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玩偶之家

这番话?贯彻了?唐华的风格,直白到几近刺耳。

祁寒本可以把这个事一笔带过,只需要像平时那样露出微笑、说?几句顺耳的话?,但当他张嘴时,却发现自己吐不出哪怕一个字。

半天没得到回答,唐华的笑意渐渐褪去,她拧紧了?眉,凝神注视着祁寒:“你真是这么想的?”

祁寒依旧是沉默。唐华被这股沉默压得无法呼吸,她喘了?几口气,突然低声咒骂:“林白潜这个混蛋,真是让人?不安生!什么不好教给你,偏偏让你学会了?固执!”

祁寒这才干瘪地辩解:“唐庭,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和林哥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那个人?几乎病态地执着于?自己的正义,为此可以牺牲一切。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者!”

唐华瞪着他,语气变得尖锐:“难道你也要和那个混蛋一样,去伤害无辜的人??就算你到时候找到了?真相,那之后又?要怎么办!”

被诘问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祁寒倏然抬起头,那双玻璃珠一样死寂的眼睛此刻却闪着火,非把他燃烧成灰烬才会熄灭。

“我不知道。”

他颤动着嘴唇,拧出一个茫然的笑:“我没有退路、也没有未来,我只能向前、拼命地向前。”

唐华的面孔因为愤怒和无奈显得有些走样,她瞪了?祁寒好一会,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种固执不仅会害了?你,也会伤害他人?。祁寒,你必须把所有事说?清楚。”

祁寒的思维蓦然混沌。真的要向检察官披露一切?让他看清楚这个叫祁寒的人?究竟有多?么残忍和卑劣?

他动摇起来,下意识想要用得到真相的快意来安抚自己,但无论?怎么想象,此刻在?脑海中出现的都是秦遥——想起他挑起的眼尾、随时抿着的嘴唇、看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是笑、似乎又?是其他神色。

祁寒猛地睁大眼睛,这种绝非仇恨的情绪让他茫然无措。“再给我一点时间?。在?找到秦怀安前、我不能失去秦遥。”

“祁寒!达成目的的方法有无数种。如果你只是想要找到秦怀安,我可以帮你,但相对应的、你必须立刻停止这种行为。”

看见青年难得有些慌乱的神态,唐华不禁放软了?语气,只以为他是在?后悔:“如果你实?在?不能面对,我会亲自向秦遥说?明所有事。这样可以吗?”

祁寒张了?张嘴,这时却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一个沉稳的声音随之响起:“唐庭,我来给你送材料。”

他瞪大眼睛,而唐华似乎早有预料,她拧开门,从容地向门外的人?道谢:“真是麻烦你了?,为了?这个还让你专门跑这一趟。”

“不麻烦,只是举手之劳。”

秦遥把手中的文件夹递过去,一抬头就和祁寒的目光相撞。他愣了?一下,而唐华问:“你似乎有些累,要不要进来喝口茶歇一下?”

后者犹豫了?一下:“不必,毕竟那也太?打扰您了?。”

“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怎么就成打扰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客套着,祁寒的心脏却猛地搏动了?起来,各色的感情纷纷涌出,困惑、愤怒、恐惧——如同融成柏油一般粘稠和沉重。

他直直地注视着两人?,无休止的情绪汩汩地从心脏中渗出,毫无道理地尖叫:不应该来法院、不应该回答她!阻止她!立刻阻止她!

“秦检!”

祁寒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对上对方惊愕的表情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下意识挡在?了?两人?之间?,甚至伸手抓住了?秦遥的手腕。

他想要松开手指、结果反而痉挛着收紧,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我能送你回去吗?”

