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并蒂

“权力、地位、金钱——这些存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相比较这些无趣的东西,人却是更加复杂无解的存在。有时坚若磐石,有时又会几句闲言碎语一蹶不振,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宋文季嘶声说着,眼睛中迸出狂热的火:“我见证他人的一生,更随心所欲地参与其中,这也是我作?为?律师的目的。仅仅靠着语言和小小手?段就把这些人的一生玩弄于鼓掌,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但你却结束了一切!”

对方的情绪激烈起来,祁寒皱了皱眉:“所以你才憎恨我?”

“我当然不惧怕失败,但我不能接受最后是你找到了真相。比起被你这种天生的木偶结束,我更宁愿是那种大脑空空的蠢货揭露一切。”

宋文季指着张楚,后者立刻勃然大怒:“你他妈说谁是蠢货!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

“我可不是在侮辱你,只是实?事求是地说出事实?。毕竟六年的时间如此漫长,竟然都不能让你看透这位同事的本?质。”

摇了摇头,他嗤笑?着说:“实?际上?祁寒追求的从来不是真相和正义,他可能都不理解这两个词汇。他之所以会成?为?警察,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足够让自己去依赖着生活的理由。”

“你他妈都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怎么可能知道祁寒的想法!”

“我当然能知道。因为?追求真相的理由可以有无数,但祁寒仅仅是为?了真相而?去追寻真相——重要的不是达到目的,而?是能够有为?之前进的理由。”

宋文季思索着,又转而?看向祁寒:“虽然你最近表现得就像陷入情网,我其实?很好奇你是真的在改变,还?是说这份所谓的爱情不过就和碎尸案的真相一样、只不过是你利用来生存的道具?”

祁寒却不做回答,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宋文季有些失望:“果然很无趣,不会哭也不会笑?,比玩偶还?要呆板。”

他看向正绷紧神经警惕自己的民警,随即重新咧开笑?:“如果你们正和祁寒副支队长共事,一定对他那种近乎残酷的理智产生过疑虑,不是吗?但只要联系我刚才的话,你们的疑惑都能得到解答。”

法庭攒动起窃窃私语,心思各异的打量也从各处投向祁寒,张楚立刻怒喝:“都他妈给我安静!宋文季,你啰里吧嗦地说祁寒的破事有什么意思!”

“我总是在最大限度避免武力,而?且也没?有兴趣针对祁寒这种无趣的存在,但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宋文季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笑?吟吟地说:“我要让这个人的人生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悲剧。”

没?有回答,祁寒却突然握起配枪,扳动保险、向后拉套筒,子弹上?膛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清晰响起。

“祁队!”

众人惊呼,宋文季的声音更是因为?兴奋隐隐发?颤:“终于准备做出决定了吗?是要瞄准我、还?是瞄准秦遥?对你来说,选择舍弃其中一者究竟是痛苦、还?是轻而?易举!”

祁寒拨弄着保险,冷冰冰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纤长的睫毛一掀:“宋律师,我本?以为?你应该还?有点聪明劲,但我可真没?想到你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宋文季一怔,而?他笑?得更盛,冷冽褪去后显出的便是足够模糊性?别?的明艳:“你对我的评价的确无比正确,而?这样一个人之所以能找到真相,正因为?你不是可以随意操控他人的神明,仅仅是只会躲藏在角落里玩弄口舌的懦夫。”

“你说什么——”

“不过你不愧是律师,竟然能把说闲话和使阴招都粉饰得如此优美动人。按你的说法,那些随时随地嚼舌根的无聊家伙不也个个是神?”

祁寒弯起一双眼睛,没?了拒人千里的气势,眉眼间的那份映丽竟浓烈得刺人:“更何况你用来杀死宋国泰的是毛毯,而?不是那些奇迹似的言语。你的言语无踪无影,但毛毯和收音机可还?留在原地——多可惜,看来你还?是需要亲自用这双手?才能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宋文季的神情不停变换,最后沉下?来,像是要撕碎祁寒一样阴沉沉地瞪着他。

“为?什么不说话?宋律师,试着用你那舌灿莲花的技艺来拨弄我的情绪如何?毕竟像我这种木偶,用几句话就让我扣下?扳机一定再简单不过了吧。”

在一阵倒吸气声中,祁寒直接把枪口对准自己的下?颌,挑衅似地看向宋文季,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化不开的笑?意:“要试试吗?试着让我开枪。既然是悲剧,最适合我的结局不正是自我了断?”

