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 98 章

次日?,距离王伯远的头七之日?,仅剩三天时间。

苏芮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衫,带着丫鬟琼枝偷偷出了门?,往东大街而去。

苏芮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故土,上辈子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也仅仅足够她跟凯厄斯游遍欧洲。

再次踏上熟悉的街道,看着她记忆中的东方面?孔,亭台楼阁,以及那深入灵魂的乡音,苏芮不禁热泪盈眶,这种归属感是她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度都?不曾有过的。

压在原身?心底的郁结一扫而空,她的心情就像三月初的天气一样明朗。要不是碍于她现在的身?份是刚刚死了丈夫,苏芮恨不得能笑出声。

她今天和琼枝一起出来,是为了找一个乞丐。

王伯远临死之前,曾碰到一个道士对他说他身?上沾了邪气,只可惜当时他没有相信。后来原身?也在路上碰到那个道士,对方直言她家中不出三日?有丧,被丫鬟琼枝骂了一顿后,留下一句若是他断言正确,让陈芮去找一个疯乞丐,事?情还有转机,随后便扬长而去。

王伯远去世?之后,原身?一下子病倒,六神无主之下,便信了那道士的话,让丫鬟这两日?在街上找附和那道士所形容之人。

没想到,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苏芮没有救王伯远的想法,他是自食恶果而死,她没有必要为他逆天改命。只不过,原身?是个传统的女人,出嫁随夫,哪怕王伯远对她爱答不理?,她也依旧对他痴心不改。

苏芮不能立马转变原身?的性格,在如今这个万事?万物都?能幻化成妖魔鬼怪的世?界,指不定她就要被人当成是鬼附身?。

再者,她感觉到王伯远的灵魂还未消散,依旧流连在王府之中。

如果不解决的话,将来肯定是个麻烦。

穿过长长的街道,在街道的尽头便能看见一个高耸的牌坊,上面?写着东大街三个字。

琼枝一眼就找到了睡在河边柳树下,翘着二郎腿,穿得破破烂烂,枕着个长木盒子的乞丐。

他左手拿着一只盘得发亮的酒葫芦,右手边放着一个破碗,随缘乞讨。但从他身?边路过的行人,不是朝他吐口水,就是朝他丢石头,根本?没有人往那只破碗里丢一个铜板。

“夫人,就是那个人。可是,你看他那个样子……别是那个臭道士骗咱们?的。”琼枝眉心紧蹙,恨不得立马掉头。

人不可貌相,苏芮可不会因为对方看着狼狈,就掉以轻心。

“去问问再说,我来的路上跟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一句也不敢忘。”

听到这话,苏芮满意地点点头,带着琼枝走到离那乞丐还有五步的距离停下。离得近了,她们?便闻到乞丐身?上传来的馊臭味,琼枝被那股味道熏的差点呕吐,捂着鼻子把苏芮往后拉了一些,没好气地开口:

“喂,乞丐,我们?是听一个姓张的道士说,到这里可以找你帮忙的。”

琼枝喊了一句,那道士仍旧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苏芮甩开琼枝的手,往那乞丐身?边走了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他旁边的破碗里。

“这位侠士,妾身?的夫君遭恶人挖了心,如今躺在棺椁之中已有三四天。前些日?子,妾身?在街上遇到一个姓张的道士,他算到妾身?家中会遭此一劫,还让妾身?来这里找你,说你能帮我夫君还阳。若是您真有这般能耐,妾身?便是倾家荡产也是愿意的。”

苏芮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素色衣衫在身?,更把她衬得跟风雨里一朵柔弱的小白花似的,让附近的摊贩和旁边护城河廊桥之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不禁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再一看她还大手笔地往乞丐的破碗里放了一张百两的银票,凑过来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

很快,苏芮便被人认出了身?份。

“这不是王夫人吗?我听说王生前几天突然暴毙死了,她这会儿?不在家里守灵,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看她呀是受不了打击疯了,要不然怎么?会来找个混吃等死的乞丐帮王生还阳。”

“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膝下也没个孩子。这下疯了,倒是成了散财童子,便宜了这个懒汉。”

“我看是那王生可怜才是,他跟王氏这才成亲多久就死了,肯定是这夫人命硬克他。”

“那不是扫把星吗?”

讨论声越来越大,众人仿佛怕被苏芮传染了霉运一样,往后退了几步。

“我呸,闭上你们?的乌鸦嘴,骂谁扫把星呢!”琼枝叉着腰反驳,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

苏芮见状,哭得更加伤心。

那乞丐终于动了,眼睛还没有睁,就把酒壶往嘴里塞。脏兮兮的酒葫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他倒了好几下,也只出来几滴酒水。

乞丐烦躁地把葫芦丢出去,正好扔在了琼枝的怀里。

“你这乞丐,怎么?闭着眼睛扔东西!”琼枝正在气头上,直接把葫芦朝乞丐的脸丢过去,苏芮正准备伸手去挡,岂料那乞丐闭着眼睛,但动作比她还快,只动了动手,就稳稳地把葫芦接在了手上。