气氛有些古怪,唐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祁寒身上,祁寒则用力攥着秦遥的手。

他像受到威胁一样绷紧了?身体?,就像要活生生从秦遥身上撕扯去一块,力气大到让秦遥有些吃痛。

明明受痛的是自己,这个人?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他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面带着雾蒙蒙的水汽,显得秦遥的影子都模糊了?许多?。

迟疑了?一下,秦遥还是转向一旁的唐华:“唐庭,我还有工作要做,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喝茶吧。”

唐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随即宽容地笑了?笑:“那就没办法了?,但下次可不要拒绝我。”

和唐华告别后,秦遥立刻拽着祁寒向停车场走。一路走角落后,他才停下脚步,皱着眉问:“你刚才怎么回事?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该不会是唐华对你做了?什么吧?”

祁寒摇了?摇头,依旧一言不发。秦遥不耐烦地咂嘴:“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就直接去问唐庭。”

“等等!”

祁寒这才乱了?手脚,下意识拽住秦遥,却听到对方压着嗓子痛哼出来——原来他的手腕早就被他箍出了?青红夹杂的淤痕。

他触电一般松开手,又?立刻后退、直到脊背重重撞上车门。秦遥看着转眼就空荡荡的手,眉头皱紧:“你——”

“抱歉,我昨晚弄坏了?你的西服,我会重新买一套。”

祁寒吃力地挤出字句,嗓音像搁浅的鱼一样发颤,丝毫不像平时那个无坚不摧的副队长:“当时我要在?五点赶到现场,我没多?余的时间?回去取衣服,所以只能借你的衣服——”

“祁寒!”

秦遥一把拽住了?祁寒的衣领,把他重重撞在?车上,压低嗓音喝道:“无论?刚才发生了?什么,都给我冷静下来!”

检察官的呵斥就像兜头泼来的一盆冰水,激得祁寒打了?个冷噤。他愣愣地望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突然没头没脑地问:“秦检,是你吗?你就在?我面前?”

对方皱着眉,但还是抓起他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口:“我在?这儿。”

有力搏动着的心跳隔着胸膛传递而来,震得手微微发麻。祁寒的瞳孔缩了?缩,因为唐华那番话?而慌乱蹦跳的心脏在?这一刻倏然沉下去,就像是终于?追逐到了?同伴,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秦遥……秦遥。”

他喃喃着,纷纷杂杂的喧闹随之冲进双耳,有蝉子在?短一声长一声地叫着,周围都是亮得刺眼的光,刺得他头晕目眩——这是盛夏。

“对不起,这次是我失态了?。”

祁寒哑着嗓子说?,确认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秦遥才松开手:“反正这又?不是你第一次发疯。还有,那套西装不用赔,身上这两件也不用还给我。以后再买衣服,就比着这套来挑。”

吐出一口浊气,祁寒眨了?眨眼:“怎么突然这么温柔?按照你的性格,变本加厉地让我赔罪才正常——好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秦遥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可买的?拿来给你擦眼泪鼻涕的纸?”

“你手上的伤需要冷敷,放心,买完东西后就立刻会回来。”

几分钟后,祁寒如约提着冰糕回来,又?挑出了?一个递给秦遥,后者一挑眉:“连我喜欢菠萝味都知道?我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祁队?”

嘴上这样说?着,他剥开包装的动作却不含糊,确认四周没人?后,直接咬了?一大口。祁寒耐心地把手中的冰糕捏碎,又?在?外面套了?一层塑料袋,做成了?一个临时冰袋。

“秦检,请把手伸出来,一会可能会有些痛。”

他单膝蹲在?秦遥面前,小?心翼翼地把冰袋放上秦遥的手腕。秦遥又?咬下一大半的冰糕,这么孩子气的动作放在?他身上有些滑稽:“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刚才你和唐庭究竟发生了?什么?”

