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玩偶之家

宋文季随即彬彬有礼地欠身?,祁寒摇了摇头?,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被拽歪的衬衣:“不必,而且认领的事?项大概就是这些,接下来还需要你们按照流程出示证明材料,再填相关的表格文件。”

“什么时候我能把爸带走?”

宋文雅急忙问?,她一改开始的沉稳,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抽身?。祁寒回答:“法?医的鉴定?报告还需要时间,只要查明死因、确定?没必要继续保留尸体后,我们会立刻通知认领,您可以?放心。”

“凶手已经进?了监狱,你们还要尸体做什么?难不成是给那个?杀人犯翻案?”

她还想说什么,一旁的金全?小心翼翼地出声:“文雅,既然已经确定?这是爸,那我们就先回去吧,况且警察同志应该还有工作要做。”

宋文季也说:“姐,对尸体的鉴定?是必要工作,况且如果刘慧娟就是杀害这个?人的凶手,尸体情况只会确定?她的罪行。”

宋文雅抿了抿嘴唇,只能勉强点头?:“我知道了。但请你们尽快,我想让我的父亲尽快入土为安。”

说完,宋文雅就快步走出停尸房。而金全?弯腰捡起了名片,擦干净灰尘后才敢递给宋文季,一边局促地说:“你姐就这个?脾气,你千万不要介意,我替她向你道歉。”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倒是姐夫你快走吧,要不然姐又该骂你了。”

目送着金全?蹒跚着离开,宋文季立刻把手中名片撕成碎片,一边慢悠悠地说:“祁队,我听说你昨晚参加了颜总的宴席——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祁寒并不想纠缠这个?话题,于是问?:“请问?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没有,你可以?离开了。”

宋文季笑起来,这个?人的五官很?英俊,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破绽。他的笑容也是标准的弧度,却无端地像一把凶残的弯刀。

“我之所以?留下来不是因为我有疑问?——而是祁队你有疑问?,你恐怕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

祁寒沉默了一下,忽然也露出笑:“果然是宋律,揣测人心的本事?真是有一套。但是宋女士曾说你和宋国泰断绝了父子关系,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

“祁队,你果然还是没变。我以?为你会从秦检身?上学到什么叫做语言艺术,结果话一出口还是那么刺耳。”

虽然这么说,但宋文季还是保持着笑意:“不过?在这里站着可不太舒服,我们还是去接待室具体谈谈吧。”

三人一路走到接待室,坐定?后,宋文季才不慌不忙地说:“金全?曾经为了咨询继承权的问?题,把当时所有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而且说实话,我不是圣人,所以?很?乐意看他们倒霉。”

祁寒让吕柯接了杯水给他,一边问?:“如果可以?,就请告诉我宋家遗产纠纷的具体情况。”

“这个?问?题很?简单。宋国泰自?己虽然的确有一笔存款,但他名下的老?宅更加重要。那套房子最近被划进?了新区,到时候一拆迁,政府的补偿款会是一笔天降之财。”

“对于普通人,拆迁是能让下辈子吃喝不愁的好?事?。”

“为了挣表现,一开始是三人轮流照顾老?人,但这个?人即使老?得都?没法?走路,还是不改原来的臭脾气,把我的二姐和三哥折磨得够呛。”

说着,宋文季抿了口水:“我最清楚这个?人的狂妄和固执,他从来不会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软弱,更别提一直被他牢牢控制的孩子。所以?无奈之下,宋文雅提议让他暂时回到老?宅居住,生活上则请保姆照料,费用?则由三家人平摊。”

一旁的吕柯忍不住插嘴:“这年头?保姆挺贵的吧。”

祁寒思索了一下:“珉江的物价不算太高,如果要赡养一位老?人,保姆费加上水电医药这些杂费,一个?月用?的要五六千左右,均摊下来的负担还在承受范围内。”

“但是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经济情况都?不算特别宽裕。宋文雅不必多说,他们夫妻二人只能靠着那点工资生活。”

