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很熟悉这个声音,一转目光,便看见快步上前的齐叶。对方仍然是上午的装扮,面容严严实实地掩藏在口罩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在主楼见过祁先生,而且当时也是他帮忙处理好?那件事。”
她小心地说:“祁先生真的是客人,为?人也很好?,不要这样?说他。”
“难道?你这是在说我的不是?你可别忘了,你不过就是个扫地的,我才是这里的管理员。”
“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在说实话?。因为?上一次您也惹火过客人,我只?是怕——”
“那你还不去哭着告状?快去啊!”
被称为?菊姐的女性冷冷一笑,一掐腰,眉毛竖起来:“想拿这种事要挟我?没门!你可整整一上午都不见影子,我都给你记着呢。如果经理知道?这件事,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你。”
突然被这样?指责,齐叶一下?慌了手脚,急忙摇头:“我没有!这件事我已经和领班解释了,我当时只?是去还手机,才碰上了死人——”
“你还敢提死人!我看她就是被你克死的。要不然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你值班的时候死?”
她毫不掩饰地那份露骨的厌恶,用?力?啐了口唾沫:“晦气死了。明明个神经病,不好?好?在家里关着,还没脸没皮地赖着不走。”
“我不是疯子,你怎么?可以?说这么?难听!”
齐叶抖颤起来,菊姐夸张地摇起头,更尖声喊道?:“又?不是说谎,我还偏要说——齐叶又?在发疯,还要打人了!哎哟,那场火怎么?就不把你这个神经病给烧死?”
“我不是神经病,不是!从来都不是!”
她尖声反驳,而对方直接扭头就走,一边高声笑道?:“精神病打人可不犯法。我自认倒霉,这次就不和你一般计较。”
齐叶剧烈抖着身体?,活像被抛进油锅的鱼,祁寒暗暗记下?这段对话?,才压低声音问:“还好?吗?需要药吗?”
“我没事!你不要信她,我真的没有病!也不需要吃药!”
她惊惶地止住颤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恳求:“祁先生,你要去哪里?我可以?给你带路——我的工作一向做的很好?,请你相信我。”
“我想进去这里。”
祁寒直接指向面前圆形的大门,齐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可这里不对外开放,无论是谁都不能进去。”
“如果我一定要进去,你就要阻止我?”
祁寒反问,语气十分平淡,齐叶愣了愣:“我阻拦不住你,但是——”
她一咬牙,用?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一个缝隙:“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只?能一会。”
低声说完,女性的身形消失在一片苍翠中,祁寒只?能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院墙后的确是别有洞天,和古色古香的植物园相比,这里单纯只?是一处过分宽阔的花园,依傍着人工开凿出的青湖而建,宽阔到好?几分钟都走不到尽头。
除了几条鹅卵石铺成的狭窄甬道?,几乎每一处都都种满了高低错落的植物,它们不受束缚地生长起来,郁郁葱葱,烂漫异常。
枝叶纷纷探出白墙红瓦,喧闹着、挨着挤着,争先恐后地将灿烂的花影映上湖面,给原本沉寂的水色添上几分瑰丽。
齐叶熟稔地在花丛中穿行,最后停在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前——这里放着的都是肥料和工具,紧挨着一方用?砖石随意?砌出的花坛。
花坛虽然粗糙,其中的花却生长得十分繁茂。一朵挤着一朵,一堆挨着一堆,和周围沉静的色彩格格不入,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这正是一片开得无比茂盛的虞美人。
祁寒弯下?腰,轻轻拂过花朵:“这是什么?花?”
“这种花叫虞美人,整个花圃的确只?有这一丛。其实这是段小姐无意?种下?的,也没怎么?照顾,没想到会生长得这么?好?。”
齐叶说:“一棵虞美人的种子只?能盛开一朵花,需要有一大片才会好?看,好?在种下?的种子都能好?好?地长出来。”
“看来它们很幸运。”
“还有更幸运的,有一株的枝头竟然不止开了一朵、而是开出了两朵花,是并蒂的虞美人——你看,就在这里!”
