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在街边停下,还没呼出一口气,身后蓦地响起一道声音:“这不是林沅么?”
这声音林沅不看都知道是谁。
她微颦起眉,抬眼看向立在自己身后的林妙。
她此时一身妇人装扮,满头金簪玉珠,嘴角一勾,明艳动人。想必婚后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再一瞧,身旁还跟着沈青竹。
沈青竹倒是同那日夜里来寻她时没甚不同,一身青衣,长身玉立,朗眉星目。表面上仍是那般让人挑不出错的翩翩公子。
林沅略看了一眼,便敛衽行礼,“沈大公子,姐姐。”
而沈青竹却没能答话,他定定地看着林沅。
说来也有十多日不曾见她,今日一见,万万没想到她却成了朱家妇。
沈青竹着实有些失望。
心道她到底还是被高门权势迷了眼,竟甘愿委身于那败家子。
于沈青竹看来,朱凤是从里烂到了外,仗着有个太守爹在天宁城中横行霸道便罢了,竟还敢视自己于无物。
他都还没瞧不起朱凤,朱凤却敢不拿正眼看自己。
可全天宁城的人都知道,他和朱凤,终究一个天一个地。同他计较才是自降了身份。
沈青竹思及此,再望一眼林沅白净的额间,想到她已被那朱凤染指,心头登时浮上一丝厌恶,活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林沅不知道沈青竹从方才起便怔怔望着自己。
身侧的林妙却全看在眼里。
见其若有所思还神色痛苦,便猜到只怕是和林沅还余情未了,心底不由窝起火。
她冷哼一声,扯扯嘴皮子:“妹妹出嫁那日可真是无限风光,竟是要把姐姐我都比了下去。那么多的嫁妆,娶了妹妹,想必朱凤欢喜极了吧?”
话里头的暗喻为何,不言而喻。
沈青竹本就被朱凤恶心得够呛,见林妙说起这话,更觉难受,便一甩袖子,呵斥:“胡说什么!”
他娶林妙并非自愿,只不过是因着林家的财帛。沈家缺银子,他身为嫡长子,必须万事以家族为先。
只当林沅如此,她的长姐必不会差。
谁知林妙却是个蛮不讲理的娇娇大小姐,所谓吃人手短,沈家二老连带着沈青竹都不敢驳她的意思。即便心有怨气,只得忍下。
谁料林妙见状,便愈发变本加厉,在沈家早就无法无天。
这会儿沈青竹驳她的话,这是林妙没料到的。
这就好像你养了一条狗,每日都给那狗吃食,结果它却想挣脱链子反咬你一口。
这感觉实在不太好,更何况林妙根本就看不起沈青竹。
自打见过朱凤那队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林妙心底就犹如酸坛子打翻,恨得直咬牙。
有出息又如何?有才华又如何?
还不是一穷二白,连自家祖宅都差点赔出去!若不是她从嫁妆里支出银子将宅子赎回来,沈青竹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喝西北风。
再瞧瞧朱凤,恶名远扬又如何?不学无术又如何?
人家有个太守爹,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高门嫡子。而她瞧不起的林沅,如今都成了官太太!
自己却只能守着个不知何时才能考取功名的酸儒,过着用嫁妆补贴家用的抠搜日子。
林妙每每想起此事,再看见沈青竹,即使是一张俊脸,也叫她生出厌烦。
而沈青竹今日又为了林沅同自己发火,林妙登时脸一拉,指着沈青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朝我嚷嚷?要不是有我,你们沈家现在八成只能睡大街,乞丐不如,我呸!”
沈青竹日日被林妙呼来唤去,本就憋着一口气,哪儿知到了外头林妙也敢指着自己鼻子就是骂。
登时心一横,迎着她的手怒道:“你这泼妇莫要欺人太甚,有几个臭钱便无法无天。我沈青竹才华学识样样出众,可不是为了服侍你!”
