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理解为什么彭子?乐二人一开始会笑得那?么夸张,这番话光是听着就荒谬。
张楚使劲抹了把脸,为了忍住笑,他?的腮帮子?绷得直抽抽:“还真是狗咬狗的一番好戏!宋文鸿恐怕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一把推死自己的老爸。”
“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一点——他?们的确不清楚宋国泰的真正死因,也?与宋国泰的死没有直接关联,不然也?不至于笨到说出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话。”
祁寒敲着手肘,思索着说:“即使是撒谎也?不会是完全没有依据,既然宋文敏会这么说,至少当时的确发生?了类似的事。”
“那?我们去接着审宋文敏?”
张楚兴致勃勃地挽起袖子?,祁寒却摇头?:“不,我们应该去问宋文鸿。”
一进审讯室,原本在百无聊赖地玩指甲的宋文鸿立刻坐直,冲祁寒吹了个口?哨:“祁队,好久不见。现在能把我放出去了吧?”
“当然没问题,我们随时可以把你放出去,但前提是你好好配合。”
祁寒抽出钢笔,单刀直入地问:“宋文鸿,你应该知道宋文敏就在隔壁接受审讯,但你知道她都说了什么吗?”
宋文鸿咧开嘴,耸起自己瘦骨嶙峋的肩膀:“我怎么知道我的二姐会胡说些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倒很了解她。的确,她指认是你把宋国泰从?躺椅上?推下,从?而导致后者死亡。”
即使是有心理准备,听到这番话后宋文鸿还是愣了好一会。祁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或许我们应该给?你们留点反应时间?好让你们两?人的证词不会相差得那?么离谱。”
宋文鸿的一张嘴张张合合,最后他?抬手挠了挠脖子?根,嬉皮笑脸地摇头?:“祁队,你的个性可真是够恶劣!还好你长得漂亮,不然早就被?记恨上?了。”
祁寒的动作一滞,手中的钢笔离开支撑后,却依旧稳稳地立在原地——原来是笔尖刺透了大半的笔记本,洇开了大团的墨迹:“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只能坦白从?宽了。”
宋文鸿赶紧摆手,脸上?赔着笑:“□□的馊主意的确是二姐自己想的,这一点上?我可没撒谎。她昨年想要离婚,结果那?个狗东西?狮子?大开口?,非要五十万才肯同意。”
“宋文敏同意了这个要求?”
“她还能有其他?什么办法?这个疯婆娘就会欺软怕硬,碰到比她还蛮的人就立刻没了脾气。最后她只能东拼西?凑出了五十几万,终于才送走那?尊瘟神。”
宋文鸿摊开手,大大咧咧地说:“所以别看她表面风光,离婚后她的手头?简直紧张得很,只能把主意打到老头?子?身上?了。”
“既然是馊主意,你为什么最后会同意宋文敏的要求?”
“祁队,我发现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这个世界上?有谁不为钱发愁?你只需要知道我也?只是个愁吃愁穿的俗人就够了。”
宋文鸿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很快转开了话题:“二姐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老头?子?写了一份遗嘱,但还没去正式进行公证。她就想着不管怎么样先?把遗嘱偷到手,到时候再想办法动手脚。”
“所以你们选了这个糟糕至极的时间进行偷窃。”
他?用力咧出一个笑,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指节与头?骨撞击,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只能说我们两?个人从?小?到大运气就不太好。小?时候不被?重视,长大了也?只能是局外人,越折腾反倒越让自己出丑。”
闻言,祁寒抬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对面的男人。
宋文鸿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脸上?也?挂着夸张的笑,但那?双眼?睛中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像一对冰冷的玻璃珠。
但他?立刻就掩饰好了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死气沉沉,转而嬉笑起来:“总之我们好不容易翻进老家,结果还没站稳,我那?位姐夫就进来了。他?看老头?子?睡得直打呼噜,就偷摸着向杯子?里倒东西?,但老头?子?其实没能喝下那?杯水。”
“你怎么能确定宋国泰没有喝下那?杯水?”