祁寒的动作一顿,缓缓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遮蔽住神情:“秦检,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只需要几天。”

秦遥眯起眼睛:“我可以尊重你的决定,但现在?你至少应该说?点什么。我最?讨厌的就是婆婆妈妈。”

祁寒的喉结抽动了?一下,明明平时狠到连命都能不顾,却为几句简单的话?犹豫。这种陌生的犹豫如同一枚缠满荆棘的苦果,只要一触到那个名?字,刺痛就随着呼吸攀爬上胸膛。

他为此感到不解和战栗,但对上检察官的双眼时,又?下意识发现这一切很容易解决——只要秦遥需要、那自己就会坦白。

“秦检,我说?过、我一直想要查清九年前的真相。”

他抬起头,直视着秦遥,呼吸不禁有些发沉,就像周围的空气骤然被抽去、千钧的沉重沉甸甸地压在?胸膛上,让吐出的话?语有些走音:“所以我需要见到你的父亲、秦怀安检察官。”

秦遥沉默了?好一会,就在?祁寒以为检察官会狠狠咒骂出来时,他的喉咙深处却吐出低低的笑声:“没想到你竟然能说?出来!祁寒,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能听见你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你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祁寒愣了?一下,而检察官紧接着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和他平时面具似的标准微笑截然相反,放肆得像一场刻意的表演。

“想见我的父亲?当然没问题。实?际上我一直在?等着你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让你清楚一件事——祁寒,你究竟有多?么愚蠢。”

眼前的检察官似乎换了?个人?,他仰头睨着祁寒,嗓音依旧凛冽,却带着完全陌生的尖锐,神情张狂地如同在?逗弄猎物。

“你们是不是认为我会把父亲藏在?了?哪里?寺庙?国?外?或者某栋高?级别墅?”

不等祁寒反应,他就自顾自地回答:“这都是错误答案,那个人?正安安静静地呆在?疗养院里——因为阿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

祁寒张了?张嘴:“秦怀安检察官病得严重吗?”

“一开始他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但现在?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更别提九年前的案子。况且他一直很忌讳提起那件事,几年来就没对我透露任何信息。”

咔嚓——秦遥咬下最?后一口冰糕,把孤零零的冰糕棒折成一节又?一节:“我当然可以让你见他,这种破事真是太?简单了?。但你又?能从一个吃喝拉撒都要护工照顾的老人?那里套出什么?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

攥紧了?手中尖锐的木片,秦遥那双绀红的眼睛如火般凶猛燃烧着,带着刺人?的傲慢和轻蔑:“这个真相是不是让你十分意外?又?十分愤怒?我早就知道一切,但我并不想提醒你,你这种狂妄又?自私的人?就应该吃吃苦头。”

说?完,检察官又?一次肆意地笑起来,他的嘴巴在?笑、眼睛在?笑、皮肤的每一寸都在?笑,似乎从没有这么畅快过。

祁寒顿了?顿,伸手拿下已经?化开的冰袋:“冰敷地还不够,恐怕还需要一会。”

秦遥的笑意在?瞬间?褪去,他沉下神色,嘶声说?:“够了?!还继续装模作样干什么,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讨好我已经?完全没有用处,或者说?你认为我在?撒谎?那么我就让你亲自去——”

他没来得及说?完,祁寒却欺身而上,把他没有吐出的音节尽数吞没。

秦遥的嘴唇比他这个人?柔软很多?,可能因为冰糕的原因,有点冰冷而缺少温度,唇齿间?是人?工香精的气味。

两人?的亲吻一开始是争夺,没有任何温情和旖旎可言,完全只是一场凶狠的战斗,但好在?这一次的时间?比上回要充足,允许祁寒去探索和尝试。

昨天是祁寒第一次接吻,却不妨碍他这一次反客为主,成为掠夺的那一方。

刚才还高?高?在?上、狂妄嘲笑他的检察官很快被抽去了?力气,直到祁寒退开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张脸又?红又?白:“你、你都在?干什么!”

“这是秦检教会我的方法。”

祁寒抚过秦遥湿润的嘴唇,漆黑的眼睛中映出了?他的面容:“因为总觉得如果不做些什么,你立刻就会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祁寒:好吵,必须堵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