苏芮眸光闪了闪,又?往前两步,接过乞丐手里的葫芦,递给琼枝。

“你去给这位侠士打一壶好酒。”

“夫人……”琼枝一百个不愿意,“这个乞丐他摆明了是个……”骗子。

最后两个字,琼枝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苏芮眼神制止。她暗暗咬牙,用力跺了下脚,最终还是按照苏芮的吩咐离开。

苏芮收回视线,这才仔细地去打量那个乞丐。

他被满脸大胡子遮住容貌,不过单从露在外面?被太阳晒成健康小麦色的皮肤和修长有力的四肢来看,他的年纪应该不大。

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却?躺在街边乞讨,难怪就连小孩子都?敢朝他吐口水了。

“侠士,妾身?想请你帮忙救我夫君,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只要是我能办到的。”苏芮又?恳求了一句。

乞丐慢吞吞地掀开紧闭的眼皮,斜睨乐苏芮一眼。

“人人都?可以做你丈夫,救活他有什么?用?”

苏芮抬起泪眼,哭得鼻尖通红,惹人怜惜,连嗓音都?带上一丝哭腔,“我知道,伯远不是个好丈夫,他之所以被人挖心,完全是因为色迷心窍,惹了不该惹的人,可是,他到底是我的夫君啊……”

苏芮说完这句,便以手掩面?,泣不成声。

外人都?不知道王伯远因何而死,还为他是小有名气的秀才而感到惋惜。苏芮便是要撕了这一层伪装,让王伯远从此臭名远扬,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而即使他对妻子不忠,花心滥情,苏芮还是为了他放下身?段来求一个乞丐,谁见了不说她一声痴情,不夸她一句良善呢?

这不她刚说完,人群里骂她是扫把星、克死王伯远的声音就一下子消失了。

乞丐半点没被打动,不屑一顾道:“真是怪了!人死了乞求我来救活,难道我是阎王吗?”

苏芮早猜到他会说出这句话,简直跟她从原身?记忆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原世?界中,这个乞丐就很不好惹,他似乎不大认同?原身?要救王伯远的行为,对她又?是打又?是骂,让原身?颜面?扫地不止,还吐下一口痰,让原身?吞下去。

这等侮辱,换个脑子正常的人早受不了了,但原身?就是个榆木脑袋,不仅任打任骂了,还真的吞下那口痰。

这段记忆,简直让苏芮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

可是谁能想到,正是原身?吞下的那口痰,最后竟真的让她吐出了一颗心,救活了王伯远。

“妾身?没有别的愿望,只要侠士大发慈悲,救我夫君。”

苏芮哭了半天,身?体?早就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整张脸除了眼眶是红的之外,完全苍白得像一张纸。

乞丐撑着身?体?坐起来,恨不得能抖落一斤饭黏子的浓密大胡子抖了几下,身?上酸臭的味道更浓,围观的人群退避三舍,唯有苏芮动也不动,坐在他的视线当中。

乞丐探头跟苏芮对视,笑嘻嘻地说:“你口口声声喊我侠士,我这幅鬼样,到底哪里像侠士了?”

苏芮愣了一下,指着他当做枕头的那个木盒。盒子看上去很普通,但是长度宽度告诉她,里面?装的东西不可能是一副卷轴,而是更加扁平的东西。

刀或者剑。

“算你有点眼光,只不过……”乞丐拉长语调,朝地上的破碗里吐了口唾沫,“你先吃了它。”

苏芮面?色煞白,捂着胸口,一口气喘不上来,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琼枝正好打了一壶酒回来,拨开人群就看到这一幕。她大叫一声夫人,把酒壶往乞丐身?上一丢,就扑到苏芮面?前,将她抱起。

听到旁边人给她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琼枝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这叫花子,简直不识好歹。我家夫人愿意花重金请你帮忙,你若是不愿意便算了,何必在这儿?欺负人。我家夫人自从老爷死后,哭得肝肠寸断,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还被王家人逼迫,要她交出家中田产铺子。

天地良心,夫人嫁进王家之前,王家是什么?个情况谁不知道,一亩三分?地靠着夫人的嫁妆和操持,才有了今天的宅邸和铺子,他们?也好意思。如今我家老爷尸骨未寒,夫人就被王家人欺负至此,她实在没有办法,听信了个道士的话来找你帮忙,可是你这又?脏又?臭的乞丐,竟然也来欺负她……我家夫人真是太可怜了,这样一等一的大好人,还被你们?这样糟践,夫人啊,这太原咱们?是呆不下去了,还不如回去老家,也好过为一个养外室的男人背负扫把星的名声……”

琼枝一边哭一边骂,不但没有忘记苏芮的交代,把她的话全部说出来,还出色地自由发挥,让围观的几个妇人都?忍不住跟着掉泪。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怪了!人死了乞求我来救活,难道我是阎王吗?

人人都可以做你丈夫,救活他有什么用?

以上两句来自聊斋画皮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