“你疯了吗!人质还?在他手?上?,你究竟想做什么!”

张楚压低声音吼道,想要夺下?祁寒手?中的枪,却被攥住衣领往前一拽。后者的嘴唇颤了颤,接着又粗鲁地把他推开:“别?碍事。宋律,你考虑的怎么样?”

“你的确成?功说服了我。既然如此,那我只好临时改变我的条件。”

宋文季笑?着吐出一口气,下?一刻就猛地拽起秦遥的短发?,同时把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

数把枪齐刷刷地对准他,而?他只是狞笑?着,用似乎能咬碎的祁寒喉咙的力气把音节一字一顿地挤出来:“十秒钟,立刻开枪自尽——不然我就杀了这个人、然后自杀。”

第?七法庭骤然被笼罩下?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男人嘶哑着嗓子吐出的数字:十、九、八、七——

祁寒却突然扔下?枪,像是听见了滑稽至极的笑?话一般大笑?:“不好意思,你有什么权利让我开枪?是这个人的性?命、还?是所谓的真相?”

宋文季睁大眼睛:“都你不在乎吗?”

“毕竟就像你所说的,所谓对真相的执着不过只是我把自己困在这个世界的理由,有了新的依靠后,这个目标自然会被舍弃。至于秦检,不也只是一种道具?”

祁寒笑?了好一会才勉强停下?来,揩去眼角边的水雾:“不过你启发?了我。宋律师,接下?来在你逼迫我放弃任何一者后,我就会找到新的稻草。”

“新的稻草——”

“如果你活着,我会等到你出狱那天,以复仇的名义尽情地折磨你。如果你死了反而?更好,死人只会被活人的意愿捏造——我会咀嚼着对你的仇恨活下?去。”

此刻的祁寒在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完全没?有平时的冷冽,但漆黑的眼珠中仍是一片足够让人悚然的漠然:“开枪吧,无论你杀死谁、对我都没?有任何区别?。”

“还?真是有趣、有趣!”

宋文季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他暴瞪着一双眼睛,面孔涨得发?紫,已?然丢失掉一直以来的游刃有余,只想撕碎祁寒的那张笑?脸:“祁寒,你会害怕死亡吗?”

被质问的人轻描淡写地回答:“试试不就知道了?”

宋文季随即挥起枪,察觉到枪口移开,一直默不作?声的秦遥立刻挥起手?臂,手?肘发?狠撞上?他的小腹。

对方立刻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捣得踉跄,而?秦遥趁机翻上?桌子:“祁寒!”

祁寒立刻把袖子里藏着的□□掷出,刀尖准确无误地扎透宋文季的右手?后,又立刻冲上?前:“秦检!立刻跳过来!”

“你别?这么急着跑上?去!我没?法瞄准了!”

张楚大声抱怨着,紧接着连开数枪击中宋文季的肩膀与手?臂,确保能废去对方绝大部分行动能力。

中枪后的宋文季重重摔在地上?,枪从他手?中砸落,随即被冲上?来的民警夺下?。

形势转瞬之间完全调转,第?七法庭立刻喧闹起来。祁寒一把扯开秦遥手?腕上?的尼龙绑带,又一遍遍地抚过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揉散上?面的淤青:“还?有没?有哪里受伤?或者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不过刚才可真是惊险,就差一点就脑袋开花了,还?好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秦遥笑?着松了口气,看清祁寒的神情后却一愣,轻轻扣住他有些发?颤的手?:“明明刚才还?笑?得那么开心,现在怎么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现在还?有心思说笑?话。”

