哥——苍河,却拿着苍珊的补贴,带着他新交的女朋友,骑着摩托车在镇子上飞驰。

苍父总是说,小河没能去县里上学,是委屈了他了,对他好一些是应该的。

苍珊反驳:“是他自己没考上高中,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苍父把侄子当成儿子看,一厢情愿的觉得有关系,女儿和自己都可以吃糠咽菜,给他养老的侄子却不能受到一点委屈。

苍珊讨厌那个总是斜着眼拿石头扔她的堂哥,可这个无脑的蠢货却是整个家里面的宝贝疙瘩,明明没有皇位却有着太子的架势,把她当成丫鬟一样使唤。

好在苍珊考上大学之后,终于办了自己的银行卡,助学贷款加奖学金,在大学期间终于能吃上菜了,到了兼职发工资的时候还能吃点肉改善一些伙食。

可惜小时候实在饿得太狠了,后来怎么着也长不了个子,身高还不到一米六,是个实实在在的小矮子。

这些人还在八卦,苍珊闭上眼睛,在颠簸中渐渐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大学毕业,就是坐着这辆大巴回到了家。她原本的打算是回来一趟看望父亲,然后继续出去找工作。

然而,苍父把她锁到了家里,死活不肯让她出去。

苍珊从茫然、气愤到不知所措,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可以以这样一种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被毁掉。

寒窗苦读十六年,现在周围的人告诉她,女孩子家的不要想着跑太远,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就行,将来有机会去在镇上找个售货员的工作,那就更好了。

去他的狗屁道理,苍珊以前从来没轻易掉过眼泪,这次却像疯了一样恳求苍父放她出去,死也不肯妥协。

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最后苍父终于松口。

就当苍珊以为可以走了的时候,她欢天喜地的收拾好行李,憧憬着未来。

虽然在家里待业了一年,但她大学时候实习经历还算丰富,简历很好看,赶着下一届的秋招,说不定能找到好工作。

她对苍父恨其愚昧,可毕竟是她父亲,苍珊最后还是原谅他了,给他塞了八百块钱,拉着父亲的手道:“爸,等我安顿好了,就把你接出去享福。”

苍父嘴唇嚅嗫了一下,没说话。

他当时脸上复杂的表情,苍珊当时没看懂。

等她背着书包走出了家门,一群人直接冲过来抓住了她,把她的手背起来按在了车前。

村子里很快围起了一大群人,苍珊上一次被围观,还是考上大学的时候,这一次,却是像一头猪一样被捆的严严实实,扔进了车里。

那些穿着白色的衣服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表情严肃冷漠,手上力气很大,直接卸掉了苍珊的胳膊。

苍珊疼的微微抽搐,嘴唇被牙咬出了两排血印子,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窗外。

苍父站在门口,依旧是老实巴交的样子,哭丧着脸:“闺女啊,你好好治病,病好了就不会想着到处乱跑了。”

汽车缓缓地启动,一个男人强硬的按着下巴,往苍珊的嘴里塞进去了两颗白色的药,在大脑逐渐陷入沉睡前,她看到了这群人衣服上面印着的字。

——临威市第十六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