“简单得很,因为当时是我不小?心把茶杯打翻。所以那?杯水没进老头?子?的胃里,倒是全部?拿去拖地——如果早知道里面有毒药,我就是把土抠出来都要喂进他?嘴里。”
为了证明?这句话,男人在桌面上?做出挖掘的动作,指甲吱呀着挠过桌面,手背跳动着暴出了一根根的青筋。
“宋文鸿。”
祁寒平静地喊出他?的名字,后者这才恍然地停下动作,盯着自己参差不齐的指甲发愣:“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请继续刚才的话题。”
“当然可以!不过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对了,我说到我打翻了水杯。”
宋文鸿收回手,仰靠在椅背上?:“当时翻遍房间都找不到遗嘱,宋文敏着急得很,不管不顾地就想去摸老头?子?的衣服。我想拦她,结果失手把宋国泰推下了地,水杯就这样被?我打翻了。”
张楚一愣,不可思议地重复:“等等,所以的确是你推倒了宋国泰?”
“看来你们的耳朵不太好使。那?我再重复一遍——是我亲手把老头?子?、也?就是宋国泰推下摇椅!”
宋文鸿的情绪突然失控,他?猛地攥住扶手,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当时打翻那?杯水的时候我可后悔坏了,这样一来,我不就可能是救了老头?子?吗?不过幸好,他?最后还是死了!”
一时之间,狭窄的审讯室中只能听见男人的大喊大叫。祁寒看着在眼?前胡乱飞舞的尘埃,片刻后,目光才投向涨红着脸的宋文鸿:“你同意宋文敏的证言,并且承认是自己导致宋国泰死亡?如果的确如此,你可就会被?以故意杀人罪起诉。”
“一个人即使只生?活过一天,他?也?可以在监狱里待上?一百年而不至于难以度日。”
宋文鸿恶狠狠地说着,又?抱住手臂:“我承认人就是我杀的,你们铐我吧。可别费力气去吓唬我那?位二姐了——那?个疯婆子?本来就胆子?小?,到时候又?翻供可不就坏了你们的事。”
祁寒与宋文鸿对视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既然前因后果已经清楚,我们也?自然不会为难宋文敏。”
一旁的张楚立刻瞪大眼?睛:“什么!你还真就信!”
“张楚,麻烦你去隔壁把宋文敏送走。至于这里,在正式带走这个人之前,我还有问题想问他?。”
祁寒刻意加重了语气,张楚虽然老大的不乐意,最后还是满腹牢骚地摔门而出。
等他?离开后,祁寒起身,接了杯热水放在宋文鸿面前。对方惊诧不已,捧着纸杯转来转去地打量,狐疑地问:“这里面不会也?有灭鼠药吧?”
祁寒没什么表情:“可能有。”
宋文鸿大笑起来,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干了水:“别兜圈子?了。祁队,你是想问问题还是想要报复我?反正我是犯人,无论是什么我都乐意奉陪。”
“那?你为什么这么恨宋国泰?”
面对这个问题,他?满不在乎地耸肩:“这需要理由吗?虽然我和宋国泰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也?算宋家户口?本上?的一员。他?的死对我有利无害。”
祁寒合起文件夹,突然缓声说:“一个人即使只生?活过一天,他?也?可以在监狱里待上?一百年而不至于难以度日。他?有足够的东西?可供回忆,绝不会感到烦闷无聊。”
宋文鸿猛地睁大眼?睛,而他?继续用平稳的语调吟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愉快。以上?都出自加缪的《局外人》。”
道理异常简单,会读这样一本称得上?晦涩的书,并且准确无误地背诵其中的段落——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流氓混混。
沉默了半晌,宋文鸿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真是糟糕,早知道就不在你面前掉书袋了。”
“呼吸急促、眼?神游移躲闪、频频摸鼻子?。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更是用虚张声势掩饰自己——你似乎不擅长撒谎。”
说到最后一句时,祁寒突然想到昨天的事,不由得眨了眨眼?:“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大可以卸下这副可笑的伪装,再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回答。”
男人沉默着使劲捻着眼?角,直到那?片皮肤红得能滴出血,才哑着嗓子?说:“玩偶——宋家的所有人都是宋国泰的玩偶。”
“玩偶?”