祁寒闷声说着,像是有些气恼,下?一秒却又用力地回握住检察官冰冷的手?:“秦检,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在挑衅他,那全都是假的,你千万不要相信。”

“我知道。”

即使得到了回答,祁寒却仍然不放心,磕磕绊绊地重复了一遍:“那个疯子说的也全是假的,我承诺过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我没?有把你——”

祁寒的嗓音却突然中断,似乎是被音节堵住了喉咙。他不知道怎么去反驳宋文季那番话,因为?他从来不擅长撒谎。

他只能更用力地握住秦遥的双手?,干巴巴地说:“我现在没?有那么想,真的。”

“冷静点——我都知道。”

趁着没?人注意,秦遥凑上?前吻上?他发?颤的嘴唇,柔软的亲吻蜻蜓点水般地落下?,带着微微的热度。

祁寒本?能地放柔眼神,把一个更绵长的吻烙在检察官的唇角和眉心,这才站起身,向着他伸手?:“我马上?送你回去。”

秦遥抿出一抹笑?,毫不迟疑地握住这只手?:“回去前可还?要先吃饭。想吃什么?看在你费了这么大力气的份上?,这次我请客。”

“我——”

砰。

一声沉闷的炸响掩盖过祁寒的回答,他的瞳孔一缩,漆黑的眼珠缓缓转动向声源,看向不远处仍飘着硝烟的枪口。

而?宋文季握着一把小巧的枪,正嗤嗤地笑?着,哪还?有刚才的暴怒和歇斯底里:“我从不会失误,所以你注定什么都不会拥有。”

猩红的血液滴落在手?中,沿着掌纹洇开,又在转眼的时间就失去温度,变成?一抹红褐色的污迹。

祁寒怔怔地看着这些痕迹,好一会似乎才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而?秦遥面孔一片苍白,胸膛吃力地起伏,明显是在极力忍耐痛苦:“祁寒。”

祁寒握紧检察官无力的手?,把他揽进怀里,扭头看向一旁的民警:“请把枪借给我。”

“啊?好的好的!”

一对上?祁寒的眼神,对方连舌头都颤地几乎打结,赶紧抖着手?把配枪拿出来。

握紧冰冷沉重的枪,震耳欲聋的枪响接连炸开,头顶的灯管被震得嗡鸣,所有人都被这个意外惊吓到无法动弹。

眨眼间手?中的枪就空仓挂机,意识到没?有子弹,他把枪一扔,又随意抽出另一把握在手?中,又准备抬手?射击。一旁的人这才回过神,纷纷上?前阻拦。

“祁队!冷静下?来!这是违反纪律的!”

彭子乐想要抢下?枪,但看清祁寒的神情后,他立刻就结结实?实?地颤了一下?,像被烫到了一样弹开手?,声音也下?意识地哆嗦起来:“现在他的确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了——那个、那个,再继续会杀死人的。”

“他不会死的。”

祁寒平静地说,彭子乐扭头看向宋文季,早已?经见过大风大浪的他却骤然脸色刷白,酸水汩汩地顶着喉咙口。而?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警员已?经开始大吐特吐起来。

张楚的脸色也不太好,眼前的宋文季虽说不至于到死亡的程度,但离活着也差一大截。

祁寒的每一枪都精准地击中宋文季的左臂,子弹把血肉撕扯成?碎屑,露出惨白的骨骼,只靠着几缕筋肉摇摇欲坠地挂在躯干上?。

鲜红湿润的肉块四处飞溅,血水渗进地砖,空气中更是充斥着浓烈的铁锈味——本?应庄严沉重的法庭却像开张的肉铺。

一些血也溅在祁寒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上?,他无动于衷地垂下?眼睛,唯一的举动就是掩住检察官的眼睛。

“我们马上?去医院,你不会出事的。”

杀气腾腾犹如修罗恶鬼,却又吐出无比温柔的话语。祁寒扔下?手?中的枪,小心地把秦遥打横抱起,快步走出法庭,众人推推挤挤着为?他让开一条过分宽阔的通路。

没?有一个人敢对上?祁寒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众人: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