齐叶献宝似地指向一个方向,祁寒看过去,却没有她口中的并蒂虞美人:“齐小姐,你确定是这里?”
“当然就是这里,我记得清清楚楚。”
她笃定地低头,脸色却骤然一变:“明明就在这里,不可能!我前天还在给它除草!”
不等祁寒说话?,她急忙就跪在花坛边,把花拨得东倒西歪,颤着嗓子喃喃:“我说的是实话?,这里的确有一株并蒂,可能只?是被其他花挡住了——我这就能找出来!”
花瓣在她身旁放肆地展着,灿烂而愤怒,如同?一腔抑制不住的鲜血,猛地喷溅出来,让这一片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色。
在齐叶把花全折断前,祁寒制止:“齐小姐,我相信你,请冷静下?来。”
“可能真是我记错了,竟然又?让你看了笑话?。”
喘了几口气,她才恍惚站起来:“天色不早了。要快点烧纸,不然会来不及。”
祁寒一皱眉:“烧纸?”
“难道?祁先生不是为?了这个?撞上了死人,太不吉利,烧点纸能让魂不缠着你。”
齐叶拍下?身上的泥土,走到杂物堆前,搬开沉重的水泥袋,从角落深处拿出一个搪瓷盆——盆里还装着一些灰烬,大概是没有烧干净的纸。
“放心,这里很偏,只?要动作快一点,就不会撞见其他人。”
她又?拿出一叠黄纸,走到稍微空旷的平地后,才放下?搪瓷盆。把纸一层层铺在盆里,仔细地清理开周围,她最后才拿出打火机点燃。
火焰猛地跳跃起来,草纸在热度下?迅速焦黑卷曲,被火舌蚕食成灰烬。还没有熄灭的火星被热风托举着,跃进朦胧的夜幕,却在转眼间就失去踪影。
“阿弥陀佛。”
齐叶双手合十,低下?头喃喃自语,似乎是在念什么?安魂的经书。祁寒也跟着蹲下?来,拿起几张草纸,有一搭没一搭地放进火堆。
“不害怕火吗?”
他突然问,对方蓦地一睁眼,圆瞪的眼睛直直看过来,瞳孔中却没有他,只?有一片橙色的火光。
“害怕。祁先生,我害怕火。”
齐叶低声回答,把手中的草纸折叠起来:“但我怕魂会找不到投胎的路,就想做点自己能做的事,让阿蔺能够好?好?的。”
“你信佛?”
“我本来不信,但如果这样?做能有用?,我就信。”
一只?粗糙的小船很快成型,她松开手,黄色的船只?便飘飘悠悠地落进火焰,眨眼就没了影。
“都说佛慈悲为?怀,会普渡众生,引领世间的所有灵魂脱离苦海,登上彼岸。阿蔺这一世受到了苦,下?一世一定会被回报。”
齐叶虔诚地说完,又?捻起几根崭新的涎香,点燃,直接按在虞美人丛中。片刻后,空气中便飘出一股淡薄的龙涎香气味。
她又?点燃了几根,递过来:“祁先生,你也愿意?信这片刻的佛吧?人偶尔也是可以?疯一疯的。”
祁寒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线香。
对方又?开始念经,声调低沉而慈悲,在一片寂静中颤动着,随着缭绕的烟雾盘旋而上:“俾于?阿弥陀佛极乐净土,专心系念,遂得往生。”
祁寒凝视着眼前的火焰,张开嘴,无数话?语在喉头滚动,最后只?吐出一句:“我在这里。”
齐叶睁开眼睛:“祁先生,为?什么?你不是祝福阿蔺往生?”