宋文鸿胡乱点头?,又?用力攥住自己短短的头?发:“大姐拼命地想要得到老头?子?的认可,甚至变成那?个控制狂的翻版。二姐走了相反的路,认为女人只需要嫁个好老公,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就行。”
“那?么你呢?”
“我?我不就是个局外人吗?”
他?咧出一个笑,目光倏然混沌又?倏然清明?:“我的唯一价值就是去实现老头?子?的参军的执念,所以幺弟出生?后,我这个野种自然而然地就被?放弃。”
祁寒稍微抬起头?:“看来宋文季的反抗做的不错。”
“的确。除了我这位幺弟,宋家所有人都为了宋国泰努力了一辈子?,我们要听从?他?的命令、完成他?的目标、为了他?的名誉拼命、甚至变成下一个他?。”
宋文鸿的喉咙中滚出一阵笑,沙哑得像抖起一捧沙:“有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宋国泰手里的玩具小?兵。即使是现在他?死了,我们也?本能地依照着他?的命令行动。”
“所以你恨他?。”
宋文鸿却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茫然:“恨?我不知道。如果当年他?没收养我,我可能都活不下来——会有谁有权恨自己的父母吗?平心而论,其实他?不也?为了我们好吗?”
提出这个问题后,宋文鸿不再说话,祁寒在那?一瞬间看见的死寂彻底将他?笼罩,似乎他?随时都会在这片阴影中窒息。
见状,祁寒便?为他?戴上?手铐,但才走出审讯室,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就紧咬着扑来。
祁寒从?容地往后退了一步,与面前的宋文敏对视。她紧紧地攥着宋文鸿的手臂,眼?睛里凶光闪闪,似乎是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祁寒。
“二姐,我说你怎么还不走?是不是警察同志太帅了,让你腿软得走不动路?”
宋文鸿撇着嘴抱怨,想要挣开,宋文敏反而更加用力地拽住他?。她圆睁着猫一般的眼?睛,颧骨上?红通通的:“刚才是我在撒谎,其实是我把老头?子?推倒的,和这个混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就是逞英雄,想要替我顶包!”
“你这个疯婆子?!”
宋文鸿也?睁大眼?睛,急忙辩解:“你们别信她!我已经认罪了,这一切都和她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你脑子?有毛病啊!你以为我稀罕你替我坐牢吗!”
宋文敏尖锐地嘶喊,声音却剧烈地打着颤:“我是胆子?小?又?自私,但我还犯不着你在我面前充大头?,真是让我犯恶心!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一辈子?记着你?我巴不得你去坐牢!等你一进去、扭头?就把你的棺材本都卷跑!”
“反正到时候我也?没机会出来,你要卷就卷呗。我那?张卡的密码是——”
还没来得及说完,宋文鸿就迎面被?扇了一巴掌,踉跄着摔了个屁股墩。始作俑者却先?掩着脸痛哭起来:“够了、宋文鸿!你能不能清醒点!你会坐牢啊!明?明?直接说实话就行了,为什么又?顺着我做事?你每次都是这样!”
宋文鸿却笑了笑,无所谓地擦了擦嘴角:“我说二姐,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顺着你做事?况且我这不就是实话实话?我看你就是被?那?些小?白脸哄得脑袋发昏,还认为整个世界都围着你打转。”
作者有话要说:祁寒:秦检,你觉得我是天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