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宅邸。
乔治安娜重重地坐进沙发,忍不?住又瞪了达西一眼,“你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哥哥!”
从昨天苏芮离开达西宅邸到现在?,乔治安娜已?经不?知多?少次这?般斥责满脸愧色的达西。
“你让我以后?都?不?好意?思面对伊丽莎,她?那样?善良,你怎么会认为她?别有用心。她?救我那天,是那些小姐把我带到她?早已?经去的温室里,之后?都?是我主动去找她?,她?从来?没有向我索要任何一点回报,居然还要承受你的污蔑。我一定要写信给爸爸,告诉他这?件事情。”
乔治安娜提着裙摆站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看向不?远处的安妮斯利太太,请她?帮忙拿纸笔过来?。
达西拉住妹妹,再三道歉,“我知道这?次是我做得太过分,但是乔治安娜,爸爸身体不?好,请你看在?他的健康的份上,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让他烦心比较好。”
乔治安娜面色一变,抓住哥哥的手?臂,“你这?次来?伦敦,难道不?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吗?”
“我走之前他的确好了一些,但是医生告诉我,这?种状态根本撑不?了多?久。所以我这?次来?伦敦的主要目的,是接你回彭伯利庄园,或许……这?是他最后?的时间了。”
乔治安娜捂着嘴倒进沙发里,久久不?能言语。
“明?天我去学校请假之后?,就立马启程回彭伯利庄园好吗?”乔治安娜想到卧病在?床的父亲,眼圈瞬间红了。
第二天一早,她?和达西先生便一同来?到女子学校,准备跟校长请长假。
办公室内,一个熟面孔比他们更早一步,正是苏芮的家庭教师欧文太太。
对方的状态看上去比在?达西宅邸做客时憔悴得多?,似乎长时间没有办法好好休息。
乔治安娜打过招呼,上前握住欧文太太的手?,关切道:“欧文太太,您是来?送伊丽莎上学的吗?她?还好吗?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谢谢您的关心,其实我是来?给伊丽莎小姐请假的,她?正在?经受着严重的病情折磨,已?经两天不?省人?事了。”欧文太太抹了一把眼泪,忽然起身反握住乔治安娜的手?,请求道:“达西小姐,你是伊丽莎小姐的朋友,她?现在?一定非常需要您的支持,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冒昧地请求你去探望她?,或许友情的力量,可以让她?清醒过来?。哦,可怜的人?儿,她?还不?到十八岁,我真的担心她?会因此……”
说到这?里,欧文太太已?经坚持不?住,眼泪大把大把地往外淌,整个人?简直站不?住。
乔治安娜扶她?重新坐下,六神无主地看向哥哥。
而达西先生在?听闻苏芮生病之后?,下意?识地想着是不?是那天他的话太过分,才让对方身患重病,因此万分自责。
请完假,两人?跟随欧文太太一起来?到了布兰登家。
布卡先生打起精神出?来?迎接客人?,乔治安娜非常急切地想知道苏芮的状况,跟着欧文太太一起去了她?的房间。
客厅里,布卡先生得知达西的姓名之后?,毫不?意?外地想起几?个月前在?伦敦私宅里发生的那一幕。他尽力保持风度,却做不?到没有一丝怨言。留下艾玛招待达西先生之后?,便去了门外。
达西耐着性子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便让艾玛带他去卧室。
推开房门,卧室里的气氛十分沉重。乔治安娜已?经哭成了泪人?儿,趴在?苏芮的床边,哽咽着呼唤着她?的名字。
病床上,金发的少女,苍白得好像要融化在?光线里。她?看上去脆弱而易碎,没有一点生气,房间里的任何人?看她?一眼,都?不?禁心碎。
“伊丽莎,我的朋友,求你回来?吧。”
意?识世界里,苏芮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跟她?说话,她?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专注地看着镜子里的白袍天道。
它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您难道不?觉得,冒然插手?一个人?的命运,是对她?极大不?公吗?”
苏芮在?争取她?的权利,她?不?希望以后?还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第一世,尔虞我诈的后?宅生活让她?痛苦不?堪,哪怕最后?斗赢了所有人?,她?也?从未感受到一刻真正的快乐。
与天道而言,她?或许只是一只蝼蚁,但蝼蚁尚有偷生的机会,她?亦然。
“世上有这?么多?的人?,您却选择了我来?做这?个看似处罚,实则却是恩泽的惩罚,为的应该不?是直截了当地弄死我吧。既不?想我死,又不?想我过得好,你知道这?像什么吗?话本里说得历劫。我是不?是可以盲目地猜测一下,或许我是个下凡历劫的神仙?”