“我不信前世,不求来生。我只?要此刻。”
祁寒整个人都是冷的,不近人情,很难在他身上发现?哪怕一点接近人的情绪。
他也了解这样?作为?异类的自己,明明在面对死去的陶凛时,都没有流下?哪怕一滴眼泪,却能清晰地记起对方随意?说过的一句话?,并且在此刻脱口而出。
但或许祁寒骨子里的柔和都被隐藏得好?好?的,藏得连本人都无法察觉——他仍然是血肉之躯的人。
“像是哲学家会说出口的名言。”
齐叶低垂下?眉眼:“祁先生,我真羡慕你能说出这句话?。对于?我来说,此刻早已经无药可救,我只?能选择追求虚无缥缈的来世。”
“你太悲观。”
“你不懂。在九年前,在这里曾经起过一场大火,现?在的植物园都是在废墟中重建的,这片花圃也是在那时才建了起来。”
她隔着口罩抚过自己的脸:“我这张脸也是在那时候毁的,没想到渐渐的,却开始被其他人骂成神经病。”
“他们平时也那么?对你?”
“菊姐本来想托关系,让她的侄女到长宁做工。但因为?我的原因,送的人情都泡了汤,所以?她才打心底怨我。”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苦笑道?:“我自己都快被这张脸逼疯,更别说其他人。能够活下?来,我就应该满足了,怎么?能还奢望更多??”
祁寒点头:“知足常乐。”
沉默了一会,齐叶又?看过来,声音尖细、发颤,像立刻就要一个折断了的唢呐。
“知足常乐?明明我贪婪得很——我不仅想要活着,还想要他们能在意?我。你也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个疯女人、神经病,对吗?”
“冷静点,齐小姐,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
“你一定是这么?想的!毕竟我都知道?自己又?可笑又?可悲,明明早就应该死去,却死皮赖脸地苟活!”
她猛地把口罩扯下?,声调越发颤抖:“明明没有谁在意?我,早就把我彻底忘了——这个世界从不给我留下?位置!所有人都不信我!”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齐叶的脸上,把她衬得更加瘦小,就像火焰把她灼烤到迅速脱水,缩成一团干瘪的影子。
片刻后,祁寒开口:“我已经回答过。齐小姐,我不喜欢重复,但我有必要说清楚一些事。”
“什么?事?”
祁寒把剩余的草纸尽数放进火中,拍了拍碎屑:“任何判断都是基于?事实证据,我不会无故信任谁,或者怀疑谁。与其一遍又?一遍问我,不如直接给我有力?的证据。”
齐叶睁大眼睛,而祁寒又?上前一步:“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个问题,齐小姐,无论你是说实话?,还是选择撒谎,我都不在意?。”
“为?什么?不在意??如果被欺骗,你难道?就不会愤怒吗?”
“因为?我有能力?分辨,也能自己证明。但要承担欺骗带来的代价的人,只?会是你。”
面前的青年有一张无比漂亮的脸,精致得像只?会在画中出现?的存在,即使周围都是明艳无比的花,也丝毫无法压下?这个人的存在。
看着是柔弱可欺的花,但偏偏他的气势又?凛冽至极,吐出的每个音节都似乎是用?刀锋旋成,足够削去骨与肉。
搪瓷盆中的火逐渐熄灭,齐叶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周围的灰烬,又?把搪瓷盆藏回杂物堆中。
处理完一切,她抖下?身上的灰尘,有些紧张地问:“你有什么?问题?如果能帮上忙,我一定会帮你。”
祁寒直接问:“今天是你在植物园值班,那在死者进出花圃时,你都应该见过她,对不对?”
齐叶点头,他便单刀直入:“在当时,你有没有听见从花圃传出任何声音?”
对方思索片刻,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当然也可能有什么?声音,但因为?我不能进入花圃,所以?没有注意?到。”
“那我换一个问题——有没有任何人陪同?着死者进入花圃?”
话?音一落,齐叶就怔住了,她攥紧手中的口罩,嘴唇剧烈地打颤,含混不清的音节在喉咙里滚动。
她的神情满是绝望和痛楚,更显得那张畸形的面孔透出恐怖和古怪,一副神经失常的模样?。
“段小姐。”
许久后,齐叶哑着嗓子说,眼珠微微地颤抖着:“我看见段小姐和阿蔺一起走进了花圃。”
作者有话要说:低情商:我一定要进去
高情商:你觉得你拦得住我?
总结:别让祁寒说话
为什么昨天咕咕咕呢,因为室友在磕cp,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