宋文季摇了摇头?:“宋文敏心高气傲,总想靠着脸蛋过?上富太太的日子,结果三次婚姻都?是一地鸡毛。宋文鸿是抱养过?来的,所以?最为自?私。他似乎被忽悠着参加了什么投资,正在到处借钱,最近也找过?我。”

祁寒总结:“所以?这笔遗产对他们所有人都?很?重要。”

“父亲尸骨未寒,竟然就开始争夺财产。虽然有些恶劣,但看着这群人狗咬狗,真是让人忍不住捧腹。”

他眯起眼睛,声音轻快:“总之现在的情况是人死了,最重要的房产证却找不到。他们既不能过?户、也不能动这些遗产,只能守着金山干瞪眼。”

祁寒轻轻敲着桌面?,又掀起眼帘,注视着坐在他对面?的男性:“宋律,我能问?一个?私人问?题吗?你为什么会和宋家断绝关系?”

听到这个?,宋文季削薄的唇便扯出一抹微笑,就像在棋盘上赢得了一次胜利。

“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我不仅不为那个?人的死痛心、甚至感觉到格外愉快。”

他把双手合拢,毫不在意地笑着:“这个?人对他的孩子比对敌人还要苛刻。他为自?己的过?去感到无比荣誉,又为自?己的现状感到愤懑。”

“愤懑?”

“这个?人是根正苗红的农民出身?,父亲是抗日英雄,自?己又年纪轻轻就在抗美援朝时立了大功。所以?他才能在□□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那是他一辈子的顶点。”

宋文季把玩着水杯,慢条斯理地说:“但之后的一切都?不同了。时代变化得如此快,把这个?人迅速地抛在脑后。他做了一辈子军人、也只是一位军人,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

联想到宋文雅刻板到几乎机械的举止,祁寒说:“宋国泰先生对你们很?严格,以?至于宋女士也效仿着这种方式对待金玲。”

“毕竟他发号施令惯了,但当时除了他的孩子,没人会听他的话。于是这个?人把养育孩子当成了管教士兵,继续耍自?己早就荡然无存的威风。”

停顿了一下,宋文季继续说:“他想要一个?儿子能去继承他的事?业,但没想到连续生出的两个?都?是女儿。于是他从邻居家抱养了一个?男孩,但没想到在之后的三年、我出生了。”

祁寒问?:“既然是继承事?业,宋国泰先生是不是想让你去当兵?”

“对,他想我去当兵。在他的认识里,只有当兵是我唯一的出路和选择。”

宋文季说:“他几乎偏执地控制着我,无论吃穿住行,只要他是不同意,我一件都?不能碰。他还要我达到一项项要求,一旦做不到,就会用?院子里的钢筋打?我。”

律师的语气非常淡然,似乎是说着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吕柯的腮帮子绷着抖了抖:“钢筋?这会杀死人吧!为什么不报警?”

宋文季弯起眼睛,嗓音带着不轻不重的戏谑:“报警又有什么用??在传统观念中,孩子永远都?是父母的附属。无论是打?是骂,他们都?可以?因为父母这个?身?份被原谅、都?可以?因为一句为了你好?敷衍过?去。”

祁寒平静地补充:“因为缺少证据,很?多时候针对妇女与儿童的暴力只能做调解,即使是联系居委会、向相关的救助中心投诉、甚至是诉讼,都?不能得到很?好?的结果。”

“最后我实在忍不了了,我不想让自?己的一辈子都?被这个?疯子控制着。于是我做出了反抗,成功脱离了那个?扭曲的家庭。”

回忆着,宋文季露出一个?笑意,他的眼睛里闪起了两团荧荧的火:“所以?我成为了律师,因为当时我意识到虽然我的身?躯不算强悍,但法?律会是我手中最锐利的武器。”

祁寒沉吟着点头?:“我清楚了。宋律,谢谢你愿意说出这些。”

“我们之间虽然有过?不愉快,但那都?是立场的原因。我个?人很?欣赏你,如果到时候有我能帮忙的,尽管可以?向我开口。”

最后宋文季和他握了握手,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才离开市局。

祁寒把水杯扔进?垃圾桶,漫不经心地问?:“吕柯,这番谈话下来,你认为这位宋律是一个?怎样的人?”