“你想得太多?了。”天道终于开口,打断了苏芮的猜想,“今后?我不?会再给设置困难,但你的命运是早就设定好的。之后?的每个世界,我都?会收走你以前的记忆。”
“每个世界?您的意?思是说,这?个世界结束之后?,您还会把我送去其他的世界?”这?对苏芮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天道不?回答,苏芮满不?在?乎地继续发问:“你每个世界都?会拿走我的记忆,我想我应该可以像现在?这?样?,触发我的记忆吧。”
没有得到回复,镜子天道的身影渐渐消失。
这?相当于默认了吧。苏芮想着。
“伊丽莎,伊丽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呼唤,苏芮收回神识,身体极速下坠,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慢慢聚焦,一双浅琥珀色充满担忧和深情的眼睛,出?现在?她?面前。
“布兰登上校?你来?伦敦了?”
“伊丽莎,你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布兰登上校醇厚的嗓音,仿佛低音提琴上拨动的琴弦,让人?安心。
他比一个多?月前瘦了不?少,两颊都?凹陷下去,眉心的褶皱好像怎么都?无法抚平。
“上校,不?要皱眉。”苏芮努力扯开嘴角。
布兰登上校的眼中多?了一丝温度,抬手?温柔地将贴在?苏芮脸颊上的一缕碎发顺到耳后?,指尖在?她?的脸颊上轻触而过,随后?紧握成拳放回身侧,连看她?的眼神都?显得无比克制。
一个人?影很?快取代了他的位置,扑过来?趴在?苏芮的胸口,嘤嘤哭了起来?。
“伊丽莎,你吓死我了,你再也?不?能这?样?吓我。”
乔治安娜还没说几?句,就被达西先生揪着领子,从苏芮身上拽开。
“乔治安娜,威廉斯小姐是病人?。”说话间,他的视线跟苏芮对上,话音顿了片刻,达西微微颔首,跟苏芮打了个招呼,“希望您的病情能早日康复。”
苏芮道了谢,环顾一圈,在?人?群里看见了威洛比的身影,强忍着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怎么也?来?了?
“伊丽莎白,我很?担心你。”威洛比深情款款地凑过来?,单膝跪在?床边,捉住苏芮搭在?被面上无力的手?,亲热地低下头。
“威洛比,天知道我多?久没洗手?了!”苏芮制止了他的动作,她?实在?没有力气挣脱,否则一定先给他一耳光。
她?相信以对方的厚脸皮,肯定连一丝一毫的红晕都?显现不?出?来?。
“如果你记忆没有出?现误差的话,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苏芮冷着脸,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他们已?经分手?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她?希望威洛比能有一点自知之明?。
威洛比放开苏芮的手?,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心情完全不?受影响,风度翩翩地整理衣襟。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伊丽莎白,我有很?多?话想要单独跟你聊聊。但没有什么能比见到你恢复健康让人?开心,你好好休养,我会再来?探望你。”威洛比礼貌的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随后?离开。
布卡先生阴沉着脸,虽然极不?情愿,还是保持管家应有的风度,出?门相送。
当天,达西和乔治安娜兄妹二人?都?在?布兰登家留宿。
经过一夜的休整,苏芮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本来?她?昏迷不?醒的原因就是当时她?无意?识屏蔽了感官,在?识海中和天道交流,所以身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
早晨在?床上用完早餐,苏芮就已?经可以下床。艾玛和乔治安娜给她?披了厚厚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把苏芮扶到客厅。
布兰登上校和布卡先生在?客厅待客,两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聊天,即使身边有一个八面玲珑的管家想尽办法调剂,依然会时时陷入冷场。
苏芮步入客厅时,客厅里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男士们看见她?,蹭的一下站起来?。
布兰登上校往前走了几?步,虚扶的手?伸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又缩了回去。而在?他不?远处的达西,就像个小童子军一样?,站得笔直,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
苏芮朝他笑笑,他的表情更加古怪,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乔治安娜暗自为哥哥的不?争气而感到无奈,眸光一转,将苏芮扶到离达西更近的那个单人?沙发上坐下。
“伊丽莎能看到你康复,我真是太开心了。我真想多?陪你几?天,但是我们必须要离开了,回彭伯利庄园,我爸爸的身体不?太好,我很?担心他。”乔治安娜坐在?沙发扶手?上,软软地靠着苏芮的身体。