这话耳熟,林沅立在一旁,缓缓勾起唇笑了。
林妙也有今日。
原本是打算挤兑林沅,结果夫妻二人窝里横,立在街头吹胡子瞪眼,互相口沫横飞,争得不可开交。
林妙泼妇骂街的功力不小,喷起来就是没个完,说的话又刻薄又毒辣,直戳人脊梁骨。沈青竹一书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可男儿有尊严,叫妻子骑到头上本就是件耻事。更别说在人面前也这般不给他脸面。
沈青竹终于忍无可忍,心中愤怒和屈辱一下子冲出来,他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抽在林妙脸上。
这记又响又脆的耳光响彻在小巷里,惊得鸟雀齐飞。
沈青竹用尽了全力,林妙被他扇得往后一仰,闷声倒地,面颊登时肿起了猩红的五根手指。
沈青竹扇完这一掌,还不解恨,呲牙咧嘴地骂:“疯子!娶你过门便是我瞎了眼!”
林妙愣愣倒在地上,听了这话却敞开嗓子大叫一声,干脆在地上边哭边滚,嘴里不住地嚷嚷:“打死人了!沈家吞我嫁妆,还要逼死结发妻子,这还有没有天理?我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死东西!”
此处是集市的一条夹道,她这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哭立即就引来了一堆注目。
沈青竹没料到林妙竟已这般不要脸面,急道:“住嘴莫要再喊!若毁我清誉,你一样不得好过!”
他脸涨得通红,双目瞪出,心中烦躁不安。
自己在天宁城中名声极好,若是背上了这污名,日后还如何立身?林妙这毒妇果真不要脸皮!
林妙仍躺在地上边哭边嚷,权当没听见。打定主意,除非沈青竹下跪认错,否则她绝不起来。
可她没想到的是,沈青竹立在远处,静了两秒。下一秒竟大步上前,飞起一脚,狠狠踢在她的腰间。钻心一般的痛楚袭来,林妙嚯地爆出一阵尖叫。
谁知这刺耳的声音引得沈青竹愈发恼怒,他便使上力,一脚接一脚地踹上去。
林妙本还在放刁撒泼,没想到沈青竹竟动了真格。
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经得起这般殴打,哭声卡在嗓子眼里,竟是痛得喊都喊不出来。
心底突地生出一阵恐惧,撑起上半身就想站起来,身后沈青竹却像发了狂,照着她脸上又是一脚。
林沅本在一边冷眼旁观,可沈青竹神情越发不对。若再让他这样打下来,林妙今日只怕不是死也是半残。
便要出声制止:“沈……”
第一个字才刚出口,右肩忽然被人轻拍一下。
林妙回眸望去,朱凤正轻声轻脚地立在她身侧,看见沈青竹这般狂怒之态,不由啧啧两声,“想不到沈大公子打起女人来还挺厉害。”
话中带着调侃,半点不为眼前这一幕所动。
林沅宛如看见救星,一扯他的袖角:“别看戏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朱凤促狭一笑,冲她做了个“安心”的口型。
林沅莫名觉得,朱凤不是想救人,他只是想凑热闹。
朱凤将手中玉骨折扇一合,悠悠转到沈青竹身后,再慢条斯理抬起一条又细又长的腿,下一瞬,不由分说,一脚飞踹在他背心。
朱凤的力道很大,沈青竹正打红了眼,不及防被从背后猛袭一下,登时“噗”的喷出一口血雾,身子宛如断线风筝,不受控制地飞出了五尺之远。
身子撞上石墙,脸先着了地,结结实实吃了一口黄土。
朱凤便放下腿,慢吞吞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才跨过吚吚呜呜伏在地上痛哭的林妙,几步来到沈青竹身侧。
他一撩衣摆,蹲下来,也不管沈青竹这会儿清没清醒,自顾自的说:“沈大公子,将近两个月没揍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长点记性,我揍你都嫌累。”
说罢,立起来,踩着沈青竹的衣衫蹭了蹭云靴上的黄泥,这才悠然转身。
“走。”
林沅往回望了望,小跑几步,追上朱凤。
“大少……我姐姐不要紧吧?”
“死不了。”
林沅放心了。死不了就成。
“咱们这是去哪儿?”林沅问。
朱凤神秘一笑,提起手里的竹篓晃了晃:“找个倒霉蛋,替你训训这斗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