吕柯垂着头?,回答:“我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一位特别优秀的律师,不仅毫无败绩、还能在一些板上钉钉的判决中找到漏洞,几乎算得上法?律领域的天才。”

上次得到这种夸张评价的还是秦遥,如果两人对上、不知道最后的胜负究竟会如何。

冒出这个?想法?后,祁寒立刻甩了甩头?,想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思维驱散:“除了这些事?,还有什么新鲜的?”

看着祁寒的神情一变,吕柯以?为是自?己惹恼了他,声音立刻弱下来:“我知道宋文季的家庭并不美满,但没想到他的过?去这么艰难。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又经历了那些事?,我能理解他对自?己父亲的淡漠、甚至是恨意。”

“还有吗?”

这下吕柯彻底词穷了,他冒出了虚汗,吃力地摇头?。祁寒敲着桌面?,不咸不淡地问?:“你自?己认为这些话是有用?还是没用??”

他抖着嘴唇,回答细若蚊呐:“没用?——对不起。”

祁寒收回手,凝神看着他:“吕柯,你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故意隐瞒?”

吕柯的脸霎时没有了血色,神色带上了几分绝望:“我没有任何隐瞒的事?,我一直只是听从他们的安排,从来没有接触到核心信息,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有资格要求这个?吗?”

祁寒反问?,吕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攥紧手,哑着声音说:“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做到!只要能帮到市局!”

“那么就麻烦你查清楚宋文季的生平,尤其?是刚才他一笔带过?的所谓反抗究竟是什么。”

祁寒说着,声音轻巧柔和:“我知道你能做到的事?有限,但只是这点小事?、对你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时吴楠刚好?进?来,和匆匆离开的吕柯擦肩而过?。她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沉吟了片刻,还是说:“祁队,任何人都?有作为人最基本权利,我们的任务是执法?、并不是审判。到时候法?官会公正地对他进?行判决,你这样刻意逼他是不是有点过??”

吴楠已经大致猜测出了目前的情况,但并没戳破。祁寒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尽力争取他的配合而已。毕竟现在除了他的口供、并不能找到任何与长风集团有联系的证据,争取到更多信息是必要的。”

她伸手推了推眼镜,难得露出无奈的神情:“祁队,我本以?为你最近变好?了,但有时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更加变本加厉。”

听到这句有些刺耳的评价,祁寒反而松了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喃喃:“我的确没有任何改变——自?私浅薄、残酷又狂妄。”

“我可不是听你怎么厌恶自?己。从尸检记录的情况来看,我们恐怕要重查宋国泰的死。”

吴楠把手中的报告递过?来,说:“可见的尸斑呈暗红色,颜面?发绀,肿胀,面?部皮肤和眼结合膜有明显的点状出血。内脏器官的浆膜和粘膜下存在点状出血——的确是典型的窒息特征。”

祁寒捻着纸页,沉吟着说:“根据刘慧娟的供认,她是将具有氟乙酰胺成分的灭鼠药投进?了茶杯,导致宋国泰呼吸衰竭而死,我们也按照这种说法?找到了残留有灭鼠药的茶具。”

“症状虽然能对上,但尸体的胃容物中并没有氟乙酰胺的成分,也没有找到因脱胺形成的氟乙酸。”

吴楠皱紧眉头?,颇有些苦恼:“现在可以?确认宋国泰是窒息而死,但他并不是因为药物成分窒息,而是人为的机械性窒息。这样一来,证据和口供可就错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吴楠:说实话,有时候就觉得祁队不像个人