“你和达西先生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这?次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伦敦,我想在?这?里多?陪你一天。”乔治安娜给哥哥使了个眼色,留给他道歉的时间并不?多?了,她?不?希望离开之前,好朋友和哥哥还有心结。
达西心神领会,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寻找道歉的机会。但是不?光妹妹不?解风情地黏在?苏芮身边,她?的保护人?也?在?旁边虎视眈眈,他很?多?话都?不?便直接说出?口。
苏芮没有察觉到达西的欲言又止,看向布兰登上校,他应该是在?邦德庄园做客的时候,收到布卡先生寄给他的急信。
“上校,约翰爵士他们一切都?好吗?我想邦德庄园应该迎来?了新邻居吧,听说有跟我同龄的小姐?”苏芮找了一个话题,让在?一旁安静看报纸的布兰登上校不?至于受到冷遇。
他折好报纸放在?茶几?上,沉思片刻,道:“约翰他们让我向你问好,大家都?很?关心你的身体。达什伍德家的二女儿,名叫玛丽安,她?跟你的年纪相仿,实际上她?的姐姐年纪也?不?算大。邦德庄园没有什么年轻人?,她?们都?很?期待跟你见面。”
“我想得再等两个月了,我已?经快要完成所有的学科,到时候就能毕业了。”
乔治安娜听苏芮说她?快要毕业,整张小脸都?垮了下来?,她?在?女子学校唯一的支柱就是苏芮,一旦苏芮离开学校,她?肯定连一秒钟都?坚持不?下去。
“伊丽莎,我舍不?得你。”乔治安娜抱着苏芮撒娇,干脆跟她?挤在?一张沙发上。好在?她?们两个都?很?纤瘦,抱在?一起完全不?觉得拥挤。
苏芮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大型人?偶,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安慰几?句。这?朵温室里的小花,就要独自面对暴风雨,的确有些让人?担心。
艾玛为大家送来?茶点,依次摆在?茶几?上。碍事的报纸被她?推开,轻飘飘地滑到桌底,落在?乔治安娜的脚边。
她?附身捡起,视线落在?最新的新闻上,吓得打了个哆嗦,把报纸丢了出?去。
“怎么了?”
“一个可怕的新闻,”乔治安娜窝进苏芮的怀里,抱着她?的腰肢,“报纸上说,警察在?码头的木板上,发现了一个血脚印,是之前醉汉溺死案件的凶手?。”
苏芮拍着乔治安娜后?背的动作一顿,眼见着艾玛捡起报纸,随后?被达西先生接了过去。
一道灼人?的视线落在?苏芮的身上,抬头只见达西先生的面孔背着窗外的晨光,阴影中那双褐色的眸子通透得仿佛月色照耀下的一汪幽潭,晃动着破碎且明?亮的冷光。
他的脸色很?差,指尖在?发抖。眸底被暴风雨席卷而过,只剩一片来?不?及收拾的狼藉。
他知道了。
苏芮反而冷静下来?,这?几?个月压在?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真是个可怕的案件,是吗,达西先生?”
达西抿着唇不?说话,他在?对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恐惧。
她?是凶手?吗?
达西在?脑海中不?停询问自己。
运河码头,娇小的血脚印,以及死者的死亡时间。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遇见苏芮的那天晚上。她?就是晕倒在?运河码头附近,并且脚受了伤。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达西将那条新闻折叠,下意?识地将它隐藏在?里面。
苏芮还在?看他,眼神坦荡,表情仿佛在?说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而他想得是对的。达西慌乱地端起桌上的红茶,被烫的咳嗽了好几?声。
苏芮贴在?乔治安娜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她?抬起手?,佯装疲惫地打了个哈欠,让艾玛送她?回了房间。
下午天气已?经完全晴了,小花园里阳光明?媚,散发着阵阵玫瑰花香。达□□自坐在?遮阳伞下,随手?带出?来?的书?本,一个字也?看不?进。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缓缓靠近,达西猛地回头,披着枣红色披肩的苏芮,迤迤然来?到他的身边,在?他对面落座。
达西起身往苏芮身后?看了一眼,诧异道:“怎么是你?乔治安娜呢?”
“是我让她?约你出?来?的。”苏芮也?不?拐弯抹角,把报纸放在?桌上,推到达西面前,那上面赫然是醉汉溺死案件有关于真凶的信息。
“你已?经猜到了对吗?”
“猜到什么?”达西咽了一口唾沫,内心的不?安渐渐放大。
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无法相信。
“达西先生应该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现我时的窘状,事实上,我差点死了。”苏芮用平淡的语气把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你猜测的没有错,这?个案子的确跟我有关。如果你要告发我的话,我绝对不?会责怪你。现在?,该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